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天。此时此刻如果薛元超也彻底倒台,那对河东薛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沉重的打击,薛绍也将变得更加势单力孤、难以翻身!
虽然薛绍与薛元超此前有些私人的冲突,可是当他们面对共同的大敌裴炎之时,联盟是势在必行——身为薛家的媳妇,太平公主绝对意识到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太平公主还有一个他人所不具备的灵敏嗅觉,那就是对于天后意图的把握。适才天后亲自吩咐让薛绍去将薛元超请来赴宴,无疑就是在传递一个,想让薛元超复出的信息。或许,天后也对裴炎的过度膨胀也有了警惕和不满,重新扶植起一个可以遏止裴炎的敌人,势在必行——薛元超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古往今来帝王心术,概莫如此!
夫妻俩一望一笑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所有的这些信息在一瞬间传达到了对方的心中。
默契,妙不可言!
当薛绍与太平公主左右搀扶着薛元超步入前殿正堂时,殿内安坐的李武薛三家的宾客,无不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于很多人看来,在政事堂的争斗中失势的中书令薛元超,不被朝廷问罪流放甚至抄家灭门就已是大幸。却不料他还能出席今日这种特殊又高规格的皇族宴会。更令人震惊的是,居然还是天后的爱女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一同搀他进来的。这份殊荣和优待,在场所有人包括天后本人,可都是没有享受到的!
一瞬间,在场的人心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一些反应敏捷的人已经在对薛元超拱手或是微笑致敬。心思活泛又与薛元超及薛绍交情不错的李孝逸更是主动走上了前来,笑呵呵的拱手道:“薛相公,你老人家总算是来了!”
“李梁公莫要取笑。有天后及诸位皇族老王爷在此,薛某岂敢称老?”薛元超连忙回了礼,然后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站到了武则天的面前。
“老臣薛元超,参见天后娘娘!”
武则天点头微笑,“薛相公,别来无恙乎?”
“托天后娘娘的福,老臣一向安好。”薛元超拱手答话,一板一眼。
其他人都侧耳倾听,堂内非常的安静。
武则天呵呵一笑,“薛相安好,朝廷之福、天下可安哪!”
这一句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过重要了。武则天口称薛元超为薛相,言下之意就是仍然承认他的中书令宰相的身份。又说朝廷之福天下可安,毫无疑问就是在暗喻——朝廷需要你回来,大唐的天下仍是需要你这位老宰相!
武则天短短的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都震撼了一回。当下就有许多人笑呵呵的跟着驸合,“天后所言即是——薛相公如若安好,确是朝廷之福、天下可安哪!”
薛绍如释重负的,暗暗吁了一口长气。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挥一下拳头——连着倒霉,终于遇上了一件好事!
太平公主轻轻的挽住了他的胳膊,杏眼弯弯微然一笑,笑容既欣慰又温馨,显然是在与薛绍同乐。
立于堂中的薛元超哪能听不出武则天话中之意,他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激动,但在竭力压制,只是突然提高了声调大声的拱手拜道:“老臣老虽老矣,但若二圣召唤、朝廷有需,老臣时刻愿为大唐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赴汤蹈火,虽万死,犹不辞!”
“薛相公,言重了。”武则天仍是风清云淡的面带微笑,云袖轻挥抬手一指,“薛绍,还不快请薛相公入座?”
众人顺着天后的手一看,一名侍人拿着一个坐蒲走到了右侧的上首位置,将坐蒲放在了霍王李元轨的身边!
此等重大的宴会,座次鲜明是必须的。越有身份越有地位的人,座次就越靠近正上主位,并以右为尊。在整个会堂里,天后武则天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她居首座无人提出异议。但若论辈份,武则天也要称呼霍王李元轨一声“皇叔”。而且李元轨还不是李孝逸这种皇族旁枝,他是高祖李渊的亲生儿子,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皇帝李治的亲叔叔。同一辈份的李孝逸,也要矮他一大头!
如今,天后却把薛元超的座位排在紧挨李元轨的位置、甚至还高过了同为皇叔的李孝逸,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同时心里也就彻底明白——薛元超,真的是要复出了!
薛元超扭头一看自己的座次,当众对着武则天拜了下去,当场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老臣……谢天后娘娘赐座!”
“薛相公,何故如此?”武则天亲自起身走到了薛元超身边,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面带微笑握着他的手拍了两拍,“薛相有大功于朝廷,乃是社稷栋梁江山砥柱,理当受此恩荣——薛相公,快请入座!太平,薛绍,你二人还不快来伺奉?”
“是。”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应了诺,左右上前扶着薛元超,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
左右近旁的李元轨与李孝逸都非常主动的对薛元超拱手致意,大有“欢迎队友归队”的意味。薛元超与薛氏一族一直都是坚定的李唐皇室拥护者,在李家的王爷们看来,薛元超当然就是自己人了!
薛绍的眼睛往堂内一扫,李薛两家这边格外的振奋与热闹,武家那边却是有一半人黑了脸。
薛绍暗笑不语,虽然武承嗣未必就是裴炎的亲密党羽,但是这些鸟人就是见不得我得了半点的好!
宴会开始了。
歌舞升平推杯半盏,这无甚可说。这样的宴会,吃饭从来就不是真正的主题。大家心里都在琢磨,原来天后的亲自驾临只是为了引出薛元超的突然出场……看来朝廷之上,又要出现一幕好局了!
第 419 章 三家气象
太平公主是乘着步舆来的,这是一种非常简易的出行工具,一般是腿脚不便的达官显贵所用。一眼看去就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宦官抬着一块木板走来,太平公主稳稳的坐在上面。
武则天看着她的宝贝女儿,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也有一些欣慰。身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太平公主在初夜之后会有一些身体不适,这种痛楚只是女人才能体会。欣慰的是,自己的掌上明珠终于是长大了,嫁作人妇了。
薛绍连忙迎了上去,“你不好好歇着,怎么来了?”
“母亲大人来了,我怎敢躲藏?”太平公主冲薛绍伸手,薛绍将她抱了下来。
武则天主动走上前了几步,太平公主连忙拜下,“孩儿拜见母亲。”
“乖。”武则天上前轻轻的拍抚太平公主的脊背,极是怜爱的道,“歇息好了么?”
“甚好。”太平公主嫣然一笑,不忘拉住薛绍的手,“薛郎很疼我。”
“嗯,那便好。”武则天满意的微笑点头。
薛绍只是微笑。从一些细微的言谈举止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来,武则天当真是非常的疼爱太平公主。比如今天她比其他的宾客还要更早驾到,无非就是牵挂太平公主;适才她主动上前迎了几步,当然是不想让太平公主迈开脚来多走那几步。
武则天的舐犊情深,没有流于言表,但是发自内心。
“太平,薛绍说七日大宴之后,他就要去兵部应职。你如何看待?”武则天主动问起。
太平公主略感突然的微微一怔,然后看向薛绍,“薛郎,是这样么?”
“你这孩儿,莫非为娘还会骗你不成?”武则天是又好气又好笑。
太平公主冲着武则天嘿嘿的傻笑,“娘,我随口一问嘛!”
薛绍点了点头,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你认为妥当么?”
“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决定了吧!”太平公主很是大度的微然一笑,“反正你又不会离开长安。不是么?”
“嗯?
??不会。”薛绍点头。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太平公主说道,“男人大丈夫,岂能痴缠于温柔富贵乡?能为朝廷效劳、为二圣为忧,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本份嘛!”
武则天甚感意外的凤眉一扬,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太平公主的口中说出来的。
薛绍呵呵的笑,对武则天抱拳道:“天后,臣说得没错吧?公主殿下,一向宽宏大量、通情达理!”
“嗯……那便如你所愿,七日后你去兵部应职吧!”武则天的表情中仍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惊讶,但未作张扬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贤婿佳儿,夫复何求?——走吧,回正堂。”
“是。”
“太平,你回去歇息吧!”武则天道,“薛绍,你扶她乘上步舆,先送她去。”
“娘,你都亲自来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回避?再者,家里要来这么多亲族宾客,我身为家中的女主人怎能躲藏?”太平公主说道,“孩儿身体无恙,就准我与薛郎一同招待客人,一同伺奉你左右吧!”
“好、好,就依你!”武则天连连发笑,怜爱的轻抚太平公主的脸庞,“太平,你真是长大了!”
三人离开小湖边,步行折返前殿正堂,太平公主也没有再乘坐什么步舆,而是挽着武则天的手臂,慢慢行走。虽然母女俩分开了还不到两天,可是就像分离了三年五载那样的极是不舍和依恋,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太平公主从出生之日起,就没有离开过武则天。太平公主一朝出嫁,虽然嫁得不远,可是这心里的感觉可就完全不同了。别说是骨血相连又朝夕相处了十六七年的一对母女,就算是一件用了十六七年的物件,谁又能轻易拱手让人、不再怀念呢?
薛绍不远不近的跟在母女二人身后,听她们言简情深的闲蚄闲话家常,这份感觉倒是不错。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同是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们母女二人演绎的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又有几人能够亲眼看到呢?
三人缓缓漫步,回到前殿。远远就看到,殿前站着一些人在闲聊。不远处停了一些马车,应该是有许多宾客来了。
今日宴请的都是李家、薛家与武家的皇族与外戚。原本太平公主与薛绍成亲,与太平公主的母族武家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谁叫武则天如今的势力正如日中天,什么样的重大场合都少不了武家的人出现露一小脸儿。
薛绍远远的就看到武承嗣与武三思,兄弟俩人在一群年轻的锦衣男子当中明显是处于中间领导地位,其他人都围绕着他们周围。在那些“围观群众”当中,薛绍看到武懿宗和武攸归这一对混在军队的无能杂碎,给薛绍第一印象不错的武攸暨也在其中。
另有一拨人的排场则明显超过了这些年轻的武家子侄们,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李家的皇亲。薛绍此前在左奉宸卫的顶头上司李孝逸就在那其中。昨天的正宴李孝逸就出席了,他是专程从并州赶来给薛绍道喜的。
高宗李渊和太宗李世民留下的子侄都不少,李家皇族开枝散叶子孙无数,居住在长安的也不在少数。这些李姓皇亲普遍都有较高的名望与社会地位,但是政治权力差参不齐。有的空剩名望和一些财富没有当官,有的像李孝逸这样身居要职深蒙圣宠,也有一些在地方州府担任刺史都督这样的要职。
相比于李武两姓的宾客,薛姓的宾客就显得有些势单力孤了。薛元超还没有来薛顗也不在场,剩下在场最有份量的一个也就是户部侍郎薛克构。
三拨人都站在屋前的空坪上,虽然三三两两的错落分开,但明显有着一个大体的“圈子”。一眼看过去,李家的人当然是人多势众而且个个富贵非凡,有的还官居高位。这一拨儿势力的气场,是完全压住了武薛两家的人,大有傲视群雄的意味。
另外两拨人的气象也是大不相同,武家的子侄们没有一个分开单帮的,牢牢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也不知在商议何事,时时还有人露出几抹不屑的冷笑,看起来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来寻仇滋事的。反观薛姓的人,大多是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各个地方或赏花赏鱼或轻言浅笑,诗书传世名门子弟的斯文优雅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薛绍扫了这些人一眼,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十年之后当这三拨人再聚在一起时,又会是什么景象呢?李家的这些皇亲国戚会像历史上的结局那样,被武则天一番屠戮所剩无己吗?武家的这些子侄会随着武则天一起鸡犬升天、显贵无极吗?
更重要的是,到那时我薛绍和我们河东薛氏一族,又将是什么模样呢?!
……
看到武则天与薛绍及太平公主走来,李武薛三家的人一同迎上,拜迎。
“都免礼吧!”武则天笑容可掬没什么架子,在一些李家的长辈面前她还显得比较的谦逊委婉,说道,“今日是小女太平与贤婿薛绍的新婚家宴,特意宴请诸位皇亲国戚。大家不必拘礼,还请随意为好。”
“谢天后!”众人一起应诺。
“薛绍,请诸位皇亲国戚,正堂高坐。”武则天道。
“是。”薛绍应了诺,上前迎请。
李姓的皇亲国戚们的反应都挺和善,薛绍本就是李家的外戚,她的母亲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嫡女,对他们来说薛绍本来就不是外人,如今娶了太平公主更是亲上加亲。
武家的人则就明显有点面善心冷了,武承嗣与武三思因为和薛绍的一场冲突被罢了官,到现在都闲在家里玩泥巴,武承嗣更希望自己是今天的驸马主角,他们和薛绍之间的矛盾似乎是显而易见;武攸归和武懿宗参与北伐一事无成还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巴不得薛绍早死;武攸宁在薛绍回长安之后与之“暗战”了一场,被薛绍砍去了两条狗腿子、财产也损失不少、更重要的是面子上很是过不去,他对薛绍的妒恨是表现得更为明显。当薛绍拱手请他时,他只是草草的拱手回了一礼,眼睛斜睨鼻子里还冷哼了一声。
薛绍微微一笑的淡然处之,只在心中暗暗记住了武攸宁那副其貌不扬的肥胖模样。他感觉有点奇怪,为何玄云子那样的倾国倾城,武攸暨也颇为英俊,偏偏他们二人的兄长武攸宁就生得还有几分丑陋了呢?
武攸暨依旧是风度翩翩容止淡雅,给薛绍回礼时神色之中还有几分报愧的意思,仿佛是为兄长的无礼在向薛绍道谦。薛绍淡然一笑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在意。武攸暨这才走向了正堂去。
武攸归和武懿宗这对儿狼狈兄弟几乎是没有正眼来瞧薛绍,不知是出于不屑还是害怕,匆匆回了一礼便快步追着武承嗣去了。奴才走狗腿子的架势做得十足,让薛绍看了很是想笑。
在众多的武家子侄当中,有一个人挺特殊。因为他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和武承嗣这些人伙同在一起,而是穿着一身道袍手执一根抚尘,最后才进了正堂。
通报名讳时他自称是武攸绪,都没有报上官爵。
薛绍听到他的名字有点惊讶,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薛绍对他是不陌生的。
历史上,在众多的武则天的子侄当中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