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个绝对不可能走失或者认错的人,除了他,世上再无第二个,估计稀缺性仅有刑修能与之一比。
“总司刑?”季腾小声问。
但此时总司刑的状态却似非常不好,脸色十分难看,盘腿而坐正在调息,是个人就能看出,他似乎受了重创。
飞快从他脸上掠过的字符,看得季腾眼睛发花,赶忙移开视线,这才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人,也是个熟人。
“李大哥?”季腾有些惊讶,又高兴,李判官绝对是他愿意再见的人之一了。
李判官却对季腾的喊声没有反应。季腾连呼几声,也觉得诡异,伸手一碰,李判官立刻软软地倒在季腾身上,没有反应。季腾把他架起来,看了看,他在睡。
季腾再喊,他没有反应,拍拍他,他也没动静。季腾也架不动他太久,慢慢把他放回地上,他这发现李判官背上有张奇怪的符。刚刚伸手去揭,一声厉喝打断了他:“别碰!”
说话的是总司刑,他还保持着调息的姿势,只是双眼瞪着季腾,眼里就像火苗在烧一般:“你要害他魂飞魄散吗?”
季腾吓得立刻撒手,所幸还未碰到那符,他战战兢兢地问:“总司刑,这是怎么了?阴阳道怎么了?”
总司刑勉强刚要张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他无法再说话,闭目调息。
季腾只能等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总司刑才睁开眼,勉强说:“君上呢?!回转阴阳道了吗?”
季腾忙回答:“应该吧,我没有一起,他们说要通过阴阳道的缝隙过来。”
“缝隙?那就是找到了拥有洞晦之目的人了。那便无事了。”总司刑松了口气。
季腾点点头,又问:“但,这里不就是阴阳道么?”
总司刑摇摇头,“严格来说这里归阴阳道管辖,但还不是,这里是朔山。”
朔山?
是了,季腾突然想起,自己曾在阴阳道的典籍上看到过,凡是亡魂,总是会先前往朔山,最后从朔山鬼门而入阴阳道。唯一通向朔山的,是弥留之人的魂魄组成的河道。这河道里没有水,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芒组成的河沙,那些都是即将辞世之人的魂魄,它难以计数,慢慢涌向朔山。当抵达河道终点的时候,它穿越山壁而入朔山,在朔山之底进入鬼门,这时人的命星陨落,生命正式停止,新的轮回之后展开。
季腾这才发现,回到人间之后,他对阴阳道的记忆就像被隐藏了一般,多余的都想不起来,直到现在,才又慢慢记起。
“九渊内混沌外泄,阴阳道危急,不得已关闭。全部阴阳道人员,都藏身九渊的万门之内,暂时无恙。只要君上回到阴阳道,立刻就可以解决。”总司刑拼了一口气说,“我身为阴阳道总司刑,自然最后离开,”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李判官却因为我的关系,被混沌所染。”
为混沌所染?那岂不是死定了?
“我曾受君上加护,因此运足全身功力可以抵抗混沌的侵染,但李判官却因此仙格尽失,我带他逃到朔山,暂时抑制了他的魂飞魄散,但撑不了太久。”总司刑喘了口气:“我是不愿意他这样消失,才全力施法,用幻术将你从人间引来,季腾,我有一事相求。”
季腾惶恐不已,忙说:“总司刑请讲。”
“君上从缝隙返回肉身,势必先回收混沌,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内他不会出九渊之门。但李判官撑不了这么久了。”总司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请将你的肉身,暂时让给李攀。”
什么什么?
“你的肉身,接受过混沌之息吧?”
“什么是混沌之息?”季腾迟疑着问。
“君上元魂到了人间,不能施展法力,但元魂的气息并未改变,他若将呼吸吹入你口中,那就是混沌之息。”
季腾想起了什么,脸红了。
总司刑看着季腾,“你的魂魄有琥珀之色,这是肉身曾受混沌之息的证据。混沌之息和混沌同源异端,只要在你的肉身内,李攀就不会魂飞魄散。”
不待季腾反应,总司刑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袖,鲜血立刻从总司刑的手臂上渗出,“我求求你,这是他唯一的活路,否则,他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刻,总司刑脸上字符全部褪去,露出真切的表情毫无疑问的痛苦,他在恳求季腾,恳求他暂时放弃自己的肉身,“不用太久,只要等到君上收理了阴阳道的混沌,就可以了。”
“当然。”季腾点头了,“李大哥对我有恩,别说一阵,就是要我把肉身让给他,我也肯的。”
总司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身受混沌之伤,无法离开此地。这朔山河道,普通魂魄只准入不准出,你过来。”
季腾靠近了些,总司刑将自己身上的血抹在他身上:“这样就行了,你可以逆流而回,重返人间了。”总司刑喘了口气,又说:“但你要小心,你迈出出口那一刻之前,你看到的都是永无止境的河道,你很有可能以为自己永远也到不了出口。你要牢牢记住,千万不要停下,千万不要回头,你要坚信路途并不太长,不要害怕。”
总司刑取下腰间的收鬼袋,他的收鬼袋和普通判官的完全一样,他凝视李判官片刻,收鬼袋一扬,将李判官装进去:“到时候,把他倒出来,放在你肉身之上,再揭去符就行了。”说完,他把那鬼袋小心地放在季腾手中,“拜托你了。”
言罢,总司刑在他背上一掌,季腾站立不稳,直直地向着山壁撞过去,然后一恍惚,自己已经站在了河道中,出来了。
那河道顺流而下很是容易,逆流就不同了。
季腾刚踏出一步,河道两边的漆黑的山壁陡然变色,竟然有如明镜一般,光芒万丈,直射过来。
季腾只觉得自己睁不开眼睛,那强光有如烈日罩头,这时候,那抹在他身上的鲜血起了变化,强光激起血雾层层,保护了他。季腾赶忙快步前行,每一步,河道两侧的山壁随着他的步伐亮起来,向河道内(一一)射出耀眼的光芒。
季腾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无人看管,却也无亡魂顺河道逃离。一旦有亡魂试图逆流而走,那山壁发出的光有如白昼,亡魂胆敢逆流,定要魂飞魄散。
保护季腾的血雾在那强光之下,也发出类似水被烘烤的嘶嘶声,季腾不敢怠慢,拼了命逆流而行。
总司刑所担心的,季腾迷失在路途上的事情并未发生。
应该说,季腾的信念很坚定。当然,他也有测算剩下路途究竟还有多长的小小方式。
比如现在,虽然看上去河道一直通向天外边,但季腾知道出口快到了。
因为他身体中某个部分,一路都在慢慢缩小,如今已经基本消失殆尽。季腾就是靠着它的变化,来具体感知他路途究竟还有多远。
季腾叹了口气,别了,兄弟!
然后发力狂奔!
此时,如果朔山门外有人的话,他就可以看到,有个年轻人泪奔而出,一边跑一边喊:“娘的!难道上天注定我的XX只能是个计步器啊!!”
第三十九章
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季腾猜发觉自己身处的地方很熟悉,似乎就是镇外的松树林。季腾开始意识到,大概自己是被总司刑用幻术把魂魄呼唤了出去,身体应该还躺在自己家里。
季腾不敢怠慢,摸了摸腰间的收鬼袋,赶忙趁着夜色回去。
作为一缕幽魂,进入老宅自然很方便,季腾很快看到自己的院子,果然,墙上的爬山虎还是郁郁葱葱,枯萎果然只是幻觉而已。
刚进入房间,立刻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看上去只是熟睡了,谁知道魂魄已经走了一趟阴阳道了呢?
季腾走到自己的身体面前,从腰间取下收鬼袋,“好了,来吧。”
他刚举起收鬼袋,一股冷风从身后刮过,他手中的口袋被那风一卷,竟然飞离了他手中,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季腾急得一转身,只见那口袋落到了门口,被一只手捡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个人。
看到他们,季腾反而松了一口气,来人正是奚刀和落下石,以及抱在落下石怀里的季钧,他还在沉睡。
“大哥怎么了?”季腾急问落下石。
“君上的魂魄离开后,他就一直沉睡,只要等到阴阳道发还魂魄,应该就会醒来。”落下石小心地把季钧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才回了一句。
奚刀看着手中的收鬼袋,又看看季腾:“这就是收鬼袋啊?”
对于奚刀能看到魂魄的自己,也知道收鬼袋的存在,季腾并不奇怪,奚刀给人的感觉就是,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不能的。就算有他不会的、不能的,也没有他不敢的、不乱来的。
“是的。”季腾点点头,伸出手来,“还给我。”
“你从哪里得来的?”奚刀没有把收鬼袋还给他,反而攥在手里掂量再三:“这里面装了什么?”
“是总司刑给我的,里面是李判官!”季腾冲上去想拿回鬼袋,却怎么也够不着奚刀的衣角,他急了,“奚刀,你够了没有,李判官很危险了!”
奚刀摇摇头:“魂魄在收鬼袋里很安全的。倒是你先说说看,怎么回事?”
季腾没办法,只好详详细细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奚刀听得清楚,又仔仔细细问了明白,然后才笑了笑,又问:“季腾,你把身体让给李判官,你怎么办?”
季腾一愣,才回答,“不要紧,只是一阵子而已,等到君上处理完混沌的事情,就可以换回来了。人间和阴阳道的时间流动不同,人人间一天,地下一年,应该等不了太久。我只要小心阳光就可以了。”
“那就随便你吧。”奚刀偏偏头,话音未落,他一拉收鬼袋,往外翻倒,一个模糊的影子掉落在地,正是尚在睡梦中的李判官,奚刀手脚极快,顺手撕掉了李判官背上的符。
那符在奚刀手中绽放出淡淡的光芒,奚刀当下反手将那符塞入了收鬼袋中,立刻扎好口子。
“喂,要把李大哥放到我身体里面!”季腾惊扑上去,将李判官推到自己的身体上面,李判官的身影很快沉入了季腾的身体里面。季腾紧张得盯着自己的身体,一边抱怨:“奚刀你不要草菅人命好不好!”
“他又不是人,何来草菅人命?”奚刀回了一句,将收鬼袋放进自己怀里。
季腾管不着他拿总司刑的鬼袋中饱私囊的行为,因为这个时候,李判官睁开了眼,季腾忙冲上前去,李判官眨巴眨巴眼睛,看见季腾,他似乎想动,却动弹不得。
“李大哥?李大哥?”季腾连喊了几声,李判官的眼神示意他听到了声音,却不能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季腾转头问奚刀。
奚刀露出关我什么事的表情,末了才回答:“谁知道呢,也许是他的魂魄和你的身体需要磨合。”
季腾十分怀疑地看着他:“该不是因为你乱来,没遵循总司刑的嘱咐,所以李判官的魂才瘫了?”
“没听说过魂魄也能瘫痪的。”奚刀睨了他一眼。
季腾争不过奚刀,呐呐半天,才转过去,对着无法动弹的李判官说:“李大哥,不要担心,这里是我家。”
李判官的视线落在奚刀和落下石的身上,然后又看着季腾,然后又看着奚刀和落下石。
如此几次,季腾明白了,他是在问这两人是谁。
可是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季腾迟疑了很久,才说:“都,都是俺亲戚。”
此言一出,奚刀和落下石几乎同时笑喷出来。
季腾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又安抚李判官:“李大哥,不要担心,你在我身体里不会有问题的,等君上有空了,就能救你了。”
李判官的眼神闪烁,似乎有话想说,可是除了眼皮和眼珠子,他简直连身上的一丝肌肉都无法控制。季腾想,从他激动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幸好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否则恐怕万千感激之言一桶一桶倒过来。
“好了,李大哥,你先休息休息,说不定过一会,你就能动了。”季腾想给他拉上被子,一下子落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已经是无法碰触到实际物体的魂魄状态。
这种落空感很叫人心里不舒服,但现在不是感到难受的时候,季腾还有很多事情想问。
“奚刀,君上怎么样了,安全回到阴阳道了么?”
奚刀嗯了一声,又暧昧地笑了笑:“你总算想起他来了啊。”
“我哪里是总算想起,我一直想着的啊。”季腾分辨了一句,这一分辨引来更暧昧的笑容,他索性不管了,直接问,“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不过是找到阴阳道的缝隙罢了,然后刑修就进入了。”奚刀说的很简单,他似乎压根不打算仔细讲给季腾听。
“君上没说什么吗?”
奚刀喝了口茶:“你还希望他说什么?”
季腾语塞,只好坐回床头。
现在,如果从第三人的角度来看的话,躺在床上的就是季钧季腾两兄弟,只是他们的魂魄,都还不在自己的身体内。
季腾坐在床前,看看无法动弹无法言语的李判官,又看看沉睡着的大哥,心里多少知道再睁开眼的,已经不会是刑修了。他并不是不希望大哥回来,但是,心里还是很闷,过了很久,站在床头的季腾才说:“我不好受。”
“我也不好受。”落下石坐在床尾,“折腾了这么久,季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复活?”
“别拿这些小事烦我,”奚刀喝口茶,“不好受你们就去攻吧。”
第四十章
季腾翻翻白眼,奚刀这个人一开口非死即伤,到底是什么样的败笔才让他出生了呢?老天爷为什么不让他差个魂儿,人间才安全嘛。
刚刚想到这里,陡然哐当一声响,劲风刮开了紧闭的窗户,烛台的光芒摇晃了两下,熄灭了。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还摇晃在夜风里,提供着微弱摇晃的光芒。
屋里的三人同时回头,视线落到窗口。夜风一阵紧似一阵,桌上的书被翻得哗哗地响,随着风势增大,笔墨纸张一片凌乱,接连被吹翻到了地上。
然后季腾的视线越过窗户到了空荡荡的院落里,觉得奇怪得很。
强风阵阵吹得屋内一片狼藉,可院子外的大槐树,却连枝叶都未曾摇动一下。这狂风大作,似乎就在院子里面而已。
然后,院子里的水井突然明亮起来,泛着奇特的青色光芒,被道符网勒住一般,不透散出来,于是在道符网内慢慢累积,越来越亮。那光芒就像是实体一般,到最后把道符网整个撑了起来,片片道符在狂风中翻滚,发出铃铛一般的响声,尖锐得好像在示警。
奚刀脸色不变,但落下石已经有些紧张的表情。
“怎么办?”季腾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奚刀的身上。
奚刀只对季腾说了一句:“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什么,什么交给我,我只是个失了身的魂魄而已啊,喂~!
季腾还没来得及开口抗议,奚刀和落下石已经双双盘腿坐下,闭目调息。
一时间,屋子里还有意识的,只剩下了似乎最没必要有意识的季腾。
他不敢动弹,视线也不敢离开井口。
狂风渐止,空气中带着一触即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