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圣出于“谦虚”,都婉拒了。
在大唐的历史上,以弱冠之龄荣膺大将军之衔的人不是没有,但一般是皇子、驸马、外戚这种人挂的一个虚衔,并不实际掌兵。比如皇子李旦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遥领冀州大都督并兼任右金吾卫大将军,但他既不到冀州上任也没有执掌兵权。
但是薛绍不同,他是切切实实的身在军旅、带着军功。要是真让他在二十岁的年龄就做到大将军,那他就有权执掌兵权、参谋军国大事,等于是一步跨进了朝堂的机要核心。
如果在二十多岁的年龄就做到大将军执掌兵权,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逆天。这在大唐的历史上除了秦王李世民那一类开国立邦的皇族少年英雄们,还没有人做到过。
所以,尽管二圣很希望自己的女婿越优秀越好、官也越大越好,但如果是涉及到军国大事,他们也就不会仓促草率的任命薛绍为大将军了。
“公子,这不公平!”月奴听了朱八戒的话,有些忿忿然,“就因为你太年轻,所以不能让你做大将军吗?”
“这是理所当然。”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
“我不明白!”月奴更是忿忿,“世所共知嫁皇子、娶公主都意味着飞黄腾达,公子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军功都足以升任大将军,为何现在驸马的身份反倒限制了公子的前程?”
薛绍一听,月奴这话还真是话粗理不糙。但是当着朱八戒的面薛绍也未多说,只道:“历朝历代,哪个鼎立中枢、执掌机要的重臣不是中年人、老年人?连四十岁以下的都是极其少见。我才二十多岁,虽然侥幸立下了些许微末的功劳,但这不代表我有执掌兵权、参赞军国之事的能力。此乃朝廷军国大事,月奴不得多言!”
“是……”月奴虽然很不服气,但乖乖应了诺。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朱八戒,心想这个死胖子多半是借着给太平公主传递鸿书的借口而来,实际上是替天后来探口风的了……哎呀,我好笨!这时候是不应该当着他对公子官位之事表示出不满,应该表现得谦虚谨慎一点才是!
“朱太监,幸得二圣英明,没有答应任命我为大将军。薛某年少无知经验欠缺,绝不可能胜任大将军之职。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之人向二圣进言要提拔我做大将军,那不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想要害我吗?”薛绍表现得有些忿忿。
朱八戒连忙笑眯眯的道:“公子莫要生气,其实进言之人也只是对公子的这一番壮举由衷钦佩,因此有些失了分寸。当然……或许也有讨好二圣、巴结太平公主公主殿下与薛公子之用意。”
“说,是谁?”
“呃……想必不止一个。小奴一时也不太清楚。”朱八戒含糊其辞。
“罢了,待我回京之后自己去查问。要是让我知道了,非得当面去骂他一顿不可!”薛绍越发忿忿,“程务挺这样镇守国门数十年、屡战屡胜的功勋战将都还只是四品中郎将,我怎么能做大将军?进言之人真是太过谄媚、简直就是胡闹!”
“公子息怒、息怒!”朱八戒连忙点头哈腰的来劝。
薛绍留意他那张大饼脸观察了一下他的微表情,这个大胖子仿佛是暗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薛绍心中顿了然,看来他真是天后派来探我口风的,看我薛绍是否立下了一点功劳就把尾巴翘上了天去,会否居功自傲、自命不凡了——这已经不是未来丈母娘对准女婿的考验,而是君上对臣子的一次重要政治考察!
如果我薛绍听了朱八戒的这一番话,表现出和月奴一样的忿然不平,那就意味着我完了——非但做不了大将军,还有可能现在就要被朱八戒带回长安,从此只能做个闲淡驸马再也别想插手任何与军队、政治有关的事情。
在君王看来,臣子有能力固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与政治品德。没有帝王会愿意重用一个轻浮浅薄、居功自傲、尾大不掉的臣子。有这种性格的臣子,越能干反而死得越快。
月奴小心翼翼的看着薛绍,神色中间流露出一丝的惭愧与不安。薛绍示以微然一笑,让她放心。并且薛绍心中略略宽慰,月奴追随在我身边多日,明显比以前“懂事”多了。
朱八戒适时的岔开了话题,另道:“薛公子,小奴前来要办的第三件事情,是天后娘娘亲自交办的一件……隐秘之事。”
月奴很乖巧的马上告辞离去反身掩门,亲自守在了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薛绍微笑,“朱太监,天后娘娘圣意若何?”
朱八戒小声道:“天后就是想要通过公子的切身探查,了解一下程务挺这个人,究竟如何?”
“如何”二字,显得朱八戒问得非常笼统。但是薛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那一日在怡心殿烧尾宴罢后,天后曾私下对薛绍说,让他北伐之时多多的“亲近”程务挺。言下之意,就是想让薛绍做一回“密探”调查一下程务挺这个人的政治品德与政治立场,同时也暗示薛绍要提前与他建立一点私交为最好。
朔州一役,薛绍奇袭黑沙解了朔州之围,从此薛绍与程务挺成了“生死之交”。天后这时候派朱八戒来探问程务挺的虚实,那是最为合适不过。
薛绍想了一想,说了四个字,“足堪大任。”
朱八戒略微愣了一愣,“仅此一评?”
薛绍苦笑了一声,“那我还能如何说来?”
言下之意,难道让我跟你说——他足以接下裴行俭的班吗?那我不成了欺师灭祖的反骨仔了!
“那……李谨行老将军,与并州长史李崇义,如何?”朱八戒又问。
薛绍呵呵直笑,长安距离并州遥远,朱八戒出发之时并州一案还没有案发,他不知道并州之事是情理之中。
于是,薛绍将并州一案从头到尾简明扼要的对朱八戒说了。
朱八戒一听,既是惊愕又是欢喜,突然对薛绍迎头就拜,磕起头来。
“朱太监,何故如此?”薛绍连忙要拉他起来。
朱八戒大喜过望,拉住薛绍的双手激动的小声道:“公子立下如此奇功,小奴这是为你高兴、为天后高兴、为大唐的江山社稷高兴啊!”
“言重了,朱太监快请起!”薛绍用了一把暗力将他拉起来。
朱八戒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了,眼睛也在发亮,兴奋的道:“公子放心,并州一案的内情,小奴会如实回报天后娘娘。天后娘娘必然大悦……公子,你前程无量啊!”
薛绍呵呵的一笑,不置可否。朱八戒能够在皇后为尊的皇宫内廷之中做到“内偈监”这样的重要高位,前提肯定是他得是天后的心腹。对于并州、李崇义以及程务挺这些人的内幕辛秘,他肯定是了如指掌。因此他才在得知“李崇义倒台身死”之后表示出如此的狂喜,那可是给天后除去了眼中钉和肉中刺,确实是奇功一件!
另有一个麻烦仿佛也是迎刃而解——正在秋瑟院里受苦的上官婉儿,也该是苦尽甘来了!
想到此处薛绍给朱八戒递了个眼神。这对朱八戒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在上官婉儿面前做下人情的机会?
朱八戒如果不是精于揣摩上头的意思,那他也就不可能做到内偈监的高位。收到薛绍这样一个眼神,之初经手过上官婉儿一事的朱八戒心领神会笑眯眯的一点头,表示“小的明白”!
薛绍心中畅然。
婉儿,恭喜你渡劫完成、浴火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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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心魔
几杯茶后眼看天色渐晚,薛绍等人告辞离去。
司马承祯与玄云子一同送薛绍三人到了篱笆边,薛绍请之留步。
“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三位仙友多加小心。”司马承祯稽首而拜。
“二位仙长请留步。我等多有扰叨,就此别过了。”薛绍回了礼,三人一同上马。
正欲启行,玄云子忽然道,“薛公子,请留步。”
不等薛绍答话,薛楚玉和郭元振同时拍马就跑,全然没有等候片刻的意思。
薛绍的额头之上差点就要冒出几条黑线,真是损友!
“仙姑有事?”佳人已然开口,薛绍便给了她几分面子,下了马来。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二位请便,贫道先行回避。”
他也飘然而去,回了草庐之中还掩上了门。
留下一位月下美人与驻马公子,夜风习习,景色朦胧。
玄云子上前两步来,离得薛绍较近,微微仰头看着他,轻声道:“贫道冒昧,想要请问公子一件事情,不知公子可否如实回答?”
“仙姑请讲。”
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贫道只想知道,公子是否对贫道深怀戒意?”
薛绍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玄云子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美瞳之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转瞬又恢复了平常,淡然道:“公子之意,不妨明示?”
“记得那日终南一晤,仙姑是曾邀请我一同修道。后又赠我一枚玄武法简。我请道中之人辩识过,说它绝非寻常之物。”薛绍道,“萍水相逢,仙姑一番拳拳之意,我本当感激涕零。但同时,换作任何人也会难免心生疑惑——仙姑缘何如此殊待于我呢?”
玄云子不动声色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公子为何又摇头?”
薛绍说道:“那是因为,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值得仙姑去觊觎或者陷害的地方。反之,仙姑倾城绝色、名动京华。能与仙姑相交一场,似乎也该是我捡了个大便宜才对。”
玄云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有趣,仿佛生气,又仿佛好笑,更像是有一些意外与莫名的惊讶。她浅浅颌首微微摇头,转而又看向薛绍的眼睛,“敢请公子,看着我的眼睛。”
薛绍如言,看着她的眼睛。
二人凝视对望,都不回避对方的眼神。
“公子可曾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什么?”
“一片清澈,什么也没有。”
玄云子微然一笑,“我却从公子的眼神之中,看出了许多东西。”
“但凡你看出了什么,我都不否认。”薛绍哈哈一笑,“表情、语言和动作这些都有可能撒谎,但眼神绝对不会。仙姑心如冰清了了一空,我一介俗人只能自愧不如。”
“公子,无论你如何看待玄云子,我只说一句。”玄云子微然一笑,“玄云子,始终不会害你。”
薛绍轻轻的皱眉,点了点头,“我信。”
玄云子再度微然一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记得上次云海一别,你也说过这样的话。”薛绍道,“然后,我们在千里之外的并州重逢了。”
“公子是想说,贫道是在刻意的追寻于你,跑到并州来制造这一场重逢?”玄云子面带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我还没有自负到那个份上。”薛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每天我们都要遇到很多人,这很正常。”
“那意味着,每天我们也都会错过很多人。”玄云子说罢这句,拂尘轻轻一扬,稽首一拜,“天色已晚,贫道无礼羁留公子多时,公子快快启行吧!”
“那我告辞了。仙姑请留步。”
薛绍也未多说,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玄云子一眼,拍马奔走。
玄云子站在篱笆边,目视薛绍走远。
司马承祯走出房来,落在玄云子身边,说道:“一个磊落大气之人。”
“他的心里,有一个大千世界。”玄云子微微皱眉。
“大千世界,包罗万相,须弥红尘,广袤无穷。”司马承祯轻言道,“师尊毕生钻研道、佛、儒三教学说,想要寻找共通之处。最后他老人家发现,人心或者是这世上最为渺小也最为庞大的世界。你说他的心中有一个大千世界,那你可曾看出,那个大千世界的须弥何在?”
大千世界是佛家的说法,用来形容宇庙世界的组织情形。须弥山,则是大千世界的核心。
玄云子摇了摇头,“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觉得他与世人皆不相同。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我看不透他内心世界。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那就是——谜!”
“从而这个谜样的男子,吸引到了你的注意?”司马承祯呵呵一笑,说道,“你自幼擅长‘窥心’之术,师尊视你为天生奇童,因而破例收下了你这唯一一个入室女弟子。这些年来,从来没人能够逃得过你的一双慧眼,但凡有人想要在你面前耍弄心机,也会被你一眼识破——那么现在,你有对手了?”
“又不是敌人,谈何对手?我只是……对他好奇。”玄云子回头看向司马承祯,微然一笑。
“不许看我。”司马承祯连忙扭过头去,“随意窥心,难道不是对师兄的不敬吗?”
“师兄,你向来是心如虚空从无杂念,你还有什么害怕的呢?”玄云子笑道,“莫非此刻,师兄心中生出了心魔?”
“谬论。”司马承祯被她一激,凝神看向了玄云子。
玄云子掩嘴一笑,“师兄恕罪,是小妹失礼了。”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心事被他人窥得一干二净,那和赤身**的站在他人面前别无二致。”司马承祯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师妹,以后不要随意去窥窃他人心思。这非但不礼貌,还会让自己活得很无趣。”
玄云子轻轻的点了点头,“师兄说得没错。水至清则无鱼。一个人知道得太多,往往会非常的寂寞与厌世。这些年来,我就是看多了红尘中人的贪婪、无知、愚昧与丑恶,因此越发变得孤僻与冷漠。时至今日,除了师尊、师兄和我兄长,我几乎再也没有一个亲近之人,更谈不上有一个朋友。”
“于是,那个唯一让你看不懂他内心大千世界的男人,成了你想要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司马承祯轻声道。
玄云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就像薛绍那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马承祯略皱了一下眉头,“师妹,我可不会窥心。”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说罢这句,玄云子转身飘然而去。
“你还把玄武法简都送给了他?这件事情可别让师尊知道了。”司马承祯在她身后说道。
玄云子没有答话,直接落进了自己的草庐之中,掩上了门。
司马承祯仰头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若有所思沉吟良久,吐出二字,“心魔?”
……
天黑路窄,薛绍缓缓的勒马前行,前方闪出两个火把。郭元振与薛楚玉在等他。
“哟,蓝田公子猎艳回来了?”郭元振一阵坏笑,“你看我二人都准备了好大几个火把,准备等你一两个时辰的。但是,你这也太快了一点吧?”
薛楚玉也跟着笑。
“你们两个都生了什么歪心?”薛绍没好气的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郭元振和薛楚玉同时大笑,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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