回想起上次在电梯遇见的事情,她只怕他认出那日窘迫的人是她。可她自己很清楚,她更怕的是他对她毫无印象。
大约过了半刻钟陈柏西才过来。孟克去楼下接他,两个人走近时,秦天茵听见他说送外公回家所以晚了些。
他看见秦天茵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这诧异太明显,许可心打趣道,“说是美女,这回你信了吧。”
“你…跟她认识吗?…”他指着秦天茵一脸茫然地问许可心。
许可心捶了他一下,“哎哎,恢复正常智商。别见了美女就不会讲话了。”
秦天茵脸上漾起一片潮红,她僵硬地笑了笑,想了想却找不出个话头。
这时候,陈柏西轻咳着笑了两声,两手握成拳头轻轻敲了几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他坐下后,孟克给两人介绍认识。“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秦姑娘秦天茵。”陈柏西朝她笑着点点头,秦天茵心事重重地,一边想这孟克是怎么跟他提起她的,一边又打量着陈柏西,想从他神情里看出他究竟记不记得她。
“天茵,这个是陈柏西。他跟你们都是附中的,当年好歹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你和可心竟然都没听说过。”孟克疑惑地看着她,又瞥了许可心一眼。
秦天茵有点糊涂,高中时候许可心可是给陈柏西写过情书的。收到的情书不计其数,陈柏西不记得可心了,这还说得过去。但可心对孟克隐瞒之前就认识陈柏西的事情,她敏感地察觉到这其中有点故事。
她侧过脸来看见许可心低着头看菜单,看来她并不想接这个话茬。“我连刚刚把自行车停哪儿都不记得,最近记忆力差得很。”
“哎?骑自行车过来的?”孟克问道。
“离这儿很近,骑车方便。”她很得意自己聪明地撇开了话题。
这时候一旁许久未说话的陈柏西突然开口,“我认识你。”
秦天茵惊异地看着他,原先扶着握柄的动作僵住了。她尴尬地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小口,微笑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抽动着,她知道这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僵硬得厉害。“哎?”他莫不是想起来写字楼大厅的场景?当时她看见他从电梯走出来掉头就走,实在是可笑至极。她现在好像有些明了他慧黠的笑意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你还记得啊……”
“那场景大概会永生难忘了。”陈柏西笑吟吟地说。
秦天茵听他这么说,脸烧得更热烈了。
孟克见这俩人就像在打哑谜,急急地说,“早就认识?怎么回事啊?”云里雾里的许可心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两个人,略显紧张地等着其中一个招供。
陈柏西慢慢地回想,那是他上高三秦天茵上高二那会儿,教育改革的风头正盛,B附中临时加了几门研究性学习的课程。因为是通选课,所以高低年级都上同样的课。他选了周三下午的先秦两汉历史。
他是理科生,同他一个实验班的多选择了高等数学、量子物理和有机化学。毕竟面临黑色六月,高三的学生很自然就像选补习班一样挑课程。唯独陈柏西爆冷门地选了门历史。
研究性学习都挺水,大家上课都心不在焉。这天,他照旧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在演算函数习题累了的空隙,抬头看着窗外在风中簌簌落叶的法国梧桐,用铅笔在草纸上勾勒着风景,完全听不进老师讲的问题。靠窗的座位空了两个,靠过道的人站起身来让迟来的两个女生进去,几个背影摇摇晃晃,正好遮挡了他的视线。一行人坐定后,他原本瞥着外面风景的眼睛不自觉地聚焦在一个头发蓬松卷乱的后脑勺上。几乎就在他注意到她的同时,秦天茵转过了头来看他。
外面夕阳烧得火红,映照进来,她的发梢燃成通透的金色,卷发里露出的巴掌大的脸也烧得通红,四目相对。单薄的针织衫上一滴滴绽开鲜艳的红,血色在一片白色的纯净里迅速蔓延扩散。
就在陈柏西头脑放空的这空档,秦天茵身边的女孩子赶忙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擦鼻血,随口喊了句“呀!真的又流了”。这句话吸引了些目光过来。
B城秋季天气干燥,流鼻血也是常事,老师见多不怪地让人陪她去洗手间。她仰着头,一只手搭在身边女生的胳膊上从他身边经过出了教室后门,留下一点血腥的气味和植物的芳香。这时候,旁边的男生拍着他的肩膀狡黠地笑着说,还以为见到帅哥美女流鼻血只是夸张的说法,今儿个亲眼所见真是长见识了。
回想起来连细节都历历在目,但陈柏西只用简单的一句一笔带过,“高中一个研史班的嚒,有次你流鼻血,我有些印象。”
秦天茵听他这么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原来是这事,害她七上八下地担心着电梯丢人事件。
许可心松了一口气,讪讪地说道,“她秋冬换季的时候是经常流鼻血。”
“就这样啊……”孟克显然有些意兴阑珊,“小姑娘流鼻血你也能记这些年。”
秦天茵朝孟克微微俯身,露齿地笑着说,“看来你是一定要听几个言情的桥段才心满意足呐。”
许可心轻拍桌子,打断了对话,“列位,边吃边叙旧。天茵还没吃午饭呢。”
“你悠着点,别为了吃垮我饿坏了肚子。”孟克显然就是一根儿随别人话题摇摆的芦苇。
秦天茵看了看手表,刚刚五点钟,“我本来是过来吃午饭的!天呐,我一点到的,难道上了三个小时的古代汉语。”
“你喜欢古文字课?”陈柏西好奇地发问。
秦天茵也察觉到说得像是自己对古文字一腔热情,赶忙解释道,“只是有点兴趣。”
“她这叫爱屋及乌,秦叔叔就整天钻研那个,上次我去还一定要我带上装裱好的小篆拿给爷爷。”许可心插嘴说。
许可心是不带褒贬味道说的,可秦天茵对她爸总把自个儿写的字当宝贝送人的行为,既觉得丢脸,又心里发酸。
陈柏西看了她一眼,浅笑着却没有说话,只是叫来服务员点菜。
秦天茵抬起头来正对上陈柏西的温柔如水的眼神,恍然记起他刚刚说过流鼻血那幕“永生难忘”。
这双眼睛,纯净的眼神里带了点落寞的味道,很温柔却难以接近,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那些在岁月里模糊了的场景渐渐清晰开来。
第4章 怀想
窗外黄绿色夹杂的景致缓慢地移动着,春光正好,暖暖的,并不强烈。秦天茵无聊地翻着高铁座位上搁着的旅游杂志,时而抬起头来看窗外的风景。这一班次高铁是她这些年坐惯了的,景色也并不新鲜。此刻的她呆呆望着远处想着刚刚许可心在电话里说的话一阵阵地失神。
许可心这些天一直约她出去,可这些天她忙着柯蓝新专柜环境设计的事情,而且这周末还要去北京出差,也就没用抽出时间来。秦天茵让她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说,她这才吞吞吐吐地解释为什么那天假装以前不认识陈柏西。
“我不想让孟克知道我倒追过陈柏西,尽管那只是模糊的好感…我喜欢过他的好哥们儿,他会觉得别扭…还有,他知道的话,又会拿自己跟陈柏西比较比较,然后乱七八糟想很多……天茵,你记不记得有次我们闹分手,我跟你说是因为我耍小性子。其实我只是说了句‘你看看人家陈柏西’…他转过脸就冲我喊了句‘他好,你去跟他好了。’…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怒气,他从来没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子虚乌有的事情多心累啊,他累,我也觉得烦……”
许可心写的那封情书是秦天茵拿给陈柏西的,她不知道那粉色信笺里写了什么,却对信纸上喷的香水味记忆犹新。
那时候她对陈柏西的好感虽然也愈加浓烈,可写情书表白这种事情她从未想过。
这天的大课间,她站在教室前的长廊上透气,恍然听到路边的女生谈论着陈柏西已经被保送了清华,她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是高三应考生,很快就要离开附中,离开她的视线。冬季里,带着冰棱的冷风吹得她两颊发疼,发烫的泪水从眼角迅速地流下来。那时候她不觉得伤心,只觉得怪委屈的——她偷偷看了他两年,而一切静悄地起,最终也以无声的暗恋落幕。
所以可心这时候让她给陈柏西送去情书,对她来说,这既有些像是模拟性地完成自己的表白,又像是亲手埋葬这段暗恋。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陈柏西并没有给个答复。
就像如果当时许可心跟陈柏西在一起了她们就很难再做好闺蜜一样;如果孟克知道可心对好哥儿们有意思,他也会陷入两难的境地里进退维艰。秦天茵了解这种心情。
她原本就没打算承认以前就认识陈柏西,现在也就爽快地答应替可心隐瞒。
秦天茵刚从出站口出来,田沁就上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天茵是田沁一手提拔起来的,知道她申请调到分区,她一度相当生气。“好不容易调#教出个能用的人来,哪个没长脑子的给批下来的!拖后腿这么卖力,嫌我十月怀胎不够重是不是!!”这是她的原话。
秦天茵没想到她亲自来接站,赶紧把行李箱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田姐,我自己来就好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公司在哪,还用得着麻烦你亲自来接。”
田沁没搭理她这套客套话,大步流星走过去地拉开黑色宝马X6的后车厢,秦天茵也乖乖跟着把行李箱搁了进去。
“传真过去的夏季款没什么意见了吧?”田沁坐进车里后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来巴掌大的小脸。她脸蛋并不好看,但她人瘦,工作上有能耐,行事上有度量,所以让人感觉她身上有美女的气质。
“款式没问题。这期的颜色都偏亮一些,时装的味道是足够了,实用性还要下些功夫。我那边的配货最好是雪纺连衣裙这类面料轻薄的,颜色也以浅色的为主。B城沿海嚒,我去商场看过,这两年也是浅色系和清凉些的着装走俏。”秦天茵答得头头是道。
田沁一只手抚着额头,一只手支着方向盘,一边听她说一边浅浅地点着头。“‘尚简’毕竟走的是经典简约路线,别弄得大橙大紫花里胡哨的。前卫先锋那条路子交给‘杰姆仕’去走。B区那边的工作怎么样?”
秦天茵皱了皱眉头,现在她还比较清闲,只是负责尚简经典这一个系列的夏装。可分区总经理林均平已经跟她暗示,夏装定完款就会升任她做B分区的销售经理。进柯蓝以来,她一直是跟人搭档做一个系列某一款的营销,这种谋篇布局型的工作自己能不能做得来她心里真没底。加上B市政府这些年重点发展西南部,城市中心相应地转移,新侨国际商城刚刚建成,专柜的竞标和商展环境的设计也都要她来做。这种工作压力之下,还未着手,秦天茵就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
田沁见她阴着脸,继续说道,“能者多劳嚒,Kelvin移民,均平也是看你有这个能力才把你拉上这个空位。分区销售经理薪水翻了几倍,再买套房子也容易得多。”
“欸?”秦天茵心里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跟她说起过这个。
“不是说就是因为父亲在B市没人照顾才调回去的嚒。在北京买套房子,把老人家接过来住呗。”
秦天茵微微笑着,没有接刚才的话题。她倒是真想买套房子,职业学院的家属区毕竟建了二十年多年免不了老旧,她家在六楼,冬天暖气不仅供应不足而且漏水。再加上处在工厂下风区,空气不太好。B市沿海新开发区的滨江豪庭她就去看过房,临海风景好,交通购物也便利,可房价早已过万。秦天茵不是奢侈浪费之人,工作近三年也攒了些钱,但照现在这速度实在是首付都遥遥无期。
柯蓝总部在东三环,靠近建国门大街,跟国贸大厦挨得很近。田沁把车子拐入停车场,带她直接去了7楼的会议室。
免了跟昔日的同事们见面寒暄,秦天茵心中暗喜。她本人性格就太冷感,拒绝多了同事们的聚会,自然而然地就在自己身边画了一层无人敢接近的保护罩。秦天茵心想这样也好,既交不着朋友,也省得落人口实。她哪里想得到这种与众不同反而使她成为大家共同的攻击对象,谁叫她“自作清高”“故作矜持”呢。
她们到的时候,几个分区的销售经理已经聚在一起各自为战。他们除了涉及到各自城市夏季的雨晴和气温状况,还谈论了不同城市的传统风格和消费倾向。几个到场的设计师深锁着眉头听着“把V领拉高”“水钻雕得太多”“换成轻纱或棉布料”的建议直直摇头。
田沁并不发表意见,径直地坐下来饶有兴趣地听这一团乱糟糟的争论。秦天茵的身份比较特殊,她也就没插话。
一个下午下来,没有一套定款,可田沁看起来却很高兴。她问了秦天茵住哪个酒店,看来是想把她送去。秦天茵这回没有推脱。这天早上很早就起床,坐了7个小时的高铁,她也精疲力竭懒得动弹了。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听着田沁八卦柯蓝高层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倦怠地有了些睡意。
等她再睁开眼时,却看见田沁把她带来了以前租住的公寓。傍晚熟悉的街景,三楼那间向阳的窗户里亮着灯,窗帘被凉风轻轻挑动。窗台上绿茵茵的植物不知是不是她当初悉心照顾的薄荷草。
“以前都是顺路送你来这里,竟然都成潜意识了。”田沁笑着调转车头,“我也搬家了。现在要真还送你来这里倒不是顺路了。哎?要不你今晚住我那儿吧。”
秦天茵摇了摇头,“就在这里放下我吧。我朋友还住在这里。”
她微笑着回视田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这里,她实在是不想再来了。她所谓的多年的“朋友”,若知道那些隐情也只会跟她分道扬镳。
当爱情与友情狭路相逢,两败俱伤是能够预料到的结局。
谁也不好过,所以她才从这里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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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尚简经典系列的夏季款终于在各大分区销售经理与设计师喧喧嚷嚷的耳鬓厮磨里定了下来。订单交到工厂就只等春末提货。秦天茵对定款并不看重,布料颜色风格这些必须是多元的,以供顾客选择,各地气候和消费倾向这些对不对口,她想着到配货时再费些功夫就好。
因为新专柜展区环境设计的事情,秦天茵比其他销售经理多呆了几天。虽然“新侨国际”还在后期施工中,专柜招标的事情已经陆续展开。这座新开发区商城的中心专柜对于柯蓝B区来说是必须拿下的。凭借柯蓝的资金信誉以及知名度,秦天茵并不担心这个。让她焦头烂额的是柯蓝要求每个专柜展览环境既要别出心裁,又要有异中趋同之处。若只负责“尚简”还好,关键就在于“杰姆仕”和“犹韵”的风格她实在拿捏不好。
她向田沁请教经验,田沁倒不紧不慢地拉着她逛了一天的国贸和燕莎。晚上两个人去意大利餐厅吃饭时,田沁见她一副焦躁难安的样子才开口说话。“橱窗和展柜的事情咱们一直都是跟艺海设计合作的,需要你全程监督,具体样图也要你最后拍板决定。”她喝了一小口牛肝菌蘑菇汤,接着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嗯。虽然也会费些脑筋,但这些事情都得等你先拿下那个位置再说。那个什么商场是谁负责的?”她抬起头来瞧着秦天茵。
秦天茵低垂着头,脸瞬间变得红红的。B市有名气的商场几乎全是鑫艺商贸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新侨国际这支新秀也不例外。她查过资料,鑫艺的老总叫陈明军,副总是顶着加州伯克利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刚入公司不久的陈柏西。
“认识?”田沁见她这副神情继续说,“这样最好,尽快定下来再说展柜设计的事情吧。”
“它从外围开始招标,现在竞标的话位置不够好。”
田沁搁下汤匙,两只胳膊叠着搭在桌子上很严肃地看着秦天茵说,“天茵,你可没笨到这种地步,招标之前得铺点路你总归知道吧。商场上你脸皮一薄,机会就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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