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 第12部分

　　他忽然有了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这主要还是因为胆怯。望着苏小舒手中上下挥动的菜刀，他还真有点怕呢。

第十三节
苏小舒很快就切完了那些肉，放进了沸腾的油中，边用铲子来回炒着，说，我喜欢做菜，有一种享受生活的感觉。你有吗？他“愕然以对”（这是他后来作品中形容这一场面所用的词语）。她叹口气说，也许你们男人大多没这种体会吧。

　　他在作品中写道，“听到这句话时，他突然一阵难受。这时候，他恨不得拥有和这个年轻的姑娘同样的体验，来与她共同分享。可是，他却是一个与现实生活脱离的人，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这样的体验他怎么会有呢，即使有，又怎么会看重呢？他不由地惭愧了，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全面的人，最起码在享受人生的乐趣上，他是偏执的，以致于忽视了许多现实生活的乐趣。”

　　她忽然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感觉吗。

　　他吃了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个话题，心中有点惴惴的，害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伤心的话来。

　　只听她说，你干干瘦瘦的，我觉得像个古代的账房先生。后来听云婉说你做的工作，就觉得更像了。他笑说，可惜没有瓜皮帽，要有，戴上，那才像呢。

　　她说，你将来拍结婚照的时候，一定要拍张穿长袍马褂戴瓜皮帽的。他说，为啥呀？她笑了，说，为了证明我的感觉正确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四节
苏小舒说着话，手却一点也没闲着，青椒肉丝，清炒土豆丝，红烧茄子，一盘盘菜就在说话间炒出来了。他说，没想到真正的行家是苏小舒同志。她说，你先别夸，等待会尝了再夸不迟。说着，把炒好的菜递给他，由他端到餐桌上。

　　对于这顿晚餐，他在小说中是这样写的：“一个男人如果能与一个漂亮的而且心中还有一种好感的姑娘单独在家中吃饭，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而现在对于他而言就是如此。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快乐。小时候和父母一块吃饭的情景一下涌到了眼中，而眼前的这个姑娘，他把她想像成了未来的妻子。”

　　而这个他想像中的妻子却问他，怎样，菜的味道？

　　他说，真好呢，比得上我妈炒的菜了。她笑笑，问，你妈炒的菜挺好吃是不是？

　　他点点头说，我觉得比外面的馆子里炒的好多了。

　　她说，那今天你就多吃点。

　　他说，你不让我多吃点我也要多吃点呢，这么好吃的菜，我不知啥时候才能再吃上呢。

　　你以后可以天天来吃我炒的菜。她头也没抬的说。

　　真的？他当时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假的。她抬起头，望着他嘻嘻笑着说，那不美死你了！

　　他难以判断她话的真假，只好笑着说，我这西红柿炒鸡蛋有点咸了。

　　她笑说，你不说我还不好意思说呢，你放了多少盐啊。

　　就放了这么一小把。

　　我的盐啊！她作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你就这么随便糟蹋。

　　他自我解嘲地说，好厨子一把盐嘛。

　　但是，一把盐未必能成就一个好厨子。

　　怎么一下子灵牙利齿起来了，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近墨者黑嘛。

　　如此说笑着，有一种轻松的，其乐融融的味道。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他会感到这一晚是多么圆满，快乐。

第十五节
还是那个人打来的。从她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她对他说，我接个电话。她跑到她的卧室去了。门也关上了，只听见她低声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而且他也不想听。他依然坚信他的感觉，那个人多半是她以前的男朋友，现在他也回到这个城市了，想与她重续旧缘。而她似乎徘徊不定。

　　其实你应该告诉我的，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小心眼。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的，就是在这一刻，他又深切地感到了他与苏小舒的距离。以前以为是近的，其实还是远的。在她心底，她并不信任我，更谈不上爱。爱是一种信任，没有信任，何谈爱？

　　他已经没有任何味口了，甚至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等了一会，她还没出来，他甚至产生了想离开的念头。我还坐在这干什么呢，听她与以前的男朋友话旧吗？我难道成了一个毫无自尊的人吗？可是，现在起身离去是不是太不礼貌了呢，最起码生气的痕迹是不是太过明显了呢？而她，却还在咕咕哝哝说些什么啊！　。　想看书来

第十六节
她终于出来了，说着对不起，看他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惊讶地说，你怎么不吃啊？

　　他笑说，那我不成了吃独食的了吗？

　　她说，真是对不起。接了个电话。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打来的。

　　他笑笑，说，赶紧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他们重新拿起了碗筷。只不过，他感到，已没了前面融洽的气氛了。他们都只是埋头吃饭，似乎各想着心事，没有心情说什么逗笑的话了。

　　她似乎想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说，怎么又哑巴了？他故意开玩笑说，孔夫子教导我们，食不语嘛。她不满地白他一眼，说，不想说就不说，还抬出什么孔夫子来吓唬人。他笑着说，先吃饱了再说，你还没怎么吃饭呢。

　　她却说，你怎么没一句心里话？和你也认识有一段日子了，你还没对我说过几句心里话呢。他望着她，不知她说这句话的真实意图。只听她说，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打电话的人和我什么关系吗？你要问，我一定告诉你，可是，你偏不问，想等我主动说是不是？我偏不说，我凭什么主动说？我又没犯法，也没有主动说的义务。她的眼泪似乎要下来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七节
他有点发慌，忙抽了纸巾递给她。她没接，继续说道，我本来想以后告诉你，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大学毕业后，他去了北京，我们就分手了。前一段时间他回来了，想继续我们的关系，我不同意，他就不断地打电话纠缠我。昨天晚上我同你回来，我宿舍的女孩子打电话来，说他在这儿等我呢，所以才没让你上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心里有多烦，你却对我这样！

　　她的这些话与他的预感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他没一点惊讶，只是觉得她是多么陌生的一个人。他尽管猜准了她与那个男人的关系，可是，由她这样说出来，却让他感到他太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了。一个人就像大海一样，人对他的了解永远都是管窥蠡测的。

　　他想说些话，安慰一下她，却没想到说出的话竟是：那你对他还有感情吗？说完这话他就觉得羞愧。你有什么权利去过问人家的感情呢？人家对这个男人有没有感情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这时候，他已经把她从想像中的妻子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她的回答是令人吃惊的：我不知道。

第十八节
这么说她依然对他有着感情。这么说，她和我的交往也确实只是因为寂寞。没想到，我在不知不觉间竟做了一个可笑的替补者，而且还是暂时的。他并没有难受，只是觉得自己可笑。我竟然把她想像成了自己的妻子。而她就是在我把她想像成妻子的时候却想着另外一个男人。这不可笑吗？

　　就是这一句话，让他对她彻底死了心。他需要的是一个心里有着其他男人的女人吗？不是，　绝对不是。

　　他说，那你为什么……，他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还是直说出来了，为什么同我交往？问了却又觉得后悔，人家即使有男朋友就不能同其他男人交往了吗，人家只是把你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相待而已，是你偏要往那方面想，能怪谁？怪你太爱自作多情，怪你太能自我想像而已。

　　她说，我开始并没看上你。

　　（他的心不由地还是痛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可是，你为什么要直说呢。可怜的自尊啊。不过，无所谓了，她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了。我干吗要在乎一个已和我没有多大关系的人的话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九节
后来，经过几次接触，又觉得你还可以。再加上云婉的怂恿，就想着和你处处试着。

　　（游云婉，你太可恶了。你明明知道她有男朋友，却还把我们往一块撮合，你安的是什么心啊。他把怨气都出在游云婉身上了。）

　　却不想接触的次数多了，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一个好人。

　　（好人？你不是在骂我吧。现今社会，说一个人是好人，和说他“无用”“软弱可欺”有什么不同。唉，我还是太没用了，交往来交往去，仅落了个“好人”的称号。）

　　所以就想着继续和你发展。

　　（继续发展？他有点疑惑，什么意思？）

　　不想，他却回来了，本来我以为以前我和他的交往都已成为历史了，我也愿意让它成为历史，所以，我从来没对你提起过他。可谁想，他一回来，就等于那段历史回来了。她似乎在回忆那段历史，竟然忘了说话了。

　　（历史？他是她的历史。我是什么，历史书中的插图？他自虐地想。继而一阵心酸。是为没能成为她的一段历史吗，还是仅仅因为他感到他要彻底失去眼前这个姑娘了？他忽然对这一段历史产生了兴趣，企盼着她继续说下去。我要成为一个听众了，不参加与你有关的任何历史的创造。）

第二十节
你在听吗？她从“历史”中醒来，看到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在听。她感到他的语调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郑重过。

　　我大学以前是标准的好学生，从没谈过恋爱。上大学后，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他了。

　　（看到我的第一眼，你根本就没看上；看到他的第一眼，你就喜欢上了。我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听她回忆自己的甜蜜旧事，来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吗？哦，伤口？我没有伤口。她与我无关，我们从没有相恋过。）

　　他高大，英俊，是典型的美男子。当时学校里有好多女生都喜欢他。

　　（她是不是在挖苦我不够高大，英俊？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怒火，有种被玩弄的感觉。即而这股怒火消失了。他对自己说，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无论男人女人，都是好色动物。你不也喜欢漂亮的女人吗？她如不漂亮，你会理她吗？你会坐在这儿听她讲陈年情史吗？他不由苦笑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我。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幸福，甚至认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现在呢？他不无恶意地想。我刚才也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呢。而现在呢？）

　　当时班上的那群女生都嫉妒死我了，住同一宿舍里同学更是这样。为了他，我经常和她们闹矛盾，后来实在是闹得不可开交了，我们只好在外面找了房子，搬出去住了。

　　（他想像着那个男子压在她身体上的情形，再看着眼前这个面相清纯的女人，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还以为她多么单纯呢，结果她比自己可复杂的多。不过，他竟没有难过的感觉。他真的像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故事了。是的，他对她已毫无怨意，甚至充满了理解。他终于理解了她的感情。他甚至为自己的这点理解而自豪。）

第二十一节
可后来，我却对这种生活厌倦了，我又搬回宿舍住了。我和我们同宿舍那些同学的关系竟然也出奇地好起来了，毕业的时候，我们抱着哭了好一场呢。

　　（他笑着。他清楚这种感情，或者自认为清楚这种感情。他想，任何一个男女住在一块久了都会厌倦的。你为了逃避他，搬回了宿舍。你为了寻找新的刺激，无奈之中选择了我。而现在，他回来了，你又感念起他的好来了是不是？他看到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忽然心又软了。她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没有任何的过错。她对我这样的坦诚相待，我再这样刻薄她，我还是一个人吗？）

　　毕业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回到了家乡，而他，也毫无犹豫地去了北京，我们分手的时候，平静得像个陌生人。也许我们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这样的结局他见得多了，也听得多了。现在由她说出来，他只觉得可笑。他是笑自己。竟在想像中把她想像成那么单纯无故事的女孩子。这可能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二节
可现在他竟到这儿来了。我以为我会很平静。我以为我早忘了他了。谁知，她终于趴在桌上放声哭了。她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多乱哪，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一动没动。他知道现在他应该走过去，安慰她，甚至抱住她，落几滴“鳄鱼的眼泪”，然后，把她抱向那个干净的卧室，然后，压在她的身体上。这些情节他在想像中早完成了。可是，现实中的他依然一动没动。他没有那个勇气。更主要的是，他这样做，不但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他的侮辱。

　　她依然呜呜哭着，但慢慢地她的声音减弱了。她太累了，这一天，她的心理不知经受了多少的煎熬和折磨，现在，终于放松了。她不再哭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望着，心中竟然升起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和怜惜。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哪。我竟然那样恶毒地嘲讽她，我是多么地无耻。我曾想像过把她当作妻子，而我实在不配做她的丈夫。我是多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为所爱的人付出过什么。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你。你的选择是对的。“让鲜花属于你，让荆刺属于我。”曾经读过的一位革命者的诗句一下跃入了他的脑中，

第二十三节
他轻轻地站起来，把那些碗碟收拾在灶台上，然后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风轻轻吹来，凉爽，惬意，让他一阵恍惚，好像是春天的晚上一样。他身体中的，还有思想上留存的那点热度慢慢地消退了。他走在这家小区的石板路上，心情竟然是从来没有的平静。他抬起头，天空依然是那么的浩大无边，没有尽头。上面点缀着无数泛着淡淡光彩的星星。

　　我似乎有多少年没见到星空了，我似乎已忘了世界上有星空存在。而它毕竟是存在的。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它。他忽然感到，和这永远的天空和星辰相比，人类算得了什么，人类的那点悲欢离合又算得了什么。无论是苏小舒还是孙小楼，都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有什么得失可得值得萦怀的呢。“我愿在这无垠的苍穹下静静死去，不要任何人的眼泪和怀念”，可是。他的眼里却已涌满了泪水。

第二十四节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苏小舒的短信：过来一块吃饭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次，他买了些水果，慢腾腾了爬上楼去。他甚至盼着这楼梯长一点，最好是永无止境。或者是突然，这楼梯神奇般地坍塌了，即使他离世了，他也是高兴的。最起码，他就可以避免这次会面了。他并不是怕见苏小舒，恰恰相反。在路上的时候，他脑子里全是苏小舒的身影，他是那么地想她，恨不得立即见到她，将她搂到怀中。可是，他心中却一直有一个疑虑，或者说惧怕，在慢慢地生长着，那就是结局。他已预料到那个结局了，那就是：他必将失去苏小舒。既然如此，何必急着去失去她呢？

　　开门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