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离朱拉着曼朱沙转身欲走,却被罗刹女挡住了去路。她脸色一沉,强压着怒气道:“滚开!”
罗刹女冷哼一声,淫邪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扫视着曼朱沙,随后假模假式地深深叹气,道:“听说上神当年曾为了春彼岸花神自毁神形,就是他么?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论长相比不过阿修罗王,论娇媚比不过你那红衣相公,论天真无邪比不过忘川河神……”她瞄了瞄方才离朱在地上画出的圆圈,继续嗤笑道:“看来修行也差得远……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不如让给我吧!”
“你给我闭嘴!”离朱挥手扬出一道青光,闪电般擦着罗刹女的脸颊划过,正打在她身后的神木上,木屑四散飞溅。
罗刹女抚着脸颊,缓缓收起笑意,眼露凶光。“优钵罗,你今日若不将佛香果还给我,就休想轻易离开!”
“哎?就凭你们五个……拦得住我么?”
“我们五个当然拦不住你。”罗刹女顿一顿,指着曼朱沙,一字一句道:“可是你带着他,那就不好说了。”
离朱面容一紧,负在身后的手臂下意识动了动。她低下头,面色有些苍白,似是在心中衡量着得失。
“阿罗,你不要为难。那果子已被我吃了,把我交给他们出出气也就好了,毕竟……”曼朱沙的话说了一半,轻轻捏了捏离朱的手示意。
离朱额头现出一层细碎的汗珠,摆摆手,道:“别担心,我有办法。”她抬起头,直勾勾盯着罗刹女,许久,淡淡开口:“那果子我已吃了……罗刹女,我知道你要靠佛香果修整容貌,但你相不相信,假若你敢伤他一根头发,我便敢砍了神木,让你永世找不到佛香果。”
“你!优钵罗……你不要蛮不讲理!”
离朱怔一怔,牵起曼朱沙的手,一根根梳理着他修长匀称的骨节。“为了喜欢的男人,蛮不讲理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罗刹女,神木生而无涯,你还怕没有佛香果么?大不了我将来再不同你抢了,你又何必非闹到两败俱伤?”
罗刹女脸色又青又红,连番变了几次,终于狠狠一挥衣袖,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优钵罗,今日的话,你给我记住!”随后又跺了跺脚,转身带着属下迅速离去。
离朱原地不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于层云雾霡间,才转眸对曼朱沙笑了一笑,轻声道:“曼朱沙,我们回家吧……”
彼岸沙香3
火照之路上,铺天盖地的秋彼岸花丛中搭了一张青玉案,乔灵素与罗潇湘相对而坐,正在对弈。忘川捏着根忘忧草,抬头与白琥珀说了什么,白琥珀悠然一笑,拍拍他的头。半空中漂浮着成百上千朵秋彼岸花,吊床般微微晃动,荼靡抱琴斜倚在花床上,眼波流转、衣角漫飞。
忽然,一朵秋彼岸花轻轻一颤,挣脱了花茎,颤颤巍巍地飘向远处。荼靡皱皱眉,随后眼眸一亮,悄无声息地乘着花床,随那秋彼岸花逐渐飘远。
花路尽头,天地连成苍茫一片,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如浮云蹁跹。青衣女子拉着白衣男子的手,正挥手闭合一座恢弘的石门。她眉心微蹙,脚步有些不稳,似是在用全身力量支持着身体,却偏头对白衣男子盈盈一笑。那男子略有些仓惶地移开了视线,白如霜雪的脸颊微微泛红。
“离朱亲亲,你回来了?”半空中蓦然伸出两只手臂,夹在女子腰间轻轻一托,将她轻而易举抱上了秋彼岸花床。
离朱先是一惊,随后喜笑颜开地在荼靡新换的大红衣袍上蹭了蹭,皱着鼻子笑道:“相公,你想了我没?”
荼靡媚然一笑,刮着离朱鼻尖。“早已茶饭不思、相思入骨了。”他顿一顿,低头看向怅然若失的曼朱沙,问道:“还以为你们要在外面流浪个百十来年的,没想到回得倒快。那些前尘往事可算清了?”
曼朱沙僵了僵,没有言语,碧落般纯净无暇的眼眸定定望着离朱。离朱扶额浅笑,全身放松地靠在荼靡怀中。“还没算清,不过我玩累了,便提前回来了。”
“玩累了?”荼靡半眯起眼眸,绝美的眼廓中精光浮现,上上下下打量着离朱。片刻后,他猛然察觉到什么,抓起离朱的手腕,一把掀开衣袖……随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本白皙修长的手臂,此刻竟布满了灰色斑纹,一条条丑陋的深黑色青筋,犹如脉络般交错纵横在皮肤表面。
“怎么回事?”荼靡脸色铁青,手掌蓦然收紧,疼得离朱肩头一缩,掉下两滴泪来。
“不、不小心……让死沼里的小毒蛇咬了一口。”
“哦?我倒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小毒蛇能伤了有十数万年修为的优钵罗上神!”荼靡眼一瞪,抓狂的表情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给我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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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朱吓得一哆嗦,吸吸鼻子,迅速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轻扯着他的衣角,哀求道:“就是……不小心……给灰斑蛇咬了。”
“灰斑什么蛇?”
“灰斑……虎头蛇……”
荼靡怔一怔,怒极反笑,甩开离朱的手。“离朱,两千年前你去摘佛香果的时候已经被灰斑虎头蛇咬过一次,险些废了半边身子。那妖物早已修炼成精,至阴至毒。我不是让你离它远点,你怎么记吃不记打?”
离朱揉着衣角,喏喏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骗我?上次你与它一场鏖战,毁了它的巢穴,我不相信它会主动招惹你!”荼靡恶狠狠地咬着嘴唇,瞄了眼脸色苍白的曼朱沙,瞬间如醍醐灌顶。他深吸口气,声音低哑中透着几分绝望。“我早该想到,你会为了他不惜一切……可是离朱,你已经为他神形俱毁过一次,莫非还嫌不够,想再来一次?这两千年来你心心念念地守着他,将你身边的其他人置于何地?你为他耗尽心神,而他连你受伤都没有察觉。离朱……你累不累?”
一言既出,曼朱沙如遭雷击、面如纸色,浅粉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离朱为难地挠了挠头,俯在荼靡耳边,轻声安慰道:“相公,我不怕那灰斑虎头蛇……还不是、还不是因为我有你么?反正你总能医好我的……”
“你……莫要以为说些甜言蜜语,我就会宽宥你!”荼靡嘴上虽然放着狠话,脸色却已稍霁,自怀中取出十几根随身携带的神针,依次扎入离朱体内。
“相公您不宽恕我也是应当的,只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离朱嬉皮笑脸地继续油腔滑调。荼靡美目一翻,毫不留情地将神针推进肉里,疼得她抖了抖,不停打着哆嗦。“好荼靡……饶了我吧……疼、疼啊……”
“你也知道疼?被蛇咬的时候怎么不喊疼?带着人家腾云驾雾的时候怎么不喊疼?动用神力的时候怎么不喊疼?到了我这里才喊疼……是算准了我心疼你么?”荼靡语速越来越急,眼圈却微微红了。“离朱……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哎……别哭、别哭啊……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离朱拉起袖子,小心翼翼擦着他的脸颊,一面柔声哄着。火红色秋彼岸花萦绕在两人身边,美得恍如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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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朱沙眼眸暗了暗,心底仿佛空了个洞……一路上,她的异样,他并非没有发觉,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已经欠了她那么多,再不想欠她别的什么了。所以,她不说,他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他叹口气,转身欲走,却被离朱唤住,嘱咐他多休息。女子明眸善睐,靠在妖娆媚骨的男子怀中,竟然说不出的相称,甜蜜得让人有些心酸。罗刹女说的没有错,她的爱人皆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而他自己……却何德何能?
“多谢上神关照。”曼朱沙眼帘微垂,似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踌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上神为小仙受伤,小仙着实过意不去,还望您好生休养。小仙、小仙……还欠了上神什么?请上神明示……”
“你说什么?”离朱霍然直起身子,目光惊诧而惶恐地盯着曼朱沙。“曼朱沙,你什么意思?”
“小仙的意思是,上神大人金枝玉体,切莫与小仙四处奔波了。小仙先将力所能及的事情办了……”
“曼朱沙,过去的一万三千多年,我为你奔波得还少了么?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还真能把欠我的都还了不成?”离朱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凄怆,扎着银针的手臂晃了晃,被荼靡用力揽进了怀里。
曼朱沙容色微敛,清丽而又淡然,手指不自然地微微弯曲,似乎想要挥开什么却又颓然无力。“上神大人息怒,小仙一时无状,顶撞了上神……”
“我明白了,你无须多言。”离朱冷冷打断了他,施法招来一片雷云。云层乌黑阴霾,隐约透出斑斑雷电的闪光。“曼朱沙,你我往日纠葛纷繁复杂,也并非一朝一夕能算得清,你一心向佛,我也不勉强你……但有一样,你必须还我。当年我为你提前开花,不但将莲心魄落在你心里,而且还忍受了一千刀的凌迟之苦。如今我不要你的魂魄,只要你挨下一千道天雷……你欠我的,便算结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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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朱沙脸色瞬间苍白,呆立在原地。荼靡亦是一惊,按住离朱的手臂,急道:“离朱,他如今不过两千年道行,就算有你上天入地寻来的灵丹妙药供着,也万万经不住天雷一击……一千道天雷,你想让他死吗?”
“怎么会?我当然想要他好好活着。”离朱轻轻推开荼靡的手,自秋彼岸花床上一跃而下,稳稳站在曼朱沙对面,眼眸中暗藏着汹涌的情绪,似要将他拆骨入腹。“曼朱沙,经得住一千道天雷,你走,我绝不拦着。若经不住,从今往后,便给我乖乖留在冥界。”
曼朱沙面色死灰如纸,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蝴蝶,优雅的下颌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离朱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他紧锁的眉心渐渐展开,以为他终于就要妥协的时候,却听他叹息般吐出三个字来——“开始吧”。
离朱没有言语,他的决定似乎全然不合情理,又是意料之中……她的目光曾追随了他一万年,每一次小心翼翼地靠近、提心吊胆地讨好,她其实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他,以致于话一出口便开始后悔。
她摇了摇头,闭起眼睛,轻声说道:“也罢……曼朱沙,你既然一心要走,便走吧。”
曼朱沙一愣,脚步挪了挪,却站着没动。良久,离朱听见他的声音,坚决而清浅:“小仙甘愿承受一千道天雷。”
离朱滞了滞,随后浅浅笑道:“别开玩笑了,曼朱沙,莫说是你,便是我也难承受一千道天雷……你走吧,我说了不会为难你,就一定不会为难你。”
“小仙甘愿承受一千道天雷。”曼朱沙抬起头,清和如九霄碧落的眼眸中闪烁着幽光:“小仙愿了结前尘旧事,从此心无藩篱、涅槃寂静,还请上神大人成全。”
彼岸沙香4
离朱神色骤然一变,嘴唇因为惊愕而微微翕动,四周盛开的青莲瞬间全部凋谢,留下道道虚无的青烟。“心无藩篱?涅槃寂静?曼朱沙,我至今日才知,原来在你心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藩篱。”她低头轻笑,声音空茫而悲凉。“如此也好,我就如你所愿,还你个涅槃寂静……”
她双手合十,重新结个了手印。头顶雷云本已行将退去,此时又随着她的动作而隆隆作响,几道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明亮得令人胆寒。荼靡皱了皱眉,隐隐感觉气氛有些诡异,然而一时间却又抓不到任何头绪。
“曼朱沙,这天雷之阵一旦开启,不接够一千道天雷便不会停止。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决定了?”离朱高高扬起手臂,无名指及小指微屈,拇指紧紧贴合手掌,食指中指伸直,指向雷云。
曼朱沙深深看她,一字一顿道:“请上神大人成全。”
离朱身子晃了晃,嘴角微微上扬,明明在笑,却显得无比凄凉。她点点头,手掌蓦然攥紧……雷云爆出一声闷响,映白了冥界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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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靡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离朱的意图。然而他的手臂才刚伸向她,却忽见她双手凌空扬出两朵巨大的青莲,如莲花罩一般迎头落下,将他与曼朱沙分别罩在其中,速度快得难以目见。
荼靡一口气哽在喉中,还未来得及出声,第一道天雷已然从天而降,劈斩在离朱身上。而对面的莲花罩中,曼朱沙似乎尚未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双手,指尖不住颤抖。
那一道天雷仿佛照亮了遗忘很久的路,照得他的世界一片恢弘。
他看见她的心魄落在他心里,他明明欢喜得无可附加却又难以启齿,于是纠结着直到最后。到了最后,她带着笑在他面前渐渐消散,而那朵净无瑕秽的青莲亦在他掌心中化为碎片……
“离朱,停下……离朱!”
荼靡急促的哭喊声如同旱地惊雷,震得曼朱沙微微一颤。他的瞳孔倏然睁大,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眼睁睁看着荼靡细白的手掌在莲花罩上拍得通红,飞溅出的血液与离朱的血一起滴落在火照之路上,映得天地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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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朱并未当真硬抗下一千道天雷,不远处的白琥珀等人听到动静,唤来了十殿冥王合力将她护了起来。待头顶乌云散尽,天空重现出浅浅的金灰色,离朱闷哼一声扑倒在地,禁锢着荼靡与曼朱沙的莲花罩也一并消散。
鲜血红得煞是骇人,荼靡哆嗦着手,跪在离朱身侧,一个手印反复结了许多次,方才成功愈合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然而天雷威力不容小觑,离朱之前又受了蛇毒,此刻昏昏沉沉得几乎没了气息。
忘川河中,亭亭净直的青莲也因为疼痛而瑟瑟发抖。荼靡心口一紧,抱起离朱放在秋彼岸花床上,回眸冷眼看着惊魂未定的曼朱沙。“你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继续折磨她么?你害她丢失心魄,害她神形俱灭,害她挨了天雷……曼朱沙,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曼朱沙脸色惨白,发丝拂过俊秀的眉端,仿佛蝴蝶在寂寂深秋挣扎着翩跹飞舞。他不顾荼靡防备的眼神,俯身看着昏迷中的离朱,心底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那双眉眼,总在他靠近时流露出惊喜的光,又在他转身后刹那黯淡。淡粉色的唇角总是轻柔一勾,软软唤着“曼朱沙”,仿佛羽毛挠过他清冷的心脏。
其实一万多年以前,在他尚未唤醒那颗青莲子之前,他便是一心向佛的,却未曾想被那朵青莲迷了心智。然后她的心魄落入他的心里,从此死生纠结、从此三界羁绊、从此因果循环……他逃不掉,她也走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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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离朱不知何时睁来了眼睛,费力地环视一周,见自家男人们全部或面如土色、或眼圈通红地站在自己身旁,心疼得恨不能个个抱过来哄上十天半月。而在他们身后,却赫然立着一个纯白色的影子,杳渺而稀薄,仿佛只是道随时都会消散的月光。
“曼……”离朱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手腕已被荼靡牢牢扣住。她愣愣看向他,却见那双绝美的眼眸一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