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时代- 第6部分

　　坐在车上，我闭上眼想休息，但小百灵的影子偏要钻进我的脑子里挥也挥不去。我想起和她的纠结开始于一场晚会。那场晚会我和小百灵是配角都算不上的杂务人员。晚会是校学生会主办的，身为文艺部长的柳杨和学生会主席的江恒为了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便拉上了各自的恋人，也就是我和小百灵去布置会场。那时算是认识了。后来经常一起游玩，便熟悉起来。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后，配角都算不上的两个人居然在同一座城市里成为了某场闹剧的主角，尽管在我们心里，对方从未真正成为过能主宰自己的主角。真是造化弄人！

　　不觉间便到了公园门口。小百灵看到了我，站在门口向我微笑。说实话，小百灵在非暴力期间是很漂亮的，尤其是笑的时候。她身穿一套运动服，和平常一样没有化妆。这副打扮更像是准备和我一块去街边海吃一顿而非相亲。

　　和小百灵碰头后，她便带我到了聚香楼，这是一家价格比较昂贵的餐馆。上二楼，我们被服务员领进一雅间。进门一看，好家伙，好大一颗树呀！并不是说雅间里有树，而是里面有一男子，身高和我相差无几，或许高一点，但体重至少是我的两倍，所以见面后，乃至整个吃饭期间，推断他撒尿能否看到自己的小弟始终是我思考的一个主题。直到最后和他们分开，我告诉了小百灵这个有趣的主题，并给她作了一翻详细的推理：从侧面看，他肚子向外凸出至少十厘米，乐观估计就十厘米吧。中国成年男人的小弟在自然状态下长度是五到九厘米，取中间数字，他的有七厘米。因为过于肥胖的人小弟会有一部分凹陷于脂肪里，就他而言，乐观估计凹陷了一点五厘米。也就是说，被乐观处理后，他撒尿时还有五点五厘米幸存下来能被他自己观赏到，但由于肚子凸起十厘米，且撒尿时小弟并不是垂直于身体，而是自然向下的，所以要这样他才能看见自己的小弟。我边说边模拟着动作，屁股努力向前顶，头努力向前伸，双手搀扶着假想的小弟，嘴里还夸张地“嘘嘘”着。小百灵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蹲在地上。过路的年轻妈妈赶忙拉着自己的孩子快步前行。“流氓！”年轻妈妈说。她拉着的小孩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我怪异滑稽的动作，嘴里发出咯咯的纯真的笑。

　　“这是他*的时候，”我说，“能不能看到还取决于他脖子的长短。你知道，胖子的脖子通常比较短，如果穿上衣服，特别是冬天，呵呵……”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小百灵，故意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小百灵不是一个缺乏幽默感的女人，这一点她比柳杨强。所以她没有忽视我的表情，做出了恰当的回应。

　　小百灵好像非常开心，蹦跳着过来挽着我的胳臂。我之前说过，小百灵在非暴力期间是很漂亮的，尤其是笑的时候。她挽着我，头放在我的肩上，小鸟一样依着我。我有一种征服的感觉，尽管她并不是我想征服的女人，但那感觉一点不坏。小百灵挽着我胳臂，仰头笑着对我说，“杨山，你真缺德！我看见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没像你这样深入思考。”

　　“什么问题？”我颇感意外，本能地问她。

　　“就是他撒尿时能否看到自己生殖器的问题呀。”小百灵认真地回答。

　　我的天！小百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女人？和别人相亲居然见面就猜测对方撒尿时能否看到自己的生殖器，这是多么离谱的事儿呀！

　　“不敢想象和他*会是什么状况？”小百灵期待地看着我说。我明白她想让我描绘并模拟一下他们*的滑稽场面。她把这当着好玩的游戏了吧？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愿意把别的男人和自己身边的女人*的动作假想出来并模拟给这个女人看的，至少我不会。

　　言归正传，画面回到相亲现场。我们进入了雅间。毫无疑问，那位胖哥便是小百灵的相亲对象。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不菲的中年妇女，她是胖哥的母亲。后来很容易地从她谈话中知道她是一位公职人员。那位母亲见小百灵身后有一位男人，颇感意外，她礼貌地向我点了点头。

　　“这位是？”母亲问小百灵。

　　“噢，他是我的……”

　　“表哥！”我抢着补充了小百灵的回答。之前小百灵和我说好要我冒充她的哥哥，但我喜欢当她的表哥。表哥表妹的称谓历来都是用来遮掩暧昧关系的，这更符合事实。我可不想现在是她的哥，晚上又和这个妹在床上折腾。那岂不是*了么？

　　小百灵白了我一眼，我当没看见。我们打完招呼，客套了几句，服务员就端菜来了。

　　我边吃边瞅着右手边的小百灵，以及她右手边的胖哥。我在揣摩他们的心理。两个压根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就各自怀着婚姻这个鬼胎，在此基础上的交流，多少有些别扭吧，我想。意外的是小百灵并没有拘谨的嫌疑，她的吃相虽算不上海吃猛喝，但我认为她能再小口一点，的确更适合这样的场合。不过这里的饭菜比学校食堂的鲜美，那是不容置疑的。

　　小百灵很少说话，因为只有一张嘴，胖哥也很少说话，也很少吃东西，更多的是低头听妈妈的讲话，并时不时瞄一眼小百灵。而我是没必要说话。所以整个饭桌上就只有那位母亲在滔滔不绝地演讲。演讲的主题是她家致富奋斗史，顺便开了个部分家产展览会。于是我被迫地知道了她老公是一位具有相当实力的房产商；知道了她家去年买了一辆宝马，今年又买了两辆奔驰。她说她家在本市就有三套房子，碰巧在小百灵工作的学校附近有一套。她试探性地邀请小百灵搬那儿住。

　　小百灵开始一直在礼貌性地点头敷衍，听到那位母亲热情地邀她搬到她家去住的时候，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看了看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声很响亮的屁从我右边传了过来。可能是包间小，根据回音原理，四壁加强了声音的响度；也可能是此屁的震源本来就产生了很大的振幅。总之，这是我听到的最响的一个屁。我本能地向胖哥望去，惊诧于他的内力。胖哥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低下了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忍住笑端起杯子喝水转移注意力。其实，我们成年人对屁都有很大的容忍度，只是这个实在是太响了！

　　小百灵本来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响屁打断了她的思路，一时竟忘了想说的话。直直地看着那位母亲，努力地回忆着刚才的话题。

　　一个屁，固然有点响，但大家都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假装没有那个屁，尽管它存在过，而且还很张扬，但一定得装着它不存在，这不仅是成年人对待屁的正确方式，也是对待很多事的正确方式。小百灵是成年人，所以她知道应该接着刚才的话题，很自然地消除这份尴尬。可偏偏小百灵一时语塞，还呆呆地望着那位母亲。那位母亲面对小百灵的目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竟傻乎乎地为自己儿子的屁辩护起来。

　　“呵呵，放屁健康！”那位母亲很不自然地说。胖哥更不好意思了，看了他母亲一眼，颇有责备之意。然后又低下了头。

　　我和小百灵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放响屁的是我们。

　　“你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住的。”那位母亲终于找回刚才的话题，“离你们学校很近。”

　　“噢，阿姨，我现在有住的地方。这个以后再说吧。”小百灵笑着婉拒。后来小百灵对我说，她真佩服那位母亲的自信心可以泛滥到如此地步，一顿饭还没吃完，居然就认定她是她儿媳了。还叫她搬她家去住，大底是把她当成了见钱眼开的女人了吧？小百灵为此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

　　“吃，吃，别客气。”那位母亲见自己的美意很意外地被婉拒后，便引开话题叫我们吃东西。实际上，我和小百灵还真没客气过。

　　“女孩子当教师很好！”那位母亲并不想让饭桌冷场，“环境单纯，假期比较多，关键是对儿女的培养很有好处。”伟大的母亲说这些，全世界人民都没有异议，她说小百灵的职业好脸蛋好身体好甚至爱打人的习惯好我都觉得很正常，能理解。但她为何要接着说以下的呢？她马上来了一个意外的转折，她说：“但是男人当教师就不好了，每个月就一千多元的工资，只能勉强养活自己，哪能养活老婆孩子呀？”

　　我听着，仍然礼貌地微笑着。小百灵转头看了看我，悄悄用手在我腿上拍了拍。意思是让我别介意那位母亲的话。

　　“我们家小胖他爸，小学没有念完，一样做老板挣大钱。”那位母亲显然没有觉察到我们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她继续说道：“小胖虽然没有念完高中，但跟着他爸，这辈子物质上的需求是不成问题的。不说别的，就我们家的十几个门面，也够小胖吃香喝辣一辈子了。”母亲喝了口茶，又继续说：“所以，女人找老公千万别找中学教师，买套房子都得奋斗二十年，买房前还得这儿那儿租房子住。可怜啊！”

　　她说到这里，我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攻击男中学教师当然不是想攻击我，因为她不知道我这个表哥也是穷酸的中学教师，更何况我是小百灵请来的参议员嘛。她说这些，大抵是因为刚才小百灵拒绝了她的盛情邀请。小百灵是教师，平时接触到的男人自然以男教师居多，她先把和男教师结婚的弊端说出来，目的就是让小百灵不要放弃她家小胖这个大树而选择教师。我的推测只在一刹那间完成。在那同时，我的右边又传来一声似曾相闻的响亮的屁声，依然那么张扬，依然那么山崩地裂！

　　“你能不能不放屁？”小百灵突然大声吼道。

　　我听到小百灵这句话惊呆了，感到惊诧的不只是我，还有那位母亲。她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小百灵。和我一样，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小百灵会这么没修养。胖哥涨红了脸，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没什么，放屁健康，放屁健康。”小百灵也算机灵，让别人尴尬了，也不忘给别人台阶下。她嫌给的台阶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也经常放屁，只是没这么——响。”

　　我和那位母亲顺势笑了。很明显那位母亲笑得没我自然。她的笑，只是铁青的脸上一朵修饰不当的花。我笑得很痛快，虽然笑声不大，但的确很痛快。小百灵那句“你能不能不放屁？”虽然很粗俗，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大有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之势，我认为是她说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因为这句话，到现在我都认为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我借机在桌下竖起大拇指，向小百灵表示感谢，她眨眼以对。

　　很明显，那位母亲也明白小百灵那句话不是冲着她儿子的屁而是冲着她的话来的，所以她没再发表演讲。脸色异常难看，我和小百灵也知趣地放下筷子，说吃好了，于是结帐。大家客套了几句便分开了。小百灵说相亲一般程序是吃完饭后还要喝茶喝咖啡之类的，这次吃完饭，那母亲就直接说回家了，看来伤她伤得不轻呀。我说小百灵，让你失去一只金龟，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小百灵意外地看着我，“笑话，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就他那样，今天就没见他正儿八经说过一句话。声音难听不说，还比蚊子的声音细。别说男人的魄力，连最基本的自信都没有。我严重怀疑他离开父母后能不能独立生存。人胖不说，还净放屁，而且还那么响。”

　　“人家有钱呀。”我说。其实胖哥哪有她说那么夸张，人胖和有点不自信倒是不假，但我没发现他的声音难听，只是屁有点响亮而已。而人家的独立生存能力又岂是一顿饭时间就能看得出来的？

　　“杨山，这个世界有钱人多的去了。真想用这种方式过富裕生活的话，我完全可以找一个快入土的富老头。陪他几年，等他一命呜呼，我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陪这个胖子感觉比陪老头子好不了多少。她爸妈都这么年轻，说不准我被气死了，他父母都还没死。只要他父母在，我想支配他家的钱，做梦都没门。”小百灵向我分析。

　　听完小百灵的话，我委实吃惊不小。我总算明白，在婚姻面前，每个女人脑里都有一个计算公式。公式里爱情占多少比例，物质占多少比例都泾渭分明。甚至关于得到物质的方式这些细枝末节都包含在公式里。我想到了柳扬，原来我并不在她的公式里。而她的公式里又含有什么成分呢？我开始惆怅起来，胖哥母亲的话不请自来，纠缠着我的神经。是的，那位伟大的母亲话虽不好听，但她说的实话。按我现在的状况，二十年后能否买得起房子，真的很难说。我想起了何希，想起了老婆大着肚子还和我一起合租房子的大雕，然后我又想到了胖哥，今晚胖哥的确表现得一点不自信，但我和他之间，非要有一个人自卑的话，到底该谁？我感觉很难受，这的确是一个让男人难受的问题。

　　“还不到九点，我们去哪儿呢？”小百灵并不知道我为何低头不语，她看看时间问我。

　　“去师大吧。毕业到现在快半年了，我一直没去过。”我提出建议。我突然很想去看看那所把我培养成才的师范大学，在那儿有我的过去，而我此刻正是里面大部分学生的未来。这个未来的确不怎么好，对此学校视而不见，仍在扩招。

　　干吗非要读大学？我想。

　　“好呀，很久没吃师大附近的小吃了，很怀念。”小百灵很高兴，在小吃和漂亮衣服面前，女人从来都找不到不高兴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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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们打车去了位于市郊的师大新区。晚上九点多，正是大学生出来吃小吃的高峰期。学校中门外那条街上，各种小吃摊前都围满了懵懂的大学生。南方的烧烤，北方的大饼，新疆的羊肉串等全国上下的小吃差不多都能在这条街上找到。我和小百灵找了一家烧烤店。店家在街边摆了六七张小木桌。要是夏天，这一条街两边会摆上很多这样的小木桌，现在正直深秋，吃田螺喝夜啤酒的人少了，就只剩下烧烤店和麻辣烫店的小木桌还摆在露天里。

　　小百灵放下包，便去选食物。我背对着烧烤架，靠在低矮的椅子上。一对对、一群群大学生在我前面悠闲地逛着。正是这样一群没有收入的年轻男女，在悠闲中不知不觉养活了一大帮生意人。穿过他们，我看见五路车终点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沉睡在街的尽头。月色甚好，我甚至能隐约看见更远处的山峦。

　　绵延的轮廓，一片清寂！

　　山间小路当是黄叶满地了吧！以前常常和柳扬牵手踏过那片静美之地，而现在，我只能坐在这里遥相缅怀。那山我此生是不会再去蹬的了。我的心本已充满惆怅，现在不觉间又想起柳扬来，无疑雪上加霜。

　　空荡的心竟关不住悲伤，溢了出来，化着一声叹息。

　　“怎么了？”选好食物，又到邻店要了些麻辣烫满载而归的小百灵刚好听到我的叹息声。

　　“想喝酒么？”我问。

　　“这里这么多东西。”小百灵将满满两大盘麻辣烫放在桌上，然后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我还点了好多烧烤，胃里哪还有空间装酒？”

　　“刚才看你吃得不少呀！还没吃饱么？”我问。

　　“很久没吃这些了，想吃。大不了以后减肥。”小百灵边往嘴里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