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山拍拍靳依林肩头,神秘的一笑,嘴贴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借瘦猴的话,沾你光了,若是我独自来,只怕连糠皮也没得吃。放心,等以后咱加倍奉还。”
向东山的话说得靳依林脸更红了。
瘦猴只花了三元钱,他也知李平这钱不易。
一瓶酒入了三个充满热血,充满激情,而又迷失、苦闷,深感前途渺茫的年轻人的喉咙。
(小和尚)这首哀伤的歌曲,沉闷的回荡在这间低矮的知青屋中:
……
晚风儿吹
弯月儿起
夜露拌寒霜
小和尚
望明月
珠泪儿涟涟
想起了爹和娘
您不该
狠心肠
送儿当和尚
……
第八节 向 东 山 的 歪 道 道
向 东 山 的 歪 道 道
回来的路上,靳依林向东山沉默寡言,低头默默的看着脚尖,四周出奇的静,能清晰的听到鞋底磨擦地面发出的嚓嚓声。肚皮填饱了,大脑麻木了,心却是沉颠颠的,明天、后天呢?二人感觉心中无比的压抑,肺管中像被塞进几截老苞谷棒,堵得透不过气来。
向东山越走越烦燥,他解开衣扣,拉着衣襟扇着风,昂起头对着下半垧空中的艳阳,发了疯般撕破喉咙狂吼起来:“啊——他妈的,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哇!啊——”吼完,整个身子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无力的用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
靳依林看着沮丧中的向东山,叹口气劝慰道:“走吧,东山,别爬下,白毛女独居深山恁些年,苦熬苦撑,不也盼来了大春。列宁在一九一八上的瓦西里不是说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更说过,你们像早晨*点钟的太阳,明天是你们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别垂头,莫丧气,挺起胸脯,来,抽根烟再走!”说着,手伸进口袋摸烟,随着空瘪的烟包掉出一张两元人民币,靳依林弯腰检起钱,怔了半天才醒悟过来,一定是李平剩下的两元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塞进了自己的衣袋。他捧着钱,心里一酸,眼中有泪想涌出。
“啊——”他像受了感染,也跟着吼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靳依林架起向东山,搂着他的肩头,又向前走去。
“嘎嘎嘎嘎,”一股清爽的东南风徐徐吹过,送来一阵鸭子戏水时发出的欢快的叫声。俩人抬头望去,目光同时停在前方的一片水塘上。
那是村边生产队的鱼塘,约有四、五亩的水面,呈月牙状。此时,微风拂过塘面,带动波波涟漪,偶有鱼儿跃出水面,划出一道银色弧光,数茎荷尖绿盈盈的露出水面,自在的随风摇曳。
向东山挣开靳依林,“嗨,肚子要冒火,下去涮涮。”童心未泯的向东山暂时忘却了方才胸中的烦闷,他快步向塘边走去。
靳依林也感到心中像燃着一团火,他看看村边,悄无一人,下半晌,正是人们下地干活的时辰。俩人小跑着来到一僻静处,脱得赤条条的弯腰钻入齐胸深的水中,顿时,一阵凉爽漫过周身。靳依林往头上撩着水,张口正想说什么,突然感到屁股被啥东西撞了一下,不觉“哎呦”一声,伸手就向水下摸去。
“咋啦、咋啦?是不是蚂蝗吸着了。”向东山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长虫蚂蝗之类的,身子哆嗦着问道。
“嘿嘿,哪有蚂蝗啊,兴许是条鱼吧,见我身上灰多就啃了一下。”靳依林笑着说。
“鱼?”向东山眼珠滴溜溜转转,又看看周围,小声对靳依林嘀咕几句。
“能行?”靳依林疑惑的看着向东山。
“成!听我的。”向东山肯定道。
靳依林跟在向东山后面,看着他的样子,也像他那样将两臂展开,伸进水中,一边踩着水,一边用两只手在水中搅动,俩人并排向水塘一角赶去。越临近月牙的角尖,水越来越浅,慢慢只及膝盖深浅。此刻,只见水面像开锅般骚动起来,不时有尺把长的鱼儿跃过他们头顶,或是跳上岸去,或是撞在他们胸脯上,撞得两人痛的吃着牙,心中却是百般的喜悦。俩人一阵扑腾,连赶带抓,不一会儿,脚下踩的,档里夹的,手上抓的,都成了斤把重的鱼儿。
两个人相视一眼,大张着嘴,无声的笑起来。笑了一阵,靳依林犯起愁来,弄这么多鱼儿放那儿呢?带回去肯定不行,被队长知道了还不被批死。每到年底,队里组织一帮劳力,借来拉网,敲开冰面,将网顺进塘中,一番人欢鱼跃之后,各家各户拎着按人头分到的鱼,在孩子们谗涎欲滴的目光簇拥下,回到家中用盐阉上,以备年下待客时用,那时的人也实诚,没人敢偷着到塘里抓鱼。
“咋办,搁哪儿?”靳依林问。
向东山歪门道道多,他想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水塘的边沿上。塘沿是陡峭的,那下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许多泥洞洞,他们来洗过几次澡,在那里摸过小鱼,是以十分清楚。只见向东山将右手抓着的鱼儿夹在左边胳肢窝,放跑脚下踩着的鱼儿,而后来到塘边,用手在塘沿下来回的摸索,他的手停在一个草窝下泥洞上,用力的将泥洞向深处掏去,摸索了一阵,将左手和咯肢窝的鱼儿头朝里塞了进去,扯上一把草将洞口堵住,又过来接应靳依林。俩人照样施为,不长时间就将泥洞塞满了鱼儿。他们又在旁边做上记号,这才洗去身上的泥污,穿上衣服,嘻嘻哈哈回到村里。
夜半时分,两条黑影偷偷溜出村,来到塘边,一人下到水中,摸索着朝岸上扔着什么,一人边拾边装,工夫不大,两条黑影抬着一个口袋溜进村去。
第九节 鱼 的 交 易
第九节 鱼 的 交 易
第二天早上听到鸡鸣头遍,在床上折腾了一夜,生怕睡过头的靳依林向东山,终于盼到这一刻,俩人摸着黑悄悄爬起身。向东山抗着一根竹杆,系上夜里凑在油灯下用大头针捏成的鱼钩,靳依林揭开水缸盖,黑灯瞎火的捞着昨晚放进水缸里的鱼。虽然隔了一夜,鱼儿们依然活蹦乱跳,弄得水缸里噗噗嗵嗵乱响。
向东山依稀能看到靳依林的轮廓,他压着嗓门焦急的提醒道:“嘘,小点声,别让人听到哇。”
靳依林更急,门外朦胧的薄雾中,已清晰的传来清早打水人转动井台轳辘的吱钮声。
“哎呀,别催,这鱼挺有劲儿,又黑灯瞎火的,不好抓。”
向东山忙放下竹竿上来帮手,边捞边问:“几条了?”
靳依林小声回道:“加上你抓的,五条了。”
“够了,够了。”
俩人一个抗竿,一个提鱼,探头探脑观察了一阵,见无动静,这才蹑手蹑脚溜出村子。
乡村春末的清晨,雾霾深重,灰朦朦一片,凉气沁肌,空气中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小水珠打在脸上,落在衣服上,溽湿了他们的发梢,由于能见度低,俩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摸索着前进,几次差点碰到树干上,过了许久,终于摸到小河边。
二人顾不得露重草湿,一屁股蹲在地上,靠着树干眯起了眼。一宿没睡好的靳依林向东山,感到阵阵倦意袭来,两只眼皮又涩又重,只向一起靠拢,很快就都进入梦乡。
似乎刚刚眯上眼,梦还没来的及做,一阵憨憨的牛叫声惊醒了靳依林,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帘,只觉一道霞光像针刺般射来,恍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坏了!天都大亮了,别误了时辰。他急忙去推向东山:“东山,起来!起来!天都亮了。”
向东山激灵一下窜起来,四下扫了一圈,吆喝道:“快走,快走。”
俩人在河边抓点黄泥,在身上胡乱抹抹,这才朝村子走去。
靳依林向东山志高气扬,旋耀般从村子人多的地方穿过,惹来一阵阵嫉妒的赞叹声。
二人径直朝保管家走去。保管正在自家院中恰柴火烧锅,看见两名抗着竹杆,眼泡红肿,一脸乏像,手中柳条上串着几条鱼,弄的跟泥猴似的知青,莫名其妙。
“你……你们这、这是……”
“保管大叔,您也知道,俺们断顿了,这总得想法弄点啥吃吧,就想起了这个点子,这不,昨晚俺俩熬了一宿,在河里钓了几条鱼,记着大叔您平时对俺们的好,就想着给您送两条,俺留两条。”向东山这边说,靳依林那边从柳条上捋下三条鱼,递给保管。
保管没有接,疑惑的看看他俩,再看看一样大小的鱼,“这……真是在河里钓的?”
“咳,骗你干吗,这不前些天下那一场雨,听说上游有几个鱼塘的鱼溜塘了,这可能就是吧。咱队里的鱼塘,谁敢去动啊?队长的厉害哪个不知?谁没事了半夜敲敬德门,找疙瘩鞭打!再说了,那可是全队老少爷们年下眼巴眼望的腥荤,谁偷那鱼俺看见还不依哩!”向东山将早已编好的词撂了出来,说得保管半信半疑,一怔一怔的,似乎有点心动。
“大叔,您真要怕这鱼来路不正,哪俺就拿回去自己吃了。走,东山。”靳依林激了保管一句,拉一把向东山,做出欲走的架式。
保管老婆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她几步走出来,半夺半接的拿过鱼,用手指着保管,“娃儿们好不容易捉了几条鱼儿,一大早好心好意给送来,你不识好歹,还疑神疑鬼,亏了孩子们的心!你看看这娃儿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人家爹娘把孩子送到咱这穷乡下,没好的吃也就算啦,可总不能让娃儿们饿着呀,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别说不是队里的鱼,就算是,这吃两条还能咋的哩?孩子,待会儿吃过早饭,让你大叔去给你们称点粮食,这不管咋的,也得对付到割罢麦吧。”
半垧人们都去上工的时候,靳依林向东山借来两辆缺铃少闸的破自行车,带了粮食和鱼,向朱村驶去。
后来,两人每每说起此事,都为那次的杰作大笑不已。
第十节 父 女 情 结
父 女 情 结
靳依林不知何时睡着的,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这一觉睡的很沉,当他睡意正酣时,妻子燕春唤醒了他,“起来,快起床,外面变天了,快给怡欣送衣服去。噢,对啦,昨晚你为啥不接我电话?”
他心里“格噔”一下,不知何故昨晚李平没接妻子的电话。万幸她没接,不然的话自己就说不清了。“噢,那、那个啥,信号不好,没收到。”他说的是实情,小灵通是新生事物,基站还不健全,信号时有时无是常有的事。
燕春疑惑的瞪他一眼,没再问下去,“我有事回娘家了,晚上回来。”妻子说完出门而去。
靳依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还好妻子急着出门,若她再细心观察一会儿,说不定就会看出破绽。他瞅一眼窗外,天空乌云密布,树梢在风中摇曳,真的变天啦。
靳依林跳下床,三几下就完成了刷牙、洗脸的例事,他拿起梳子,理理头发,过去揭开锅盖一看,别说早饭,连昨天饭后的锅还没刷呢。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坐下想着该怎样拿回小灵通。他在单位是车间主任,大小是名中层干部,指不定单位有啥急事还要找他,可去那儿找李平呢?自打返城之后,就天各一方,虽说城市不大,但茫茫人海,却无缘一见。刚开始那几年,靳依林还时常想起那个总在梦中出现,有着一副苹果般红扑扑的圆脸,剪一头短发,时常面带笑靥的李平,随着时光的流逝和恋爱结婚成家,李平便慢慢淡出他的脑海,成了沉入心底被尘封起来的记忆。也许是上天的按排,让他们在分别了十九年后,人到中年时,以那种方式相见。
正在胡思乱想时,桌上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是向东山打来的,“喂,在家啊,刚刚李平给我打电话,说不知该如何将小灵通还你,她在小灵通上翻出了我的号码,这才给我打电话,告诉了她的住址,可能她住的偏僻,小灵通没信号,她是出来打的,你要去的话,她就在巷子口等你。”
靳依林想了想说道:“这样,马上要变天了,我先去学校给怡欣送衣服,你告诉我她的住址,我回来时拐去。”
“好吧。”向东山在电话里告诉了李平的住址,挂了电话。
靳依林只有怡欣一个独女,刚满十四岁,上小学时,各门功课都在中上等,倒不怎么让父母操心,但随着年令的增长,孩子的心理发生了变化,变得逆反起来,越是督促的紧,成绩反到下滑,无人鞭策时,成绩却又上升,如此反反复复,靳依林当时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加个班晚个点是正常现像,也没多余的时间辅导女儿,妻子在供销社一门市部上班,半天制,时间倒是很充裕,但不知何时起,迷上了摆长城,别说辅导女儿,甚至连饭都没得时间做,晚了只好到快餐档对付一顿。记得有一次夜半时分,靳依林睡的正香,身边熟睡的妻子手在空中挥舞着,连声叫道:一条,一条,我一条哪去了……。原来是梦中还在找那张幺鸡,弄得他半夜三更好长时间睡不着,俩人大吵了一架,女儿自然也被惊醒。为了女儿的学业,他只好狠下心,在怡欣初一下半期时,将孩子送到了二十里外一所名声不错,寄宿制的镇中,每月只能回来一两次。
靳依林坐上通往镇中的班车,车刚出城,天空便稀稀落落飘起了雨点,雨点打在车窗上,瞬间化作一股股细流,很快融入车窗下的逢隙处。他看着这一股股细流,想起了女儿,又是半个月没见女儿了,虽然是刚开学不久。他总感觉这一家三口,唯有女儿最亲,妻子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淡远。
来到镇中,靳依林先见了怡欣的班主任。班主任用手中的笔轻轻的敲击着桌面,腹中斟酌着词语,他看了靳依林好长时间,这才开口,“靳怡欣的学习成绩吗,在整个班级是排在中下等的,比她来时略有提高,但不太理想。最近我就想和你们家长谈谈这个事情,取得你们的配合。事情是这样的,近段时间,通过我观察和学生的反映,靳怡欣和一名男生交往密切,是不是有点早恋的苗头?当然了,孩子正值青春期,也属正常现像,关健在于你们家长,和我们老师如何引导,要她们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来……”班主任将“你们家长”四个字点的很重,明显是说你们家长责任重大。
靳依林强笑着辞别班主任,出了教研室便感觉火冲脑门,心中窝火,他要马上找到怡欣,好好训斥她一顿,甚至想到该不该打上几巴掌。
“爸!亲爱的爸爸,我早就看到你啦,想死你啦。”一双细嫩的小手从背后搂着他的肩头,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嘴哈出的热气弄得他耳朵眼里痒痒的,靳依林刚转过身,女儿便像小鸟般吱吱喳喳扑进怀中,看着女儿那蓄满笑意稚嫩的脸庞,那和自己一模一样,微微翘起的一对虎牙,再看看头顶已到自己下巴处的女儿,而女儿也正用一双灵巧的黑眼珠在自己脸上来回看着,眼框中似蕴着一层薄雾,不觉心中一颤,一股亲呢感油然而生,刚才那股火消失得没了踪影,一双手软软的落在女儿肩头。
“唉,女儿大了,有些话不是当父亲的能说出口的。”诚如班主任所说,孩子正值青春期,总会萌生点什么,有些东西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也是懵懵恫恫,不甚了了,要是妻子在就好说了。靳依林在心底叹了一声。
“爸,我咋看你有点瘦了?还和我妈生气呀,你别和她吵了,我妈那人就这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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