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人想顶替我这个位置。只苦于发表的文章没有我多,不符合学校党委宣传部留校的一些要求。所以,我必须主动退出,那个幕后者才能够堂而皇之的到幕前来。
我很平静的说,老师,这四年我们班的人才也挺多的,几次党校培训都没有我的份,这是我的错,没有积极响应学校的号召,没有紧跟着党的步伐,不过并不是我不想入党,其实我很想参加培训以便早日入党的。我现在后悔了,但是我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是吧?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下,作出询问状。他笑笑,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在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咽了下口水,其实我当时很想把口水吐到这个肥胖秃顶的男人脸上,咽完口水继续说:“所以,我不浪费这个推荐名额了。”
整个叙述过程我都异常平静。这位恩师一直在做两种动作,笑和叹气。
说完这些,我就乖乖地立在那里。希望他不要再追问,我实习的时候到底是不是住外面了。
心中不停的默念,阿弥托佛,阿弥托佛。
他笑够了也叹够了气说,好吧。那你先回去吧!不过你要清楚一点,你去任何媒体工作,党员身份都是很重要的啊,年轻人!
他没有追究我同居的事情!他竟然没有追究这事!我知道了,这是个大阴谋。不是要我死,是要我滚开。
一周后,我听班上的同学说,罗艺林可能会留校在党委宣传部。大家议论纷纷,做出这样猜测的理由是,罗艺林参加了党委宣传部的笔试。我们院仅有两个名额,一个是她,一个还是那个最优秀的新闻人。是啊,是啊,不是她又是谁。要不是她上天恐怕都会动怒,人家一个小姑娘处心积虑,兢兢业业,锲而不舍,努力拼搏,尽力拍马四年,人家容易嘛?你要是再不给人家弄个留校名额,你对得起她那一次次对你绽放的笑靥和甜甜的唾沫星子吗?
所以,我替另外一个竞争者担心,我告诉你,你最优秀又如何,越竞争到最后,你就会死得越难堪。我是前车之鉴。
罗艺林。我永远也难以忘记的名字。我没有我想象中的豁达。我写这个小说你们就可以看出我对她的反感有多深。
她罗艺林何德何能?我想起大一结束分新寝室时,她哭着走出我们寝室说,我们都容不下她。或许,事实上是我们都比不过她。她比我们厉害太多。她太有本事了,比起我们这些晃晃悠悠的人,她是在过有规划的生活。所以她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们害怕并且排挤她。她对我们的热情实际是有一种徒劳的努力。她再热情,我们还是会疏远她。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罗艺林留校的真实内幕。她陪某位关键人物上了床。我想详细写这个章节。因为一定很精彩。不是师生恋,是交换。赤裸裸的交换。肉体交易。班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对罗艺林不齿。大家都嘲笑罗艺林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大家都纷纷表示要和罗艺林划清界限。大家一个个都显得很圣洁。于是,罗艺林成了声名狼藉的女子。她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哈哈,写到这里我大笑了两声。
我再来继续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事实上上面那段内幕是我臆测的。是我在阿Q。是我在安慰自己她罗艺林得不偿失可耻又可怜。所以,你们大约可以猜测出失去这个机会我是怎样的愤慨了。我不想打她或者骂她,我选择造谣来侮辱她。这比扇她耳光或者踹她肚子更加让我解气。我和她一样可怜而无耻。我也看见了招聘会上的人山人海。我也看到了周围的女同学为了得到一份好工作怎样的不择手段。我也害怕毕业就失业。找不到工作谁来养我。但是,我还是失去了这个机会,并且我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这才能够彰显我的气度和不凡,才符合我一向的行为标准。
我心里的不爽只能够选择在这部小说里诽谤。比如对罗艺林和某位掌权者进行大段性描写。
而在现实生活中我还是保持了沉默。因为我是易粉寒,她们一直以为我是个超脱了大学校园生活的人。其实我狗屁都不是,一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事就很恨很恨。
76。逼良为娼
保研的是猪,考研的是狗,找工作的猪狗不如。
党委宣传部的名额被罗艺林的暗箱操作偷走了后,我开始了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
我想做老师。我又想做传媒。我放下所有的清高和架子,学着她们一样制作最精美的简历,把牛皮吹上天。妄图造成用人单位一种错觉,你要是不用我,哎呀,妈呀,那你可就亏大了,你这单位马上就要垮台了。你要是用了我保证你起死回生扭亏为盈,年利润番几番。
生活逼所有的人为娼为奴。就业逼所有的毕业生使出浑身解数勾搭一切有可能的机会。都是一些变相的逼良为娼的过程。学会算计,学会谄媚,学会寻找合适的主子,寻找一切混口饭吃的机会。而四六级证书各种资格证书就像是保险套,只在找工作的时候拿出用,之后没人愿意把它捡起来洗干净再用第二次。毕业找工作就像生产,不管你认为你们在计划怀孕的时候它会多么的畸形,但再畸形它也在10个月或者4年后瓜熟蒂落。
溶入社会就是逼良为娼的过程。放下所有的尊严骄傲矜持,只求找到一个买主,有人买,只要价格还不离谱,我就卖给你们。
更可悲的是就业形式如此严峻,就算你愿意贱价出售,还得竞争上岗。怎么竞争?——要学着某些师姐把艺术写真放在简历上做成简历的封面。要学着某些师姐在特长那一栏写着擅长抽烟喝酒陪舞。要学着师姐在简历上写清自己的三围,让人注意到自己的胸围是36C。要学着师姐为争取一个工作岗位不择手段……
欲哭无泪。拿什么拯救我们,我们亲爱的大学姐妹们! 77 被遗弃的简历
那个冬天,我开始奔波于各个招聘会。或许是从秋天开始的,我已经分辨不清,我只记得武汉那些日子的寒冷,寒冷过任何一年的冬天的寒和冷。22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寒冷。从本校的招聘会到外校的招聘会,从地区的招聘会到行业的招聘会,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哪里都是怀揣着一大摞简历的学生,哪里都是焦急不安的人群。成千上万的人有着同样茫然的表情,成千上万的人有着同样的期冀的眼神。成千上万的人有着同样的绝望的姿态。一场接一场地奔赴招聘会,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一个归宿和结局,一次比一次失望。
在本校的那场招聘会的一个企业的招聘点,排在我前面的递简历的三个人,在他们和负责人交谈时,我听见其中有两个都自称曾任我们外语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呵,我心底冷笑两声。是的,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可耻的,我自己只在新闻中心工作过半年我还不是吹嘘自己是本校广播新闻的总编。谁比谁好得了多少。有什么办法,大家都要混口饭吃。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脸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的神情亲切可掬的和负责招聘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攀谈。等到我上前交递简历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要带着一脸谄媚的微笑,装作仪态万方无敌自信谦和的模样上前去贴那个女人冷冷的生硬的面孔。幸亏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些什么会逼着我放下我的臭架子。架子有什么用,架子要是不能够做梯子往上爬就只能够做路障挡住你通往成功的那条路。
脸皮就这样一天一天变厚,心一天比一天茫然。寝室里早已经鸡飞狗跳。原来打定主意要考研的陈水和郑瞬言这会儿似乎也开始动摇了,每天从自习室回来就追问我们找工作的进程。几次三番以后,终于,陈水也下海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再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看书了。郑瞬言踌躇一阵子后开始心无旁贷地复习。她要考北大的研究生。苏萧找工作的进程也好不了哪里去。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我真心地觉得她的漂亮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什么正面影响带来过什么好处。
大家每天碰到一起的问候语统一的变成了,签了没?卖出去没?卖的什么价?
生活只剩下一个重心。找工作。这样的生活因为只是为了生存下来找到一线生机,所以真正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一月份,洪山的那场招聘会我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2004年1月,武汉的冬天出奇的冷。那是年前的最后一场招聘会了,许多同学都决定奔赴完这场招聘会就回家过年去的。好歹,家总还是温暖的。
那场招聘会的人出奇的多,虽然来之前我已经预料到了定会爆满,但是到了现场看到当时的情形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偌大一个体育场,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了人,每一寸土地都有一双脚,每个招聘的摊位前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等我赶到现场时根本就没有办法入场了,因为人太多了,挤都挤不动!
我衣着单薄地站在场外。为了所谓的形象,我不得不在武汉最冷的时候脱下臃肿的棉袄羽绒服,而穿成衣冠楚楚窈窕动人的样子。我从场外的玻璃门外看到场内水泄不通的场景,那么多张脸密密麻麻地在眼前晃,我觉得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比这更密集的人群了,再也没有在任何时候感受到中国的人口是如此如此的多,再也没有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扩招到底扩进了多少大学生!
场外没有来得及进场的学生把脸贴在玻璃门上,冰凉地泛着冷光的玻璃扭曲了他们的脸,可是他们脸上渴望和焦虑的表情却是那样的清晰!
我很害怕那扇玻璃门忽然倒掉。在前年的时候,也就是98级毕业生毕业找工作的那年,那一年是扩招后的第一界毕业生毕业找工作,这扇门曾经被挤破过。这则新闻在武汉当地的报纸均有报道。当时还在读大二的我看到那则新闻觉得那是一件多么遥远而荒谬的事情,事到今天,等到我也来到了这个体育场,我才知道,原以为遥远而荒谬的一切如此真实而突兀的来到了我面前,我无法躲避,我除了面对别无选择!我看着那么多年轻而生动的面孔,我 好想哭。可是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这算什么呢,流泪又能够怎么样呢?除了直面,我们别无选择。
一直到中午过后,招聘会现场的人才少了点。所谓少了点不过是在场内穿行的时候稍微容易了点而已。而这时候已经有一些招聘单位已经收摊子打道回府了。剩下的招聘单位,只要挤得进去,我就会扔份简历在他们面前。我需要很多机会,因为我知道我得等着别人来选择。
我好不容易挤到一个招聘老师的单位前,简历递过去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两句话,那人就冷冷地说,女生不要,不用投简历了,投了是增添我们的负担也浪费你们的简历。
“女生不要!”又是这四个字。我已经无数次听到这四个字了,有时候他们说女生不要,有时候他们说不要女生。当他们说完这话时通常不再看我们一眼,像打发牲口一样就把我们打发走了。那鄙夷而不耐烦的神情仿佛大学女生是废物一样,是垃圾一样,是附属物……总之就不是一个应该得到同等尊重和同等机会的人。
我黯然地收回我的简历,默默地挤了出来。他不想和我废话,我也不想和他废话,饭碗总是有的,生活也总是会有新的转机的。虽然一场场的招聘会把我的坏脾气已经磨灭得所剩无几,但是我倔强而敏感的自尊还是保留了一点点的。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完全抛弃它,可是我作不到。再怎么卑微的时候我也做不到死皮赖脸,就算逼良为娼,我也是卖笑不卖身。
那个下午,两个小时我一共投出去20份简历。我都不记得我到底投了哪些单位了哪些岗位了。我只麻木地做着几个相同的动作,挤到桌子前,排队等,微笑,说几句简单的话,扔简历,再挤出人群。彷徨,挣扎,疲惫,绝望,麻木。
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会场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仅剩下的几家单位也开始撤退了。一家公司搬桌子和板子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清晰的看见一小堆简历从桌面上滑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的落在地上。
他看见了,他的同事也看见了,然而,两个人都装作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收拾桌椅和宣传板。把板子搬出会场后,两个人就上车走了。地上的那沓简历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被遗弃在荒山野外的孩子,已经死亡,谁都没有听见他们哭泣的声音。
我走过去把那沓简历拣了起来,一份一份地数,1,2……一共是14份。14个被谋杀的简历,14个被谋杀的机会,14个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工作,14个被遗弃被藐视被遗忘的年轻的毕业生,年轻而焦虑的心。
我把那14份简历抱在怀里,站在会场的中央。这时我才发现在我的四周,我的脚下,竟然有无数张静静躺着的简历。那些白色的纸张,印花的封面散落的分布在会场的各个地方各个角落。像小时候看到过的死人时撒的黄纸,当时叫黄纸,后来知道是纸钱,是给死人用的,一路撒一路哭。白茫茫一片,死亡的气息。
而我现在是一边拣起这些一沓沓的白纸,一边为他们为自己为我们这一代的大学生默默流泪。没有谁看见我的眼泪,当眼泪已经充满血腥的味道,它只能够往心里流,而不能够再从脸上滑过。
有人过来跟我说话,他说他是武汉某报的记者,他看见我蹲在地上拣简历觉得很好奇,他问我在做什么。
我说捡简历。
他问我捡简历干嘛,我说,拿回去当废纸卖了换钱用。找不到工作准备卖破烂去。
他笑了,然后要给我拍照。我挡住了他,我告诉他,你应该拍这会场的地面,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一个葬礼的现场吗?
第二天,这则新闻上了武汉某报的科教文卫版。报纸上的那张小小图片是那些躺在会场地面上的简历,让人触目惊心。一定有读者曾读到过2004年初的这则新闻,那是武汉发行量很大的一张报纸,你现在可知道了,那个捡简历的人是我。
我们只是这个社会批量生产的一批学生,跟人才实在是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尊重和重视对于我们来说是奢求是妄想。总有一天本科生会习惯自己在投递的简历被随意的扔掉弄丢。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明白,我们什么东西都不是,我们以为自己是个人才,其实哪家单位没有了我们都照样运转,该赢利的赢利该亏损的亏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家不过都是混口饭吃而已。谁把我们本科生当回事。
78。肝肠寸断
春节过完了回到学校,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现在回想那时的日子,只记得终日阴沉沉的天空。
三月份终于有一家我中意已久的单位通知我去面试了。我也自认为面试时的表现还不错。可最后这家单位还是以 “男生优先”的名义把我淘汰。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当我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这样的消息后,终于忍不住了,关起门回到床上大哭起来。
哭什么?我到底为什么哭了?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哭失去一个机会?哭前途未卜的未来?哭自己虚度的四年大学时光?哭自己的胆怯懦弱卑微渺小?哭父母含辛茹苦的22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太压抑太压抑,找工作这么多天来精神上所积蓄的压力已经让我再也无法承受,如果我不哭出来,我就会疯掉,是的,是疯掉。那么多沉闷的气息盘旋在我的心头,如果眼泪不能够作为出口,我会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