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错了,我是个胆小而自私的人。”他站起身,倾向前,低诉心意。
“七年前的我太胆小,以为让你离开是对你好,现在的我却是极端自私,为了得到你的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不禁退后了些。“程至刚,我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
“以前我自认配不上你,不知如何接受你的感情,因此我选择逃避,我需要成长和历练,直到现在,我敢说,我是最适合你的男人。”
“那又怎样?你该不会天真的认为,经过这些风风雨雨,我对你还会有感觉?”这似乎不只在问他,也在问她自己。
“我有自信让你重新爱上我。”
她先闭上眼,再睁开眼,发现他仍站在面前,四周也没有任何变化,因此这不是梦,而是真人真事。
“你知道吗?我很想大叫『你去死吧!』但是我又懒得花那个力气,你根本不值得我发火。”成熟女人该有成熟做法,她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洒脱。
出乎意料的,他竟对她露出微笑,低哑地说道:“小柔,你一点都没变,你好可爱。”
“你、去、死、吧!”她的洒脱完全破功,一旦扯上这家伙,她就变得不像自己。
他的回答让她更诧异。“很抱歉我无法听从这个命令,我要比你多活一天,直到你闭上眼睛,身体都变冷了,我才舍得离开这世界。”
“私人问题到此结束,以后谁都不准提。”她不能再看他的眼,那太深情太温柔的眼,足以融化最冷酷的心。
不等他回答,她转身就走,脚步匆促得像是逃难,仿佛背后有人穷追不舍。她知道,追着她的,是他充满爱意的眼神……
那天起,江依柔对程至刚特别冷淡,除了该说的话绝不多言,连他的爱心便当也受到冷落,她尽量在外和客户用餐,即使吃得胃疼也不吭声。
至刚仍为她准备三餐、饮料和点心,无论她吃或不吃,他总做好自己要做的事。
这天一早,至刚站在她桌前,说明本日行程——
“早上先开股东会议,由于时间长达六小时,要和股东一起吃午餐,晚上则和客户用餐。”
依柔听得猛揉太阳穴,最近聚餐的机会特别多,台湾人真奇怪,谈生意就非得吃饭喝酒,难道不能看场表演、喝杯咖啡就好?然而,凭她一己之力,想要抵抗“饮食文化”是不可能的,唯有入境随俗,最好锻链出铜肠铁胃。
“总经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强打起精神,若无其事地问道:“关于吃饭的地点,你有什么好建议?”
如果一定要吃吃喝喝,至少给她好一点的选择吧!
“请稍候。”他走出办公室,没多久,拿着一本资料夹进来,以双手呈到她面前。“我想总经理这些年不在台湾,可能会需要一些休闲资讯。”
“这是……”依柔有种自投罗网的预感,她不该翻开这本厚重资料夹,却又忍不住想看他到底准备了什么?
当她一页一页浏览,不禁睁大双眼,这家伙居然使出老套,亲手写出各处吃喝玩乐的资讯,甚至以麦克笔画出地图,还用贴纸标出几颗星的评价。
“怎么?你不会打字也不会电脑绘图?”七年前他是个穷光蛋,只能在笔记本上写字涂鸦,七年后他已是青年才俊,身为总经理秘书还做这种傻事?
“我会,但那不能表现我的诚意。”
“你以为我会被这种东西感动?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女孩?”他简直欺人大甚,拿她当傻子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原来的你,但我的心意一直没变过。”
不,她拒绝听这种话!她拒绝被融化!
她强忍下想捣住耳朵的冲动,双手交握在膝上,握得那么紧、那么紧,以至于指甲都陷进皮肤内了。
做个深呼吸,她终于冷冷回答:“拿走,我不需要。”
“是。”他收起资料夹,表情依旧平静。“关于晚上和客户吃饭的事,由我预约餐厅可以吗?”
“随你。”当他走出门,她才允许自己卸下武装,把脸埋进双手中。
可恶,这阵子没吃蔬菜水果,天天大鱼大肉,害她嘴角都发炎了。
除了饮食的问题,还有失眠的困扰:心情的低落,再这样下去,她都快得忧郁症了!
程至刚呀程至刚,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拜托你放过我吧!
夜已深,“商业晚餐”终于结束,江依柔很满意地走出餐厅。这里不愧是程至刚推荐的地方,气氛、菜色、服务都颇有水准,或许她真该留下那本“休闲指南”,想必有更多值得一去的好所在。
喝多了几杯,她全身轻飘飘,仿佛快飞上天了。自从回到台湾后,一连串的事情让她紧绷到极点,这晚,她忍不住让自己放纵。
业务经理、公关主任和企划组长跟在她背后,不太确定地问道:“总经理,你还能开车吗?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行。”她朝属下挥一挥手,走向停车位,没发现自己的脚步不稳,只觉一切都很好,快活得不得了。
正要拿钥匙开门时,有个低沉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总经理。”
真是的,这些关怀过度的属下,未免太看不起她了!她一转头,却见到最不想见的人。“你、你在这做什么?”
程至刚在夜风中站了两个多小时,漫长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我想总经理可能喝多了,或者太疲倦了,请让我开车送你。”
她冷笑。“我承认你是个尽职的秘书,但你太多管闲事了!”
“前面有警察在做酒测,如果总经理被抓到酒后驾驶,对你不好对,公司也不名誉。”他试着和她讲道理,希望她三思而后行。
“我搭计程车就行了。”
“这么晚了,单身女子搭计程车很危险。”
“你比任何人都危险!”计程车司机或许劫财劫色,这家伙却想劫她的心。
他把这句话当作赞美,唇边泛起暖笑。“如果你把我当成秘书,你不会觉得我危险,除非你把我当成男人。”
“你少跟我要嘴皮子!你应该唯唯诺诺、点头称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她骂得太过激动,一时反胃,转身就吐。
呕了好几分钟,却只有酸味的酒,今晚她根本没吃什么,光顾着喝葡萄美酒。
“你真的喝多了。”他缓缓抚过她的背,不舍她那痛苦的神情。
他的车就停在她后面,他打开车门拿出矿泉水和湿纸巾,先替她擦净嘴角,让她喝几口水,再扶她坐上车,为她系好安全带。
“我送你回去。”他这不是询问而是决定。
依柔已经无力反抗,酒意仍在体内发酵,看着他开车的侧脸,她叹息道:“真不可思议,你竟有一天会开车载我,那台老爷机车呢?你一定把它丢了吧?”
“我还保留着,那是我爸送我的遗物,我也打算送给下一代。”
“是吗?祝你好运。”她忽然轻笑起来,想到那些女同事送他的礼物。“你从以前就很受欢迎,应该有一堆女人想替你生孩子。”
“你心里明白我要的是谁。”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只是一瞬间,却让她全身发烫,可恶,为何他对她总有如此影响力?
“去你的,关我什么事……”她打个酒嗝,不太优雅。
不管她反应多冷淡,至刚仍继续倾诉。“记得吗?以前你爸曾问我有什么梦想?那时我回答不出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在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支持她的男人,我的梦想就是要做你背后的男人,一辈子照顾你、支持你。”
她假装沉沉入睡,假装没听到这些话,否则一颗心就要挣扎得好痛。
“睡吧!”他抚过她的发梢。“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程至刚扶着江依柔走进屋,这是一间美丽却寂寞的房子,由钟点女佣打扫得相当干净,像座样品屋,没有人的味道。
他当然了解其中原因,依柔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回到这里睡几个小时,很快又整装出发,面对下一波挑战。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成为她的后盾、她的港湾,让她随时储备战力,这是七年前他许下的愿望,不知如今可否成真?
“你可以走了。”依柔倒在沙发上,头晕不已。
见伊人憔悴,他怎能离开?他怎能放下?双脚自动走到地面前,双手轻扶在她肩头。“我抱你到床上。”
不用多问,那扇唯一打开的门,想必是她的卧房。
“你少多管闲事……”她才说出这句话,随即感觉自己被抱起,那带给她最不想要的脆弱感,他的双臂坚强、他的胸膛温暖,而她是多么期待又害旧。
至刚抱着她缓缓走到床边,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为她解开发夹,脱下高跟鞋,仿佛过去七年来他每天都这么做,自然而然。
依柔忽然一阵心酸,为什么他就是可以做得无所谓?为什么她连脚趾头都会颤抖?
“你总是这么平静、这么淡然,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就连我跟你的初吻,也是我强求的,现在想起来多傻……”
“我不是不想吻你,只是当年我没有勇气。”
“算了,我不想再说,你快走!”往事历历在目,回忆汹涌而来,她怕自己就要承受不住,转过头背对他,藏起感伤表情。
他却抱住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我会走的,但在这之前,我想吻你,而且我有勇气。”
“你说什么?”她不能相信,这会是他说的话?
在她来得及反应前,他已低头吻上她的唇,坚定而无犹豫,从轻尝到深入,主导这个吻的长度和浓度。
一时间,她以为这是梦,然而眨眨眼仔细一瞧,这个闭眼专心吻她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害羞男孩确实是同一人。
感觉到他的温柔和热情,她迷迷糊糊地想,是什么在融化?是什么在崩溃?若不是地震了就是彗星撞上地球,如果生命就此化为永恒,她可以只活在这一秒吗?
当他离开她的唇,她悠悠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个吻是咸的?”
“因为你在哭。”他轻轻擦去她的泪,每一滴都教他心疼。
她摇摇头,梦呓似地说:“我不相信我会流泪,我不可能为你流泪……我的泪早就流干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泪?”
“小柔,对不起!”他紧紧拥住她,皱眉的脸埋在她的秀发里。
“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为何拨动她的心弦?为何揭开她的伤口?莫非要地整个人融化成泪他才满意?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让我好好爱你。”
她听不进他的忏悔和承诺,她仍旧感到那年冬天的寒意——
“刚到纽约的时候,有多少个飘雪的夜里,我躲在被窝里偷哭,怕舅舅他们听到,我只能咬住嘴唇,咬到流血也不出声……舅舅看到我的嘴破了,还以为是天气太冷,买了绵羊油制成的护唇膏给我,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他静静聆听,一字一句都重击他的心,他知道她受伤很重、个性又好强,却没想到她是个爱哭的女孩,而且每滴泪都是为了他。
她今晚是豁出去了,决定说出心底秘密——
“每次看飞机飞过天空,我会想像你搭飞机来找我,告诉我说你有多爱我,你不能没有我……直到有一天,我再也不抬头看飞机,因为我放弃了希望,我知道你不会来找我……”
“我真的很抱歉,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了,你相信我好吗?”
“我不想听你废话,你现在就给我走!快走!”她握起拳头朝他扑打,直到她真的累了、倦了,倒在枕上低低喘息。
“我们改天再谈,你好好休息。”至刚选择静静离开,他明白这不是个好时机。
依柔像个小女孩,哭着哭着睡着了。她梦到许多年前的自己,以为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那时她对人生的想法多天真、多可笑……
第九章
一觉睡到清晨,全是些错综复杂的梦,虽然睡了很久却得不到休息。江依柔下床洗个温水澡,试着找回清醒的神智,她想起昨夜那场闹剧,她喝多了几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也是她最不想让程至刚看到的一面。
铃~~铃~~
床边的电话骤然响起,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并不多,依柔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准备好参加Party了没?”
“什么Party?”她认出是好友梁奇芊的声音。
“庆祝我跟伯龙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啊!”奇芊半带威胁、半带恐吓地说:
“我的邀请卡早就发出去了,如果今天我没看到你出现,以后就当没我这个朋友!”
依柔这才想起有这回事,因为寄到她的私人信箱,程至刚自然不知道有这回事,也没帮她排在行事历上。
依柔开玩笑地问道:“结婚三周年有这么了不起吗?”听到别人幸福的消息,彷佛自己也能分享感染。
“那当然!没结婚的人怎么能了解?呵呵~~”奇芊发出得意狂笑。
依柔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很久没回高雄,散散心也好。”
“别再ㄍ一ㄥ了,没带贺礼没关系,总之你要亲自到场,我派司机去机场接你。”
“梁大小姐,怎么感觉你像在喊狗叫猫?”
“这是我表达热爱的方式,等你喔!”奇芊在挂上电话前还给她一个飞吻。
依柔当然要赴约,她可不想失去唯一知己,尤其她连奇芊的婚礼都没参加,怎能错过这次结婚纪念日?
下午一点,依柔走出小港机场,梁家的司机已在门口等候,认出她的身影便上前招呼:“江小姐你好!我家小姐吩咐我来接你,请上车。”
“谢谢。”依柔一见这位司机就有好感,那晒黑的皮肤、南部的口音,都让她感到格外亲切。
一路上,她的目光无法离开这城市。多年不见,高雄变了不少,变得更美观、更清新,唯有那热情阳光不变,毫无保留地拥抱大地。
其实她在高雄也不过住了半年,为何会有一种乡愁般的感伤?是否因为她的初恋发生在此?是否因为她的心遗落在爱河?
望着爱河水波荡漾,想着“永浴爱河”这四字,要到哪一天她才能找回初恋的感觉、找回迷失的心情?
车子开到梁家的豪宅前,占地五百多坪,远看简直像座皇宫,不愧是大地主。
然而富贵人家也有为难处,身为独生女的梁奇芊必须“招赘”,蔡伯龙为了妻子不惜“嫁”入梁家,幸好蔡家兄弟姐妹众多,经过一番努力便成就了这门婚事。
“江小姐,请进。”佣人替她打开大门。
一进门,只见奇花异草环绕,有种踏入秘密花园的感觉,想必是充沛阳光让这些植物特别茂盛、特别蓬勃。
“小柔?!”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小名,依柔本以为是梁奇芊或蔡伯龙,没想到转头一看,竟是程至刚!
她仿佛见鬼似的瞪大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拿出邀请卡作为回答,他也是来宾之一。
“老天,我早该想到的……”依柔拍拍自己的额头,不由得发出苦笑,其实程至刚比她更有资格参加这Party,毕竟他和奇芊、伯龙的交情深厚,还曾是“师生”关系呢!
至刚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看到我,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而且昨天我喝多了。”
“抱歉,也许我不该来。”他想起昨夜她的泪、她的话,他曾那样深深伤害她,是否他不该再继续纠缠她?
看他神色愧疚中带着犹豫,依柔忽然不想计较什么了。“现在你我不是上司和属下,都是Party主人的朋友,今天就和平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