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你还在听吗?”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在那头又唤了她一声。
“我在听。杰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她回神,开口答他,仓促间叫了他的英文名字。
她叫他杰森,冯志豪握着电话,心中五味陈杂。
并不是她叫错他的名字,事实上他身边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他在国外出生,中文名很少用到,杰森冯才是他护照上的名字,但过去何小君坚持叫他“志豪”,还很得意地问他,这世上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叫他。
她说的是事买。“志豪”,这世上只有她才会这样叫他。过去他听惯了这个称呼,但是现在,这世上唯一这样叫他的她,却突然地改口了。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突然发生的,只是他没有制止,任那些改变一步步发生,最后看着她走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去。
手下方向盘的真皮表面发出细微的声音,是他在不自觉地收紧手指。电话里他的声音继续,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我有事要跟你说,能下来一下吗?我就在你家楼下。”
何小君下楼的时候非常踌躇。
她不知道冯志豪要对她说些什么,也不是特别关心。两个人早已分手,几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她已经在着手准备自己的婚事,而他在几年前就有了未婚妻的人选,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
大家都是成年人,分手是两个人自己做出的选择。既然如此,那从此就应该相见不如怀念。再见面做什么?再见面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难不成学古人那一套,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
但冯志豪在电话里说他在她家楼下等着。都这个时候了,万一惊动邻里,或者惊动自己的父母,哪样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她与陈启中正在往结婚的路上走着,双方家长都已经见面,虽然有些问题,但目标仍是明确的。关键时刻,她不想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何小君便咬咬牙,下定决心下楼去见一见冯志豪。家里黑灯瞎火,爸爸妈妈都已经睡了。她关门的时候非常小心,唯恐发出一点声来惊醒他们。
冯志豪果然等在楼下。弄堂安静,他独自立在车外抽烟,走得近了,只看到他脚前一地的烟头。
冯志豪没有说话,因为感觉太过复杂。他曾无数次看着她从那扇门里向自己走来,但这一次却觉得怎么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何小君走到他面前停下。夜凉如水,她一下来得仓促,也没有披上外套,拢着手肘立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
他还陷在之前的复杂感觉中,茫然间竟不知接下来自己该做些什么指节突然一烫,原来是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尽头,长长的一截烟灰落下来,还未触地便被风吹得言消云散。
他终于开口,一点铺垫都没有,只说了一句话。“小君,我没结婚。”
12章 谁都是假装
(许多事情我们经常假装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有时候假装不一定是为了欺骗,而是因为我爱你。)
1
离开父母家之后,陈启中独自开车回金桥。与上次一样,一路上他不停地看着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想着要不要给何小君拨一个电话。但是结果也同上次一样,他最后还是没有把这个电话拨出去。
高速公路一路畅通,出了隧道之后条条路上都是工地,隧道口正在修最新的地铁站。工人估计在赶进度,大光灯开得亮如白昼,轰隆隆的声音传到很远。路边有隔离栏,挖开的地面上铺着钢板让车过去。昨天下过一场大雨,钢板下面泥泞一片,高低不平,车子经过时好像开在铁轨上,一路的响声。
虽然是晚上,但路面变窄,这一段总有些堵。两边没有行人,工地大光灯开得雪亮,车开得慢,伴着耳边工程的嘈杂声,越发让他心里烦闷。 他的生活一向平稳,很少为了某件事情持续地烦躁不安。但是自从决定要结婚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脱离了控制,所有过去从未曾想到过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件件都让他措手不及。
他没那么天真,早就知道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难。
没有遇到那个人的时候觉得找到她很难,遇到那个人了以后觉得追到她很难。好不容易找到也追到了,没想到要过她父母的那一关,更难!
特别是今天!他只要一想到何小君妈妈在饭桌上说出的那些话,爸妈与他谈话时的表情,心里就不自觉地混乱起来,都不知如何摆脱这种感觉。
雪亮灯光闪过,开在他车前的一辆黑色桑塔纳突然停下。他之前正出神,一脚刹车踩得仓促,差点与前车相撞,危险到极点。
后头连续传来急刹车的声音,有人在叫骂。他坐在驾驶座里心跳加速,一瞬间眼前掠过许多虚影,都是何小君的脸。
陈启中在下一个路口调头,笔直向着来时的方向开回去,半点迟疑都没有。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智的人,从不会被片刻激情冲昏头脑。但他此时此刻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看到何小君,想拉住她的手,想对她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他与她为之努力与奋斗的。
陈启中把车开到何小君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他在来时的路上用了很快的速度,但是越接近目的地,他的速度反倒越是慢了下来。
他在想自己要跟何小君说什么?她过去倒是有过一两次半夜突然跑来找他,都是因为心里不快活,想他安慰自己。他虽然当时吃惊,但后来每次想起,总是觉得很愉快。
她想他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她信任他,他是她不愉快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人,他喜欢这个角色。但是现在一切倒过来了,他这样跑去找她,说什么呢?难道也上前对她说一句,我觉得不快活?
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男人该做的就是解决问题。随意地发泄情绪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的同情还是要她的帮助?他该做的是不让她有一丝烦恼,就像他一直所希望的那样。
他这么想着,脚下的油门便越踩越没有力气,但是熟悉的弄堂己经出现在前面。太晚了,弄堂里树影摇曳,寂静无声。他稍稍踌躇,最后还是把车开了进去。
其实他已经没有了一定要找到她的冲动,他只是想看一眼何小君的窗户。如果她还亮着灯,那他就在楼下给她拨一个电话,就说自己已经到家了,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车子驶入弄堂,两边路灯晕黄,灯光透过浓密树冠投在路面上,斑驳一片。
他开得很慢,然后忽然地停下了,无声无息的,就在弄堂的入口处。
弄堂深幽,他茫然地看着远处的那对男女,很久都没有动作。
那是何小君与冯志豪。他们双双立在一辆低矮的跑车边,她在夜风里衣衫单薄,仰头与冯志豪说话。
距离遥远,他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片刻之后,他们停止交谈,彼此伸出手来身体相贴,无声无息的一个拥抱。
他仓皇间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10 月的上海,远未到冷的时候,但他这一刻却是冰凉的,就连指尖也是,冷得只觉麻木。
喇叭声响起,他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经将车倒退到弄堂之外,斜斜地停在路的正中。一辆出租车险险地停在他的左侧,司机按下窗来,吼了一声。
“找死啊!半夜停在路当中。”
他没有说话,转动方向盘往前开去,指尖仍是冰冷的,连带着方向盘都突然地沉重不堪。他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
这一刻的陈启中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也不想再去向任何人求证什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或者他妈妈说的才是最正确的。
何小君母亲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持续的不满,所提出的高不可攀的要求、还有今天BBS· JO OYoO.nE 饭桌上那些难以想象的条件都只有个原因,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另一个选择。而那个人,远比他更合适她的女儿——何小君。
2
何小君自己都没想到,这天晚上她居然睡得不错。
她与冯志豪的分手,纠缠了数月。一开始她痛不欲生,后来与陈启中在一起,时日长久,那些痛苦与纠结终是渐渐地平复下去。
她在他身上享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宁静,再也不用患得患失,再也不用害怕失去。陈启中爱她,她是知道的。这种爱并不由名车豪宅或者奢侈礼物来表达,他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永远都在她身边而已。
但是除此以外,她还需要什么呢?
所以她决定与他结婚,一开始或许有些仓促,但现在她觉得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她和他一起去超市,在肉柜前讨论今天晚上该有小排骨冬瓜汤还是青椒牛柳;生活就是他洗碗时,她坐在一边削水果,听到他哼几句走调的歌词;生活就是她躺在他的怀里聊天,把这一天所发生的愉快或者不愉快的事情都告诉他。这些是她爱着并享受着的时刻,比豪宅名车、奢华礼物更让她快乐。
昨晚冯志豪在半夜时分出现在她家楼下,跟她说:“我没有结婚。”
那又怎么样?
听完这句话之后,何小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漠然。
她曾想过千万遍,如果冯志豪回来找她,自己会如何反应。她想过自己会悲伤得泪流满面;也想过自己会恶俗地冷笑,笑他终于后悔。或者她只是觉得宽慰,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但是一切真的发生了,她竟然只觉得漠然。
就好像在听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而且这件事并不见得有多悲惨或者激动人,。。别人说得声情并茂她却听得麻木不仁。为什么要来告诉她这句话?
如果他说:“小君,我们结婚吧。”或者她还会为此心潮起落一下,但是冯志豪说的是:“小君,我没有结婚。”
他有没有结婚,现在与她还有什么关系?她漠然地看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慢慢居然开始走神,想起陈启中来。
她想起的是陈启中的背影,他在晕黄灯光下低头忙碌,熨衣板上垂下她的衣裙,看着她微笑;他在水槽前洗碗,背对着她,嘴里哼着歌,五音不全的,走调走得厉害。
真奇怪,她竟总是想起他的背影。都说背影代表分离与冷漠,但她却觉得陈启中的背影是温暖的,让她留恋的。
冯志豪也在看她,眼里原有的光和热漫慢黯淡下去,终于湮灭在一片失望的空白里。
他在机场一别之后,为了能够在何小君面前说出这句话,往返了两次美国。他与文心婚事,本来已经定在这个月的月底,但是现在,他想让何小君回到他身边。
如果她能够回来… … 如果她能够回来… … 这念头像一个魔咒,日夜缠绕着他。他愿意付出代价,前提是她愿意。
他是个商人,不做没有回报的牺牲。
他已经计划好一切,只等他与她的重新开始,但是一切却在他计划开始的时候错失了方向。他甚至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她就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他的心在她的沉默里慢慢沉下去,像是坠人冰水里,彻骨寒凉。何小君不爱他了,在他还爱着她、想着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不爱他了! 怎么可能?就因为那个男人?那个普通到极点的陈启中?
他不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一点。何小君不会不爱他的!他在幽深夜色里看着她的脸,许多话涌到嘴边,身体无法克制地蠢蠢欲动。他想伸出手来,狠狠地摇晃她,让她清醒,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适合她的男人,或者直接将她带走,不管她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是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就好。
残存的那一点意志力终于占了上风,他己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现在要挽回一切绝不是靠一时冲动就能达成的任务。商人就该有商人的解决办法,凡事谋定而后动,对生意是如此,对女人也应如此。
这天半夜,何小君自认为自己在短短一句话之间,结束了她与冯志豪之间所有的一切。他在那句话之后没有再与她多说些什么,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与她拥抱。何小君没有拒绝,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拒绝一个代表离别的拥抱。他毕竟是冯志豪,是她爱过三年的男人,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是她自己的选择,离开他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谁被谁抛弃,一段感情不能持续,是因为双方都不够努力,双方一同抛弃了它。
何小君上楼时脚步轻快,她对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很满意。
这样的告别很好。她想冯志豪明白她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已经是半夜了,楼道里漆黑一片,她想起陈启中,忽然很想拨一个电话给他,但是忍住了。
明天,她要告诉他,能不能完成她妈妈的心愿不重要。她会嫁给他
无论别人怎么说,因为她爱他。
3
第二天是何小君去启华上班的第一天。她有许多入职手续要办,启华规模很大,各部门在大楼中的不同楼层,她在助理小姐的带领下不停上下往返。整个早晨繁琐忙碌,等稍稍有空坐下拿出手机来看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好几个电话,都是陈启中打来的。
他最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内容也很简单。他说想见她,有话要对她说,但是临时有紧急任务要出差,先上飞机了,到了之后就再给她电话。
她再打电话过去,那头已经关机了。
她有些沮丧,又觉得突然。陈启中是做项目主管的当然也很忙碌,出差并不少,但这么仓促倒是头一次,况且他在短消息里说有话要跟她说,要说什么?
昨天两家父母不欢而散,她心里当然是介意的。他应该也一样,但她已经想好了要见他,当面跟他说自己的决心。可惜这样不巧,她只是疏忽了一会,他就已经飞到其他城市里去了。
何小君拿着手机惆怅的时候,陈启中在飞机上心中同样是五味陈杂。他昨晚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里的,熄火之后他一个人在车里坐了许久,一动都不想动。
他问自己,他爱何小君吗?答案是当然的,如果他不爱她,何必要与她结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到了随便找个女人就结婚的地步。
现在问题的症结是,何小君究竟将他与这场婚姻放在她心里的哪个位置。
一直以来,她妈妈的态度是他们结婚路上最大的阻碍。但其实她妈妈对他抵触的态度以及之后所提出的所有苛刻条件,他都不是太放在心上。就像他对何小君说过的那样,任何问题,如果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种方法解决。但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何小君是否真的准备好了要与他结婚。
这世上有男女就有竞争,他也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他想起组里的小毕以前跟他发过的牢骚,当时小毕刚刚与一个有些苗头的对象分手,情绪低落了许久。他看再这样下去实在影响工作,就抽了个时间跟小毕聊了一会,小毕当时一边抽烟一边用恶狠狠的语气讲:“老大,别劝了,是我先说分手的。”
他听了倒是诧异,小毕又补充:“现在的女人谈恋爱就跟开车一样,用着轮胎还要备着备胎。老大,你说谁想当备胎啊?”
那时他听得心寒,但是现在,小毕所说的话不期然在耳边再次响起,清晰得一如昨日。
他知道一个男人纠结于爱与不爱的问题有些愚蠢,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