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 第14部分

　　下车后，就往急救室那边跑。他看到走廊里站着的焦急不安的她们了。不知为什么，反而一下冷静下来，没有了刚接到电话时的那种慌乱甚至害怕。她们也看到他了。苏小舒踌躇了一下；还是迎了上来，游云婉却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但慢慢地却又认出他来了，却只是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

第三节
他问苏小舒，人现在怎么样？苏小舒说，还在里面抢救呢。他便对游云婉说，没事的，他那么年轻，肯定没事。她却只是感激地冲他点点头。他说，坐下来吧，我看你也累了。她却摇了摇了头，仍旧站着。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把苏小舒叫到一边，问，现在还要交多少钱。苏小舒说了个数。他说，那我下去交钱了，快步下了楼。

　　这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忽然发现自己见到苏小舒时竟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尴尬或者难堪。这个女人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他意识到这一点，有点高兴，又有点伤感，毕竟在不久前，她还是那么强烈地吸引着自己，激发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而现在，自己竟然像对一个多年的朋友那样对她没有任何的“歪心邪念”了。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节
他交了费，慢慢往回走，忽然想到，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呢？她的男朋友呢？难道她与她的男朋友又分手了？她为什么没给其他人打电话呢？是她主动打的电话还是游云婉让她打的电话呢？如果是她打的电话，那么，她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如果是游云婉让她打的电话，那么游云婉为什么单单想起我来呢？她们再没有什么可以求助的朋友或者亲人了吗？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电话是苏小舒无奈之下打的。他的男朋友出差去了，而游云婉这边又没有什么亲人，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要么不在，要么关机。无奈之下，苏小舒给他打了这个电话，而游云婉是反对给他打电话的。理由很简单，“你们都不来往了，再给他打，不合适。”而苏小舒还是背着游云婉给他打了这个让他铭记终生的电话。她后来对游云婉解释说，我实在想不起有谁还能帮咱们了。

　　他回到急救室门口，见她们还在那么站着，还是那么焦急不安地望着急救室门口，便问，还没出来？他知道，这纯粹是废话，之所以这样说，也不过是没话找话，想打破弥漫在他们之间的一种沉闷。

　　她们点了点头，都没有说话。似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苏小舒说，没呢。似乎是在回答他，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他只好沉默不语了。只是，他发现他对这个屋中男人的生死似乎并不太关注。他之所以来，除了出于一种本能上的对生命的关注，更多的原因还在身边的这两个女人上。她们不论哪一个，当时给他打电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来这到这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节
那个被她们紧紧盯着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满脸的疲容，望了他们一眼说，你们谁是家属？见苏小舒说“我是”，就又说，你们准备他的后事吧。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见游云婉和苏小舒变了脸色，他就知道，他并没有听错。那个他根本不太关注生死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人世了。

　　他的第一感觉是，这怎么可能呢，他那么年轻？他脑中似乎受到了狠狠的一击。他才知道，以前他之所以不关注他的生死，不过是他想当然地认为，他不会死。他还会活蹦乱跳地爬起来，去和游云婉过他们的幸福生活去。而现在，他竟然死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她们跑进急救室去了。那个医生却不再理他们，直接沿着走廊走了。他摇摇晃晃地坐在了走廓里的坐椅上，觉得自己也要死了。我害怕的死亡终于来临了。但那不是我自己，而是别人。下一个呢，会是我吗？他浑身颤栗起来。后来游云婉与他成为夫妻后发现，他听不得亲近的人甚至陌生人死亡的消息，每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他都会失魂丧魄一般。

第六节
他听到了她们的哭声。陆续有医务人员从里面走出来，看也不看他地离开了。他感到头昏沉沉的，那一击的威力似乎越来越大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坐下来，他必须站起来，走进这个年轻人躺着的屋子去。去面对他，面对她们。这是他的责任。不，不是责任，只是一个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的正常表现。而我现在还正常吗，我怎么感到我是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人？

　　不，不能这样想。他慢慢进了屋子，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你没事，你好好的。你死不了。

　　当看到游云婉抱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大声地哭着，而旁边的医务人员依然冷静地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医疗器械。他是多么惊讶于他们面对死亡的冷静。我如果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可是他知道，他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望着游云婉，他忽然想到，将来我死了，也会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哭得伤心吗？不，我不要她的伤心和眼泪，我要一个人静静地死去，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或者悲伤。

第七节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看着苏小舒劝解着游云婉，劝着劝着她竟然也落起泪来。两个女人搂着就哭开了。游云婉不停地问，小舒，怎么会这样呢？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问自己。苏小舒抽咽着说，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游云婉说，我们还打算结婚呢。你说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他望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年轻人，把他想像成了自己，只觉得游云婉那是在哭自己，哭自己的死亡。他的泪水就在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但又怕她们见到，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

　　他对自己说，我怎么能在这儿哭呢？怎么能在这时候哭呢？游云婉她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泪水，而是安慰与支持。而我却和她们一样哭泣！他的泪水不再涌流了。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安慰一下人家也不会。

第八节
一个医生走过来，示意他跟他出去。他们走出急救室。那个医生说，死者不能再在急救室放着了，你们要么将他带走，要么将他放在停尸间里。他知道，现在深更半夜的，将死者带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便说，那先放在停尸间吧。

　　他走了进去，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递给她。她擦了擦脸，依然断断续续地抽搐着。他俯下身对她说，先把他放在停尸间吧。她似乎没明白，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他说，他们催呢，这儿不让久放的。她明白了，点了点头。

　　苏小舒把游云婉扶了起来，退在了一边。几个医务人员便把那个他曾经嫉妒过羡慕过而今却已成为一具死尸，一段历史，一个与现实生活毫无关系的年轻人推出急救室。

第九节
他望着这个年轻人慢慢地离他而去，不由悲从中来。一个人辛辛苦苦来到世上，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么？过一段时间后，除了他的亲人，将没有人会提起他，没有人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我不想这样。不想这样。可是，我难道能够抗拒时间的清洗么？

　　他在完成于此时的《幻影》中写道：“他此刻认识到，也许只有写作才会延续他的生命和思想，才会使他对这像潮水一般滚滚而来又滔滔而去的时间不致于太过恐惧。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抄石碑的周树人后来要写那些文字，那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永远的敌人，那就是时间。他的那些所谓的　“匕首”“投枪”，射向的也只是那令他恐惧的时间而已。”

　　也许就是在此时，他开始“固执地”认为，只有写作才能使他安然面对时间的侵蚀，能够心安理得地度过每一天，进而平静地走完他的生命历程。因此他就更加抱紧了写作这根“救命稻草”，更加“拼命地写作”。《幻影》完成于这一时期，应该与他的生命短促感和紧迫感有关。他似乎认为，属于他的时日也不多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节
不过，游云婉和苏小舒她们却还认为天长地久呢。她们悲伤，不过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离开得这么早，这么突然，而不是因为感到她们也要很快地随之而去。苏小舒安慰游云婉的一句话“日子还长着呢”就足以表明她们对人生的看法。

　　当他听到这句话时，他羡慕她们，知道她们即使经历再大的痛苦和悲伤，也很快会从中走出来，从而开始她们的新的生活。而他呢，为什么这么对人生、对生命悲观呢？

　　他们随着那些医护人员，还有躺在床上被推出去的年轻人走了出去。他不敢去看这个年轻人。生怕看他一眼，他就会把他也带走似的。他的脚步是那样迟缓，逐渐就走在了最后面。他终于离那个年轻人远了些，他给他的心理压力似乎也轻了些。

　　苏小舒扭过头，问，你怎么了？游云婉也转过了身。他赶紧说，没什么。游云婉说，你好像脸色不太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他忙说，不要紧，没什么的。她们也就不再说什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一节
她们也已不再哭泣了。她们已经从亲人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我为什么还沉溺在这个与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人的死亡的阴影中呢？他忽然想到，那是因为他总是把死亡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而她们，从不把死亡与自己相联系，所以“日子还长着呢”，所以她们活得无畏无惧。

　　我也应该这样。我为什么不这样呢？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我也能这样，我也能坦然面对别人的死亡。我干吗要想自己呢？他的脚步轻快了，有力了，他追上了她们。可是，看到前面躺着的人，他还是不寒而栗。他知道，他无法做到坦然，即使有所谓的坦然，那也是表面现象。

　　那个年轻人被推进停尸间了。游云婉在一个单子上签了字。然后，那个门就关闭了。那些医护人员各忙各的去了，剩下他们三个人默默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说，我们到前面椅子上坐会儿吧。游云婉点点头，三个人就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了。他们似乎在各想各的心事。半天，他才想起什么，悄悄问苏小舒，通知他的家人了么？苏小舒说，通知了，他们都在外县呢，正往来赶呢。恐怕也快到了。云婉的父母也快到了。他哦了一声，就再没说什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二节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想睡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睁开眼睛，却见游云婉看着自己。

　　她问，睡不着？他抱歉地笑了笑，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睡觉的。她说，真对不起，给你添这么大麻烦。他说，什么麻烦，你太客气了。苏小舒便说，不管怎样，真得谢谢你呢。你要不来，医院不知怎样待我们呢。他说，我怎能不来呢。小舒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背过脸去，看着什么，不再理他。他一愣，想说些什么，却又觉无话可说，也就沉默了。

　　谁想慢慢地竟睡着了。又在做梦了。躺在那张床上的果然就是自己，不过，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害怕。这是怎么了？我真的能够坦然面对生死了吗？这个哭泣的女人是谁呢？哦，是云婉！她在哭谁呢？是在哭我吗？可她为什么要哭我呢？那我为什么也在流泪？是被她的哭泣打动了吗？不，她不是在哭我，她是在哭其他的男人。他的泪水慢慢干了。

第十三节
他听见几个人在说话，便醒来了，发现身边已多了好几个人，赶快站了起来。是云婉的父母赶过来了。两位老人早已在电话中知道了情况，惊讶伤心之余，担心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怕她再出点什么事。见到云婉，当妈的就搂住女儿哭了。倒是云婉劝着自己的母亲别太伤心。他这时才发现，游云婉要比他想像的坚强得多，也冷静得多。

　　苏小舒和云婉的父母早就认识，先和当父亲的打了个招呼，又把他介绍给他认识。他上前叫了声叔叔。云婉的父亲说，我听云婉说了，辛苦你了，谢谢你。他连连说着应该的之类的话。　

　　云婉的母亲被云婉和小舒劝得不再哭了。云婉便把他也介绍给了母亲。她的母亲也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他依然以刚才说的那些话来应答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游云婉的父母。他没想到，以后这两位老人会成为他的岳父岳母。不过，也幸亏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也许会手足无措的。　。。

第十四节
云婉让自己的父母坐下来，商量着该怎么办。正说着呢，她男朋友的父母，还有几个亲人也来了，一见云婉就问，晓东呢，晓东呢？云婉朝停尸房里看了看，不由地眼里又蕴满了泪。他们几个就朝停尸房涌去。云婉小舒紧跟着他们。他本来不想去，想了想，就他一个人不去，也不好，便还是去了。

　　进了停尸房以后，见好些床上都蒙着被单，不由吓了一跳。这儿躺着的难道都是死人？他不敢多看，紧跟着前面的人群，生怕掉了队，这怕这些躺着的人爬起来，把他也抓进那个他害怕之极的世界。

　　终于又来到了这个叫丁晓东的小伙子面前了。他又得再一次面对他了。上面盖着的被单被揭去了，这个小伙子面无表情地对着大家。

　　她的母亲一下扑了上去，嚎啕大哭起来，他的亲人，以及身边的人似乎都落泪了，只有他没有。他觉得这个躺着的小伙子就是他自己。我不要眼泪。我不要你们为我悲伤。他生怕给在世的任何人添麻烦。在他的作品中，他多次说过，最好的死亡是不给任何人带来痛苦的死亡。他甚至想说，你们不要悲伤了，我不需要。

第十五节
他们终于哭累了。“他们只是在尽一点生者对于死者的责任。可却不知道，死者根本不需要。不，他们都知道，和我一样清楚。只是因为，他们需要哭泣，需要以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悲伤。哭完之后，也许他们就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只留下我，留下这片黑暗。”

　　他们走出了停尸房。“不，我不能留下。我没有死。我要活下去。我不愿意与黑暗相伴。我还是喜欢有光亮的世界，有人类的世界。再见了，丁晓东。再见了，死亡。”

　　他们两家人商量着该怎么办。他和苏小舒这时候倒没了什么事，只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最后，他听出来了，大家一致认为，还是早点将晓东火化了好。他便在心里说，是的，的确应该早点火化。他想像着那种灰飞烟灭的情形，又是一阵悲伤。他对自己说：“每个人迟早都有这一天。这是每一个人的结局。我呢，我是哪一天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六节
他感到有人在拉自己。原来是苏小舒。他醒过来了，问怎么了。小舒轻声说，大家商量好了，明天火化。我们先回去吧，让几位老人休息一会儿。又说，晓东的父母和几个亲戚说是去他们亲戚家住呢。云婉本来要回去住的，可叔叔阿姨不答应，那就先和阿姨住我那儿去，你那儿有地方没，要有，叔叔先在你那儿住一晚？他说，没问题，我睡我朋友那儿，叔叔睡我屋子。

　　这么说好了。他们就一块儿出了医院。被外面的凉风吹着，他感到混乱的大脑清醒许多。他们和丁家的人告了别，分别打了一辆车，各往自己所在的小区去了。

　　上了车，他和游云婉的父亲随便说着话。后来没什么话了，也没有刻意去说，就沉默着，望着前方或窗外。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会一个一个从这个世界上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