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装入94节铁皮闷罐车,分成10列,每15分钟一列,由正太路转到同蒲路。同蒲路原定由大同修到蒲州(风陵渡北),此时才从风陵渡修到原平,只能算是‘原蒲
路’。小火车头小车厢,走得很慢,爬坡时尤其慢,行人可以从后面追赶爬上火车。如今战况紧急,等在晋北和坐在车上的人都心急如焚。
等到我们赶到析口前线,山西一半的土地都让鬼子占领了。如果我们不是仓猝上阵,我们的牺牲会这么大吗?
兄弟,你说,全国都在修铁路,他阎长官偏偏修个窄轨,目的不外就是想保持他的割据势利不被消弱。为了一己之私,拒绝中央军增援,拒绝发给你们武器,你说他是不是小人,是不是土财主?”
李德明当然完全认可陈永和的话。实际上这些话在他们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不过说这么多也够了,他不想在这个打击士气的问题上继续讨论了。他觉得陈永和这个人的知识倒是很丰富,笑着问道:“哎,陈兄,看你的样子,应该读过书吧?”
陈永和眼里闪出一丝愧疚,摇摇头没有回答,指着那边的士兵:“我去看看他们干得这么样了。”说完就离开了。
李德明一愣,心里搞不准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
那边搬不走的武器基本上已经好了,几个工兵正在做最后的安排。就在这时,李德明看到陈永和、段怀璧指挥着士兵押过来几个被活捉的鬼子军官。
这些个军官即便是面临死亡的威胁,依旧显得那么的桀骜不顺,一边摆脱着身边士兵们的推攘,一边努力高声叫骂,只是谁也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看见仇人被押过来,无论是干活的还是正在休息的士兵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围了上来。
“八嘎亚路!”四个被活捉的鬼子里面军衔最高的一个军官大声骂了一句每一个人都听得懂的日语,努力想挺直了胸膛,可是被捆得想粽子似的他最终没能如愿。
“我操你妈!”军官的态度惹恼了他身边的士兵,陈永和大骂一声,上前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鬼子惨叫着往后倒去,却又立刻被身后的士兵用枪托砸了回来。
“跪下!”段怀璧一声令下,早有士兵对准几个鬼子的腿弯处踢了一脚,让他们都跪在了地上。
“各位兄弟,快点,我们时间很紧。”看见士兵们的神情,不用问,李德明也知道这几个鬼子对俘虏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了。他不是不同意这些饱受欺辱的人们的那种快意恩仇,只是作为这次行动的目的,他有些担心,怕为了惩罚这些鬼子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开口提醒这些想报仇的人。
李德明的话让有些暴怒的士兵们清醒了不少。陈永和伸出双手让大家安静:“兄弟们,猪头小队长对咱们的所作所为,我也不说什么了。方才李队长说得对,我们的时间很紧张,算是便宜了这几个畜生。来人,把他们的四肢打断了绑在炮车上,让他们和这些他们守护的东西一起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士兵们非常遗憾地发出“轰”的一声不满,却还是不得不执行。当下几个士兵就冲了出来,抡起枪托就死命地砸了下去。其他的士兵见状,也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场面有些混乱,骂声掩盖了鬼子发出的阵阵惨叫。
“我们有不少的兄弟,因为受伤和生病,被那个猪头小队长给当作练刀的靶子,活活砍死了。还有……”见李德明的眉头紧锁,不停地看表,站在他身边的陈永和解释道。要不是顾及身份,他说不定也冲了上去。
“我明白。”李德明摇摇头打断了陈永和的解释。李德明他当然明白这些曾经当过俘虏的中央军的感受,事实上在马家梁子,柴万红的表情也让他领悟了什么叫报复。
“鬼子从来不按日内瓦公约对待俘虏,永和老弟说的都是实话。”段怀璧怕李德明还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
“别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时间不等人,让兄弟们快点。”李德明说完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些鄙视这些中央军了,他是听说过这个什么日内瓦公约的,好像是各国约定不虐待俘虏,可是这个世界上,强权才是硬道理。你和一帮子畜生禽兽讲什么公约道理,不是白痴是什么。
身为军人,不能战死疆场,已经是一种遗憾了,当了俘虏,还奢望受到优待,实在是一种耻辱,不能抱着必死的心情去和鬼子拼,你就是再训练有素,又有什么用处!
……
“兄弟,让一让。”一个工兵出身的中央军拿着电线轱辘跑过来:“报告长官,引爆装置准备完毕!工兵连夏有福汇报完毕,请指示。”
李德明有些不习惯中央军这些正规的礼节。不过他还是举手回礼,看了一眼早已被打死的鬼子军官,对陈永和、段怀璧说道:“招回哨兵,让所有的人上车,准备引爆。”
汽车开了一段路停下,所有的人都看着军火库的方向。
用车灯给出信号后不久,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一团红红的火光中传来,风雨都不能减灭它一点。整个夜空似乎都被点亮了。
等了一会,夏有福带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跟柴万红他们汇合以后,天气太冷,所有人都没有把穿上的鬼子军大衣脱下来,仅仅是把帽徽什么的摘掉以示区别。六十多个人在柴万红的带领下,坐上汽车,连夜往南跑去。
跑了整整一个晚上,眼见天色快亮了,陈永和拍了拍李德明:“队长,让车队拐到那边的林子里隐蔽吧,昨晚的事情鬼子一定会派人和派飞机搜索报复,我怕天一亮,被鬼子发现了。”
用飞机搜索,李德###里直叫惭愧,他一直就没想到这当子事。他甚至还想着坐汽车直接赶回太原呢。
老天爷似乎也在和他们作对,下了几天的雨,现在竟然晴了,看看天上没有多少云彩,今天一定是个非常好的天气,对飞机来讲,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汽车开进树林停下,没等李德明吩咐,陈永和已经命令布置游动哨了。他点点头,一边让司机赶紧休息,一边把柴万红、陈永和、段怀璧三个人招集在一起,对下一步的行动进行商量。
“我们现在大约在太原的东南方向,离那里还有一百多里路。”柴万红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
赶了一夜的汽车,离目的地还有一百多里路,这多多少少让几个人有些灰心。可是不这样又有什么法子?形势的极具变化让他们不得不绕个大弯子。
吃了一口缴获的鬼子罐头,李德明想了想,说道:“我建议休息一阵,就放弃汽车,步行赶路。我们总不能为了防备鬼子的飞机而在这里待上一个白天。再说缴获的这些电报谁也看不懂,目前的国军和鬼子的战线到底在哪里,我们一无所知。我估计鬼子即使飞机没有发现我们,他们顺着汽车轮子印子也能很快找到我们。”
急行军一百多里路?陈永和跟段怀璧对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虚。他们很少进行这方面的训练,中央军嘛,怎么也是半机械化的军队。可是李德明说的一点没错,留在这里只能等死,继续乘坐汽车也是奢望了。
“我同意,就这么定了。待会我让人把汽车轮子卸了,再砍几颗树做成简易推车,把那些家伙带上。尤其是那些迫击炮。”陈永和点点头,支持李德明的提议。
一切的准备活动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没有人对急行军一百多里路的决意表现出不满。
刚拆了一个汽车轮子,一架飞机已经呼啸着飞临他们的上空。似乎对这片树林也起了疑心,那飞机竟然没有飞走,而是饶了个圈子又飞了回来。所有人停止了行动,紧张地望着那架盘旋不止的飞机。
就在这时,布置出去的游动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报……报告,鬼子,鬼子的骑兵,骑兵过来了,离这里大约,大约……大约有十里地。”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鬼子的行动这么快。所有人登时紧张起来。
“陈平……”陈永和快速叫了四个人的名字,李德明一听心里就明白他想干什么――这四个人就是开了一夜汽车的司机。
“什么也不说了。”陈永和说了这一句,忽然有些哽咽,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兄弟们的安危就全在你们手里。开上汽车,往南走,把鬼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四个司机相互看了看,什么也不说,举手敬礼,各自奔向自己的汽车,几个士兵赶紧把拆下的轮子又安装回去,另外一些士兵忙着把车上的武器弹药卸下来。好在大家都做了不能乘汽车的准备,除了身上能携带的,车上装的东西并不多。
“长官,兄弟们,有活着的,记着清明给烧张纸。”准备完毕,发动汽车,陈平忽然把头伸出窗外,喊了一声。
“放心,这里所有的兄弟都会的。”陈永和说完,举手敬礼,所有的人都举起手,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保重!”司机们笑着说了一句,一踩油门,四辆汽车一溜烟开出了树林,很快,那天上的飞机果然被吸引,也跟着飞走了。
没等汽车从视线里消失,陈永和有大声喊道:“我需要十个自愿者跟我一起打阻击,不想当俘虏的出来。”
李德明大吃一惊,陈永和刚才的一连串动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切都是那么的干脆利落,显现出精锐部队的军官素质。他刚想劝阻,但陈永和最后一句话里的“俘虏”二字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果然,原本还默不作声的中央军登时沸腾起来,“唰唰唰”都走了出来。
“永和老弟,我和你一起留下。”段怀璧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主动出来,此时上前一步说道。
陈永和稍做迟疑,段怀璧却急了,骂道:“他妈的,你是陆大毕业生,老子就不是了?说什么我今天也留定了。”
“陆大毕业生!”李德明再一次吃了一惊,也刹那间明白在军火库为什么自己一句“应该读过书”就让陈永和离开的原因了。天子门生却当了俘虏,说出去的确非常丢脸。
“好兄弟!”陈永和一把抓住段怀璧的手,后者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陈永和挑选了十个人,被选上的兴高采烈,没被选上的还在苦苦哀求,却被段怀璧骂了一句:“他妈的,又不是逛窑子,争什么争?一场阻击战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剩下的人听好了,跟着李队长,留着性命。妈的,老子也不要你们清明的时候烧黄纸,到下一次再和鬼子干的时候多杀些鬼子,也算是报答了我们。”
他的话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不一会,林子里便响起一片唏嘘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李德明等川军将士没有说一句话。这些才脱离虎口的士兵,没有一点犹豫,马上又主动承担起这项必死无疑的任务。他们是要用死,用自己的性命,去洗刷身上曾经的耻辱。作为川军,他们能说什么,又可以说什么呢?
“不准哭,我们中国军人不准哭!都给我笑!”陈永和大喊一声,自己却忍不住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一拉段怀璧走到李德明面前,似乎心有灵犀,双双举手敬礼,陈永和说道:“李队长,剩下的兄弟们就交给你们了。有机会见到卫长官,请告诉他,我们没有替14军丢脸,没有替安徽人丢脸!”
“也请卫长官转告委员长,学生没有替陆大丢脸,没有替委员长丢脸!”段怀璧紧跟着说道。
“放心吧,我会转告的。”李德明也是两眼含泪,伸手把他们敬礼的手拉下来:“我,还有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兄弟可以证明,你们用实际行动向我们的国家表明了你们的忠诚!”
说到这里,李德明一抹眼泪,大声喊道:“全体集合!”
即将撤退的人迅速集合在一起,留下的人也排成一列。
“敬礼!”
两边的士兵举起手,行了今天短短几分钟里的第二次军礼。
“兄弟,保重!”李德明放下手,说完,对士兵喊道:“出发!”
没有目送他们的撤离,陈永和、段怀璧立刻开始组织部队准备战斗。
准备工作紧张而有序,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只有十来里地的距离,骑着马的鬼子却一直没有来,就是他们把准备工作都做完了,鬼子还是没有出现。
打阻击的人等得有些焦急了,难道鬼子在飞机的指挥下,绕过了这片林子?
可是这片林子并不小,是鬼子追击的必经之路,要绕行,至少要多走二十多里路。
“排长,鬼子来了。”一个哨兵匆匆赶来,低声说道。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不一会,地面就传来越来越大的震动。随即林子外面就传来勒马的声音。
陈永和放眼望去,大约三十多鬼子骑兵就停在外面,身后跟着至少一百人的鬼子步兵。原来那些骑兵是在等援军。
摆好阵势,那几十个骑兵忽然一抽马鞭,三十余匹马齐唰唰地往林子里奔过来,跑了二十来米,却又突然调过马头往外跑去。
“狗日的,还挺聪明。”段怀璧轻蔑地一笑,扭头看了砍陈永和,后者也是脸上挂笑。早就和鬼子干过,这种用骑兵的机动性,引诱守军暴露火力点,再用火炮摧毁之的伎俩,他们曾经吃了不少亏。
在他们的阵地前面,已经用数十颗手榴弹布下了陷阱,就等着马蹄把弦拉掉呢。两个排长也反复告诫士兵,手榴弹不炸,不准开火。
见引诱没有成功,休息了一阵的鬼子骑兵再一次上马,这一回,他们故伎重演,依旧是跑了几十米又回头。
两次试探终于让鬼子放下心来,随着一声口哨,鬼子骑兵第三次向林子里冲过来,后面的步兵也开始列队走了过来。
这一回骑兵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往前。
“轰!”
“轰!”
……
“打!”
随着手榴弹的爆炸,陈永和大喊一声,八挺机关枪顿时喷射出长长的火焰,猝不及防之下,鬼子想被割掉的麦子,倒下一片。
“撤!”短暂的打击,鬼子骑兵没有跑掉一个。看见行进中的步兵迅速卧倒,陈永和喊了一声,拿起枪往第二道防线跑去。
大家都是老兵,几乎是在命令发出的同时,早已收拾好家伙撤退了。
果然,刚到新的阵地,鬼子的掷弹筒、迫击炮已经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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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除1932年1。28淞沪抗战和1933年长城抗战──即榆关、热河、长城三大战役外,自1937年7月至1945年8月之8年间,中华民国政府军发动大型会战22次,重要战斗1117次,小型战斗28931次。陆军阵亡、负伤、失踪3,211,419人。空军阵亡4321人,毁机2468驾。海军舰艇损失殆尽。其中壮烈牺牲在战场上的国民党将军即达二百余位;为中共在1985年首次和公开承认者,就有85位;为中共史学界倡扬者,在1986年已经达到115位。
自1929至1933年,从中央军校毕业的大约25000名军官中,就有10000多名牺牲在战争全面爆发的前四个月。
第十七章 终于回家
“老段,这是鬼子的第几次进攻了?”被硝烟熏得满脸漆黑得陈永和背靠一颗小树,扭头问同样模样的段怀璧。
“不知道,好象是第五次吧。”段怀璧把一个弹匣放进机枪里面,心不在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