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红摇头,“是我妈妈。”肖凝知道丹红的母亲早已经过世,不便再问什么。丹红又说:“给你唱首歌吧,是我新写的,你听听怎样。”
“你会自己创作歌曲?可真了不起!”肖凝凑到近前看桌子上的歌谱,歌名是两个了草的手写字“等你”,不禁先赞叹一声。
丹红开始弹弄吉它,一会儿唱起来:
常常站在那个路口 一个人静静守候
看到你过来再装作刚刚经过
我知道遇到你的机会只是几万分之一
而那几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你
像风一样飘过
我还是痴痴地等痴痴地盼
盼着你的身影出现
你以为我就是从这儿走过
可是你知道吗
我真的不需要走那么多
只为
等你
……
肖凝不是很懂音律的人,但这样寂静的夜里,如此切近地听着歌声,更有一种泌入心肺的感觉,有些心旌荡漾。等到丹红问她意见这才回过神来,又由衷地赞叹。丹红要她再说出些感受来时,她惭愧地摇头,“我实在不懂音乐,不敢班门弄斧。只觉得很好听,歌词写得也好!”
丹红笑了下说:“年后,市里举行通俗歌曲比赛,我报了两个曲目,这是一首,另一首歌名叫《冷冷的秋天》。我同时参报了词作、曲作、演唱三种奖项。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说到这儿却忽然神情骤变,厉声吓道,“放下!”
肖凝吃惊地忙去看,却见沈德昌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悄悄进了屋,摸起桌上的那碗水饺正要往外走。丹红上前一把将碗夺下来,到院子里一下全扣进一个脏兮兮的狗盆里,嘴里说着:“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德昌愣愣地站了会,驼着背默默地走开了。
肖凝羞于看到这一幕。刚才还浪漫多情的丹红,为什么一抹脸变得这样残忍冷酷,几近没有人性!有什么样的怨恨可以让她这样对待自己的生身之父,一个可怜的老人!她只觉得脸上发烧,血往上涌,什么招呼也没打,抬起脚走了。丹红看了一眼肖凝离去的背影,任其而去。
145 第八章 小年(2)
3
肖凝一路急走回家,门口处几乎没看到也刚刚到家的天桐。天桐见她横冲直撞,想拦住要问问,肖凝却已经进了门。沈德鸿看肖凝进门后的脸色不同寻常,不禁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肖凝像没听见直着往楼上去。德鸿又看到后面的天桐,以为和他和关,“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刚回来。”天桐回答着叔叔,眼睛望着急匆匆上了楼的肖凝。星茹也讶异地站起来,不知无何是好地看看德鸿又看看楼上。
肖凝进了自己房间,一腔顶在心头的羞愤慢慢化成泪水,落下几串之后觉得脑子里清醒了许多。星茹和德鸿很快也跟上来,看她脸上有泪痕,不禁心里着急,“凝儿,怎么了?来,说说!”
肖凝平静了很多,摇摇头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没事怎么会这样?”德鸿也坐到床边,一定要追问原因。
可是肖凝不想说。德鸿想了想,对星茹说:“先让凝儿休息吧!”星茹看看他,觉得这样不管她是不是不好。德鸿却揽着她往外走。
肖凝见继父与母亲走了,自己闷闷地又坐了会儿。偶一抬头看到天桐还站在门口,又想起他对自己讨厌的态度,愿意就和她说两句话,不愿意对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好像她天生就该看他的脸色……就你有脸色吗?自私、小气又讨厌的家伙!她心里想着,站起来想把门关上。
天桐挡住门,走进来在书桌旁坐下,漫不经心地问:“你总不会是生我的气吧?”
“刚才不是,现在看到你是了!”肖凝没好气,“你出去吧,我想睡觉。”
“真不容易,你也会生气发火!”天桐见了反倒嘴角含笑,摆出副惬意的姿势欣赏她如何生气。肖凝瞪了他一会儿,终于让他的样子给逗得提不起一点气。天桐却摇头叹息,“注定被人欺负的命!生那么一会儿气就没了?”
肖凝神情又变得黯然,见他不走,自己走到阳台上去。天桐知道那话让她伤心了,不禁后悔,默默坐了片刻,也走到阳台。她躲在墙角里,见他又过来,脸扭到更里面。他往她那边又蹭近几步站住说:“我是不想你受气!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干嘛生气还装着不生气?别老是迁就别人,经常也让别人迁就迁就你,免得往后一个人在外面老受气。”
肖凝嘟囔道:“外面没人让我受气!”
天桐片刻沉默,然后声音变得异常轻柔地说:“家里的气也要争!该争都要争!总怕别人受气,受气就是自己。”
肖凝说:“我不觉得受气,只要别人高兴我就高兴。”
“别人要是也不高兴呢?”天桐眼睛注视着她。
肖凝默然良久后说:“只要心里想着高兴,就会高兴的!”
天桐眼光伸进茫茫的黑夜里,好久后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4
第二天一早,肖凝下来时见沈德鸿坐在客厅,她叫了声叔叔后,进了厨房,看方嫂把早饭基本已做好了。她又出来,想问继父要不要去叫妈妈出来吃饭,却发现他表情淡然,而且忽然意识到刚才她同他打招呼时他并没有理她。
肖凝感到奇怪,走上前看看他,“叔叔?”沈德鸿只嗯了声。“你怎么了?”沈德鸿没回答。她不明所以,心想会是和妈妈吵架了吗?她坐到他旁边又问:“怎么了,叔叔?”
“没什么!”沈德鸿也没看她。
肖凝还是觉得他奇怪。天桐和星茹也都过来,大家坐下吃饭。沈德鸿还是面无表情。肖凝看看母亲,星茹感到她看自己,也抬眼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沈德鸿,没说什么。天桐看了眼叔叔后也闷声吃饭。肖凝忍不住,“怎么了,叔叔?”
“没怎么。”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又没事,理你干嘛。”
肖凝想过来,知道沈德鸿在捉弄她,忍不住笑起来。“叔叔,你什么不好学,学有的人小气!”
沈德鸿还是板着脸,“你什么不好学,非学你妈怄气不理人!”
星茹和天桐都被他们气笑。沈德鸿问她:“说说怎么了,从丹红家来不该与我有关系呀,为什么生我的气?”
“我哪生叔叔的气了?”肖凝不知道他这是从何说起。
“不用不承认,我能看出来。”
肖凝想想,又笑了下,“我不是生叔叔的气,可能当时我正想一个问题……”说着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叔叔,我看每次那个五伯伯来时,好像……很希望你借他点钱……你为什么总不借他呢?他也花不了多少。叔叔,我想想觉得你也挺奇怪的,你对很多人都很热心,你也舍得给很多地方一下就赞助那多么钱,怎么那么一点点的钱倒不给呢?”
德鸿听了已经有些明白她昨晚上的那股愠恼因何而起。他有些不知如何说好地笑了笑,“凝儿确实是个有心人,还能看到这点!”想了想后又说,“刚开始我也给过他们钱,可是钱花完了还是一样!叔叔不是有大本事的人,即使有些能力也不能一手管起所有的人穿衣吃饭。那只会让更多人变得更懒惰,一个懒惰的、不想自己动手动脑的人是永远好不起来的。我慢慢体会到老辈里留下来的一句话:帮急不帮贫!意义深刻啊!后来,再有人想从我这儿轻易拿钱就不容易了,我可以给他们工作的机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他们从劳动中赚更多的钱,不再轻易给他们钱。为这,叔叔有段时间一下变得里外不是人,到现在还让很多人怪我……说这些你们未必懂啊!我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给自己的吝啬找理由,是不是真是变得像现在社会上都说的……叫什么为富不仁?”说着他神情上变得很凝重,似乎已经不再是和天桐肖凝他们说,而在与自己的心灵谈话,“当初我真不是想只让自己富起来,我看着我的父老乡受穷就像我自己受穷一样。我不明白,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勤劳肯干的人,为什么要受穷?穷苦的日子让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尊严……可惜,沈德鸿真的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优秀,能干的事情实在不多!而且我感到自己真的是变了,改变着生活的时候也不知不觉改变了自己。可我有时候还是愿意想想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有一天赚很多的钱,还是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沈德鸿说着时,天桐和肖凝都停下来很认真地听着。德鸿说到这儿看着他们笑起来,“伟人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们有信仰,而且信仰坚定,坚定不移!我不是伟人,就把希望交给你们了!我呢,这辈子踏踏实地做点事就足够了!”说着又看向星茹笑道,“还有,和我心爱的女人过点有滋味的日子!”星茹也甜蜜蜜地望着他笑,觉得这种日子没什么不妥。
146 第九章 德昌之死
第九章
1
说着年除夕到了。前两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把天一下子冻得冰冷冰冷,却也给大年夜凭添了许多情趣。各家放过入夜的鞭炮后,全家人围在一起吃年饭,按照他们自自的习惯守岁。进入午夜时分,村里村外四下里鞭炮齐鸣,天空也被焰火妆点的绚丽多彩。户户这时端出水饺,庆祝旧的一年平安度过,欢庆新一年吉祥而来。小孩子开始用他们甘甜的年话哄出大人们早攥在手里的压岁钱,然后带着满足与希望上床睡觉。大人们也静下来,稍稍修整一下忙乱而喜悦的心情,也歇着了,把空闲和祝福充分留给年初一的大拜年。
在农历新年的第一天,第一个早起出门拜年,又恰巧通过大街从丹红家门前经过的人,看到赤身***冻死在一堆乱草里的沈德昌。那人一声惊呼,惊动了沈园上下。沈德昌真的死了?人们还是有些不相信。是真的死了,死得还相当残烈,使所有的人又重新注目到他。想起了许多年前靠拉一手《百鸟朝凤》的二胡而让沈园最美丽、曾在大城市里做过红歌星的女知青的心仪,并最终成为他妻子的沈德昌,那是最具风光的沈德昌!也想起后来豪赌成性,卖了亲女,逼死妻子,几近家破人亡的沈德昌,一个人鬼相交的沈德昌!也想起后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受尽大女儿辱骂与村人唾弃的沈老五,一个可怜又可悲的沈德昌!沈德昌终于死了!人们都曾咒骂过他不得好死,但真的死了,看到他在寒冷的年夜里把自己活活冻死时,所有对他的憎恶一下子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同情和唏嘘的感叹。也许,这正是人格与尊严生前尽失的沈德昌希望得到的结果。他所以选择如此惨烈的死法,为的就是换来一点他所能得到的最后的尊严——死的尊严?!
沈园依然要欢天喜地的过新年,因为老辈人常说:过年不喜一年丧气。虽然一直没有可信服的证据,但还是没有人愿意拿一年的丧气作赌注去验证。所以沈园人把所有的哀悼全部放在心底,把过年的吉祥和欢喜尽量放到脸上。
但新星茹他们还是无法做到和之前一样喜笑颜开,因为家里少了个沈德鸿。沈德鸿正守在沈德昌的灵前,与沈家的老大德富商量如何办理死者的后事。两人都没想到,竟是德昌的死让他们二人又坐到一处,开始有商有量地共同筹划一件事情。
2
沈园的人都知道德鸿与德富二人不和睦,其中的原因还得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德鸿从部队退役回家后,遭到当时一些“积极人士”的猜疑,慢慢地给他弄出来个限定活动自由的名目来,还责令正是沈园村支书的德富具体执行。德富自然对上级的指示不敢稍有懈怠,况且他不仅把这只当成一项任务,还及时地想到,这或许是组织对他的一种考验。因为他和德鸿毕竟是同宗兄弟,一但德鸿又闹出什么状况,他不仅仅只是失职那么简单,还会受到包庇亲属,甚至与反革命分子穿一条“反动裤裆”的怀疑,那他可是有理也说不清啊!于是,他派了两个人日夜轮流跟着沈德鸿,就怕他万一反动之心不死,又做出什么反党反毛主席的行动,也殃及于他。
其实,那些所谓的“上级领导”交待下任务后,很快就不太关注沈德鸿了,但沈德富却要几天一去乡里汇报沈德鸿在村里的情形和从种种蛛丝蚂迹上反应出来的可疑迹象,得到上级肯定后,德富更是尽职尽责,竟是一刻也不让德鸿消停。渡过了几个不知味的春秋之后,沈德鸿终于才算完全见到黎明的曙光。他对之前的任何人对他做过的任何事都不想追究,第一任妻子李爱玲离开他后,他更是把全部心思都倾注到办实业上。从别人手里将一个倒闭的炉具加工作坊盘下来,后来越办越活了,他就去找还是村支书的德富商量,想发动村里人都投资,把炉具加工厂办成村里的集体企业,还保证过不了三年一定都让村里人富起来,请求德富说一句话,也使村民对他多些信心。结果德富不仅不帮忙,还在大队的高音喇叭里连训了三天话:虽然“四人帮”给打倒了,过去很多做法也并不是完全正确,但也不能说人今后就可以全由着性子来,想干啥就干啥……农民嘛,以啥为本?以地为本!种好地,为社会主义多出粮食,这是永远错不了的……
沈德富的一席话封死了沈园人的信心,连原来有意入股的也观望起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147 第九章 德昌之死(2)
德鸿只好自己四处筹资,结果多是四处碰壁,还是建忠帮着从他一个同学的父亲那儿筹到第一笔款,但人家只说错,并不想投资做生意,而这已经是大情大面子了……资金总算凑了个差不多时,他又找德富要地,准备筹建工厂,德富一口拒绝。沈德鸿又久经周折最后跑到远远的市区郊外租下一处空地,建起星河实业的雏形。从此沈德鸿再不和沈德富打任何交道,却也只是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并不想去多惹一些无谓的闲气。
而沈德富这些年来一想到沈德鸿却是满心的别扭,气就不知从哪顺好。他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沈德鸿,认为过去他对他的管制也只是听差办事,如果有错,也不是从他这儿开始的,他为什么要负责?沈德鸿后来办厂,向村里要地,他拒绝了,他也不认为自己当时做得过分。他全是为村里为村民们考虑的,而且他至今还是认为农民就是要首先把自己的地种好。可后来形势一天天地发生变化,变得令他不可思议,沈德鸿越来越向人们证明着当初似乎是他沈德富的错。村民们也悄悄议论,说如果不是他沈德富,沈德鸿的工厂就会建在村里,他们也不光只有看着大把的钱流水似的流进去的份,还会亲身去分上一羹!
后来村里有一次重组领导班子,齐家那三小子就站出来,提出德富对村里的管理模式和领导思路都不再适应如今的改革潮流,要求全村人公开投票选举,要对村支书的人选也重新考虑。当时他就心里暗暗讥笑这嫩娃子也想翻浪,什么潮不潮的,以为在学校里学了些新名词就能当本事了?他并没当回事,而且来开会的人也都好玩地哄笑了下。他就想,投就投,也给你们*看看,*到底还是会站在他沈德富这边!他相信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主持村里的工作,还是有很高的群众威信的。谁知,投票的结果竟是沈德鸿接替他管理沈园。当时德鸿并没有参加选举会,后来知道了却也没有多推辞。这让他一直觉得那都是德鸿早在幕后策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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