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贴着春联，心里还在翻腾着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很明显，他将成为这个家里真正的大梁了，他必须挺起来脊梁，去承受一切不能承受和能承受的事情。
“快来吃饭，饺子一会儿就酡了！没贴好的花纸儿等后晌再贴。”吴先生催促道，他背着胳膊进了屋里。
茂林娘双手端着从锅里舀出来的第一碗饺子，已经放在了桌子的主位上，这过年过节的第一碗饺子第一碗饭菜必须是要给家主的，这体现了尊老和孝道。苏婷跟在婆婆后面，是一手端着一碗，双手端着两碗。
平时，他们吃饭是一个锅里舀了，谁在谁屋里吃，或者是到那个屋里吃是很随便的。唯独这过年，一家人便到吴先生住着的上房里，围桌就餐。
茂林和妹妹搀扶着病爹，坐在了爷爷的下手。茂林给爷爷挨着；妹妹给爹挨着，负责喂爹；娘和苏婷坐在外手，每人前面一碗饺子；方桌上还放在三个醋碗，剥光皮的大蒜放在一只盘子里。桌中间放着红色塑料框子，框里放着从锅里捞出来的饺子，谁吃完碗里的饺子，就可以自己用筷子到框里夹到碗里，吃多少，就夹多少。
他们刚吃，茂林的二叔吴文学手里端着一碗饺子来给爹送。虽然他给爹相处不睦，但是这表面的礼数他还是不少的。吴文学进来，微笑着说：“俺大哥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茂林娘说着，手里接过饺子碗倒进了框子，然后又从框子里拨出一碗。
“茂林过事儿的时候，忙得没赶回来，不怨俺吧？大嫂！”
“怨啥呢？都是一家人。”茂林娘说着把一碗饺子递给吴文学。
“这！”吴文学推辞。
“大过年的，还能空碗回去？”茂林娘语气坚定。
苏婷从凳子上站起来，等着送客。这时，小叔吴文生又端着一碗饺子迎面进来，他把饺子递给大嫂，面向二哥皮笑肉不笑地道：
“嘿嘿！二哥在北京发财了吧！小弟过年还没有赌资呢？借俩儿花花！”吴文生捻着手指，好像无赖。
“行！你下午去吧！让你嫂子给你拿一百块钱！”吴文学故意作践弟弟。
“先谢谢哥哥的大方了，一百块不少不少，小时候记得向你要两毛钱都不给。现在二哥是年纪大了，脾气也大啦！”
“大过年的，不能少说两句？都给俺走！”吴先生啪地把筷子放在了碗上，眼睛瞪着这两个老孩子。
“爷爷！俺还没来，就赶俺走啊！”吴盛林又端着一碗饺子从两个叔叔中间挤了过来。
“好！你们叔侄仨都在，都赶忙回家吃饭，12点半准时到坟上！”看到孙子手里的饺子碗，还冒着热气，吴先生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茂林娘把换了的一碗饺子给吴文生，吴文生道：“大嫂，这俺得收下，年下的饺子似元宝，俺也得要一碗啊！财不能让二哥一个人发了。”
“你！”吴文学想着急，还是摇摇头忍了。
“就你会耍贫嘴！”茂林娘说着，只把他们送出屋门。
草草吃完饺子，没有顾上喝汤，茂林㧟着娘晌午头拾好的祭祀用品篮子；吴先生背着肥料袋子，里面装着祭祀祖坟的5000响鞭炮，朝坟地走去。
妹妹吴林英和嫂子帮娘收拾完桌子碗筷，拉着嫂子苏婷的胳膊，朝嫂子屋里走去，年的味道让她们精神焕发。
坟地上已经聚齐了有30多口大小吴族男丁，单等着这个已经成为族长的吴先生的到来。吴盛林几个年轻小伙儿，接过鞭炮袋子，开始了爬树挂鞭炮。一切准备就绪，开始了给列祖列宗烧纸钱。由吴先生带头，每家一个掌门人，跟随着吴先生，从祖坟开始，一代代地向下烧纸钱，其他的人伫立坟前等候；到第二代坟头，吴树林父亲一干人向右边的坟头烧纸；吴先生带着人向左边烧。所有的坟头都烧完，点燃了鞭炮。
望着火龙一样的鞭炮齐鸣，吴先生的神情就像个孩子，捂着耳朵，向后缩着头，谁给他说话他也不顾理睬。
关于放炮，还是在大队卫生室的时候，每年除夕晚上有几个人到吴先生卫生室里喝酒，每到11点多，武运昌的父亲便退场，到家里看着钟表，一过12点就算大年初一，立马就放炮。这个习俗叫“抢头挂鞭”，年俗是谁经常在村里抢头挂鞭，谁家的日子过的红火。这年除夕，武运昌的老父亲退席怕还没有走到家里，吴先生便把一挂鞭炮挂在卫生室门口，噼里啪啦点燃。几个酒友问这是何意？吴先生诡秘地笑着说道，已经进入了子时，咱几个也抢一次头挂鞭，众酒友闻言，都拍手称快。吴运昌的父亲从此不再抢头挂鞭了。
5000响鞭炮在树杈上是缠绕了好几圈，当鞭炮的火焰烧到树帽子时候，鞭炮叠加燃着，一时，满树火光，已经分不清了单个炮响，被崩碎的炮皮，像一只只蝴蝶突然飞出，在空中翩翩起舞，烟雾缭绕。
这时候，吴先生倡议道：该给祖宗们拜年了！吴门一族齐刷刷地下跪。然后互相说笑着，开始自发地给吴先生炮钱，这炮钱是按照户头每户2元钱收取，因为鞭炮涨价，差额的吴先生自己补齐。
善良淳朴自私狭隘的村民们，一年来，在生活生产中，有了众多的矛盾纠纷，将在这年的礼俗中被和谐一次，中国人对年的热衷，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外人能了解体会多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七章09 大年初一
冀南农村武家寨一带，拜年有着严格的规矩。拜年必须是晚辈给长辈拜年，仍然需要下跪，长辈只有在家里坐着收年。这拜年一般是本族里同辈的男人一伙，各家媳妇一伙；未出嫁的闺女是不用拜年的，但是只要会走步的男丁都会跟在年轻的爹的屁股后面，挨家拜年。
对于年长的长辈来说，谁家里拜年的人多，自然说明谁的人缘好，或者说谁有用处。这长辈要准备好酒好烟，糖果花生等干果，对于满村里拜年的晚辈们，他们也用谁家招待的礼数和招待的丰盛程度来评判主人的秉性脾气。还有个规矩，像武静如的奶奶死了，武敬国和儿子等于有孝在身，大年初一起五更倒插着门闩，不收年，也不去拜年。
吴茂林给媳妇苏婷起床后，院子里还黑乎乎的，爷爷早起来点燃各神位上的红蜡烛，灯光摇曳，红红的香头或明或暗。因为年传出来温暖的气息，让人们都憧憬在年的兴奋中，虽然滴水成冰，人们身体倒是不觉得寒冷。
他们洗漱完毕，立马过来给爷爷拜年。茂林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给爷爷拜年，因为他现在已经娶了媳妇成了大人。爷爷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包，给苏婷，苏婷不接。茂林说：“接了吧！哪怕停几天给爷爷买东西花了。这钱是礼！”
苏婷不好意思地接住。吴先生十分的高兴，他说：“趁着现在人少，你俩赶快去给你叔婶拜年去吧！”
“嗯！”茂林答应。苏婷给公婆拜年后，他们先到了二叔吴文学家拜年，吴文学给了这个新过门侄媳妇50块钱，因为他们两个儿媳妇刚过门的时候，给大爷拜年时，大娘也是给50元礼。茂林给二叔说，让两个兄弟到爷爷哪里等着；然后急忙赶到小叔家拜年，小叔小婶说：“我们还年轻，就不跪了！”
茂林当然没有下跪，苏婷还是在小婶的拉拽中，跪了。小神已经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钱，苏婷不接。小婶着急到道：“这是规矩，俺老了哼哼不动了，还指望你们伺候呢！”
苏婷只有接住钱，然后她走到正在吃饺子的弟弟妹妹跟前，又有从兜里掏出一百，说：“这是嫂子给你俩的奖励！以后谁在学校里考了第一名，嫂子还有重奖！”
两个孩子望着爹娘不伸手接钱。苏婷故意落下脸说：“你俩谁要不接钱，以后就不要到嫂子哪里玩了！”
吴茂林向这个小弟弟头上摸了一巴掌，亲昵地道：“收下，这是哥的命令！”
吴文生两口子知道这钱不收是不行的，便开口说：“嫂子给就收了吧！以后都得给俺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你嫂子！”
小婶说：“苏婷，你给茂林回家等一会儿，一会到你爷爷哪里聚齐，小婶带着你去拜年！”
“嗯！”苏婷逗着这个小妹妹答应道。
吴茂林给小叔商量，去不去武运昌家里拜年。小叔说：“你应该领着你这辈人去，你小叔是从来不搭理那个龟孙的。没有办法，因为武敬恩武敬链他们肯定是要来给你爷爷拜年的。咱们没人去，就失了礼数！”
“好，那俺们几个去。”吴茂林给小叔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大年初一，吃了五更的饺子，放了开年的鞭炮，各家神位前点着红蜡烛，香炉里燃着香。凡是家里有老人长辈的，拜年的人群是络绎不绝。
最繁忙的当然就属这吴先生和武运昌这段街道了。拜年的队伍，进去的得等着里面的出来。有时候就需要在街门口排队等候。吴文生是草草地给村里的几个长辈拜年后，就赶到吴先生这里帮着爹，迎来送往，大哥不病的时候，这任务有大哥担当。如今大哥病了，二哥只顾趁着年去和谐自己的势力。
客套话，斟酒递烟，给小孩子发糖花生这类活儿有大嫂承担，尤其村里一波波妇女的到来，大都是手里领着小孩子，跪倒拜年，这吴先生和吴文生是不能伸手搀扶的，这就忙坏了大嫂。由于吴先生德高望重，辈分又大，这样的拜年人流能持续到半前晌。以后就是陆陆续续单个年纪长的人而比吴先生辈分小的人来拜年，这些人都给吴先生打着哈哈，喝酒抽烟，真正下跪的倒是不多了，对这些从小在村里一起长大的人，吴先生更是客气。
吴茂林、吴盛林、吴树林和族里的一帮小弟弟们，把本族里长辈家门串完，来到武运昌家里。一进院子，武运昌老两口子就满脸堆笑，道：“你们这班人马真齐整，快屋里，屋里！你们都起得早吗？”
武运昌的老婆一把拉住吴茂林的手，仔细打量着茂林，艳羡地说道：“这孩子，从小到大，越长越俊，看这皮肤，那像个村里人！”
吴茂林被她拉得不好意思，但是又没有办法拒接。这时候，一群人已经走到屋里，因为这吴族里属吴树林大，他便带头说道：“来！咱们给二爷拜年嘞！”一群人跪下，起来，又说，“还有二奶奶呢！”
这时候，武运昌老两口子，一个拉着树林，一个拦着茂林，嘴里高兴地道：
“一礼，一礼！都有了。”
“攒着吧，攒着吧！攒到了过年再拜！”然后是敬烟斟酒。
吴茂林不抽烟，如果不端一下酒杯也说不过去。他便端起酒杯象征像地喝了两小盅。武运昌夫妇把他们送出街门，他们朝下一家走去……
第七章10 看望静如
在家里等人的时候，盛林的媳妇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领着一个孩子，给太爷爷，爷爷拜完年。苏婷从这个弟媳妇手里接过孩子，逗着说道：“喊大娘，大娘给你压岁钱！”
苏婷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两个50元，一人一张。弟妹客气道：“嫂子，他们还小，又不会花钱！”但还是高兴地让孩子接住了钱。
一会儿二叔家里的两个弟媳妇也带着孩子来给太爷爷，爷爷拜年来了。这虽然是一辈的小孩子，但是却远了一步。苏婷逗着院子里跑着的两个孩子说：“来！谁喊大娘，一人20块钱！”这几个小家伙都伸着小手来要。苏婷早把准备好的钱，每人两张。
盛林的媳妇在后面拉了嫂子一下，意思说：10块钱就不少了！但是苏婷话已经出口，就不能收回了。有一个稍大的孩子天真地问：“喊一声大娘跟两张，俺喊两声呢？大娘！大娘！”
苏婷猝不及防，一愣便笑道：“俺这个大娘当不起啦！这样吧，再给你10块钱，谁也不能喊了！再喊，大娘就被吓跑了！”
这个孩子接过苏婷手里的钱，又忽然道：“大娘大娘，腚沟里夹着担张！”
“你个小淘气，”苏婷红着脸举手装着要去打他，他迅速躲到了娘的身后。妯娌几个笑弯了腰。
这时候，小婶进来。她手指几个正闹着的侄媳妇说：“没人管你们，一个个成了没王的蜂！”
年就这样被浸在乐融融的氛围中，醉了岁月，更醉了人……
对于吴茂林来说，这大年初二的拜年日程安排的满满的，他早晨要和弟弟到姑姑家里拜年，中午要去槐树街给丈人丈母拜年，这给丈人丈母拜年将十分的隆重……
吴茂林觉得新婚头一年到丈人家里拜年倒是很平常，他心急的是到姑姑家里去拜年，因为他心里还想着给静如说不还钱的事儿。
初二一大早，茂林急急忙忙穿衣洗漱，苏婷说：“到姑家拜完年，要快点回来，今儿，到俺家你是主角，族里的闺女女婿都要陪你呢！”
“嗯！知道了！”
爷爷说：“茂林，要不你别去你姑家了，让盛林他们几个去吧！”
“爷爷！哪能这样？俺有两三年没有去给姑姑拜年了！”
吴茂林推着车子急急忙忙出门去喊弟弟盛林和两个叔叔家里的弟弟了。
在这一带村落里，过年拜年大年初二是个大日子，这天都是给重要的亲戚拜年。到喂马庄，茂林他们哥几个由姑父领着，给姑父族里的各家长辈拜完年，姑姑已经把酒菜摆在了桌子上。茂林的姑表弟也去给他的姑姑拜年了，等到晌午茂林等娶了媳妇的去丈人家里拜年了，他姑姑一家人又到他家里拜年，拜年就这样循环转着圈。
酒桌上，有姑父陪着。侄子到姑姑家里是至亲，所以他们都不见外，盛林和叔叔家里的两个弟兄都是十分能喝酒的年轻人，刚落座，他们就打起了酒仗。茂林只是给姑父碰了一杯，陪着笑给这几个弟弟说：“哥哥喝酒不如你们哥几个，以后要好好锻炼，就不陪弟弟们啦！”
“不行！今儿在咱姑姑家里，咱兄弟齐了班子，不喝也得喝！”二叔家里的两个弟弟不饶茂林。
“那哥喝每人一杯吧！”
“不行！哥！你是老大，你最少得喝每人三杯。四个弟弟，三四一十二杯！”几个弟弟不依不饶。
站在一旁的姑姑笑道：“谁也不要再强求你大哥了，他今年头一年去给老丈人拜年，在这儿喝醉了咋去？你们几个喝吧！姑家里有的是酒，你哥仨喝吧！不醉谁也不能回去。还有你们这个小弟弟才十三四岁，别让他喝酒。”
姑姑发话，几个才绕了茂林。茂林离开酒席，给姑姑嘀咕了几句，便出了门。
茂林来到姑姑房后面的寡妇家里，一进院子，冷静扑面而来，院子里就街门到屋门口有一条脚踩出的小道，院子其它地方连个脚印都没有，初一放的鞭炮皮子在堂屋前扫起了一堆；院子里放着两只破瓦罐，几棵老榆树孤寂地立在院中，树皮龟裂。破旧的四间老屋是70年代的建筑。茂林心里不由泛起了同情：爷爷常说，有人不算贫，没人贫死人！这个老婆婆就因为家里没有小子，家境才显得这么凄凉。
见两个屋里都静悄悄的，到屋门前，茂林不知道该喊什么。好像小时候在姑姑家里玩，记着姑姑让他喊这个婆婆奶奶。茂林便干咳了一声，喊道：“老奶奶吃饭没？”
“谁呀？”一会儿屋门吱杻一声开了一扇，门口立着一个有些呆滞的老妪。
西边的堂屋门开了，静如一手拿着梳子站在了屋门外面，目光里充满了惊喜。
“老奶奶，过年好！给你老拜年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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