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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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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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的清晨,对于地处大齐国西北的琼关而言,已是清冷得如同深秋,空气中弥漫着似乎能渗入肌肤的冰冷。

    新桥大街旁一个不大起眼的巷口,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两匹拉车的马儿不断地刨着地上浑浊湿润的泥土。尘沙和细雨弥漫的晨雾中,一盏悬在巷子深处的灯笼,闪着微弱的光晕,隐隐约约映出一个“楚”字。

    一阵凌乱的脚步由里及近,只听“吱呀”一声,灯笼下的小门忽然被人一把拉开。从内走出一个身量挺拔的皂衣公子。他拽着个仅穿了件白色中衣的人快步走出,一路将他拖到巷口。

    “这大冷天的,啊嚏……世子爷,卯时都没到啊?”

    “闭嘴!”皂衣公子不耐烦地塞他上马车。这时,一个青衣小婢背着硕大的包袱,跌跌撞撞地从门口奔出,一面跑一面喘着粗气:“爷,我来了……”可还未停稳脚步,眼前一花,背上的包袱已被那皂衣公子扯下。随后他跃上车头,手起缰落,马儿扬蹄而起,只留给青衣婢女一脸飞尘灰土。

    “王爷,”胡管家立在门口,垂手禀报,“城门处来人说,世子带着郭校尉一个时辰前已从东城走了。”

    “哟,这个兔崽子,去给我追回来!”

    胡管家暗自嘀咕,世子不仅弄走了府里最好的两匹马,还把其他的马都下了泄药,马厩已经臭翻天了,这可怎么说呢……他一面斟酌着,一面抬头。恰好看到府中的侍从一脸焦急地朝这头赶来,他的后面,跟着两个面庞无须、身着灰青宫袍的人。

    胡管家轻轻叹口气,这下全如世子所愿了。他低声道::“王爷,您快起身,公公们来了……”

    ——————————————————————————————————————————

    两日后,京城丰乐坊楚王府。

    “开门!开门!”

    李管家揉揉眼,慢吞吞地披上外裳从门房走出,小声嘀咕道:“大清早的,哪来的聒噪货……”

    谁知门外那人耳朵极尖:“哈哈,你家世子爷,还不快来开门!”

    “啊,世子爷!”李管家一惊,快步跑来拔了门栓。

    大门一开,朝阳便将满脸英气的皂衣公子照进院里,逆光勾勒出他鲜明的眉眼。纵然脸颊和发髻都是灰扑扑的,衣服也脏旧了些,但那股子英气却是没变。浓眉下的俊目笑得咪起,一口大白牙闪闪发光。他嘿嘿一笑,拍拍呆立原地的李管家:“少爷我回京了,以后需你多照拂了李伯。”他步履轻快地走进门,猛地一拍脑门,“啊对了,先帮我照顾一下后头那家伙。昨夜拖着他骑马赶了一宿的路,这会子功夫估计睡熟了。”

    李管家低头望去,门口的青石台阶上,一个衣衫几近褴褛的少年呈大字型地趴着,嘴角流了一地哈拉子,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李管家急忙跑下台阶,轻轻拍他:“郭少爷!郭少爷!”

    一个时辰后。

    “世子爷,”郭临就着丫鬟们端来的水狠狠地擦把脸,温热的水刺激着惨遭风沙蹂/躏的脸,又疼又酸。待毛巾放下,一张端秀的俊脸上,硕大的两团乌青围着眼角。郭临恨恨地瞪着他,“你再不告诉我这一路,又换车又换马、兼程不休赶来京城的缘由,我绝对要和你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呃?”

    劈手接住世子腾空抛来的卷轴,上面两个庄严大黑字顿时震得郭临睡意全无:“圣旨!……你哪来的?”

    “打开看看。”世子挥挥手,催着一旁的丫鬟帮他正冠束发。

    “原来你升官了啊,户部侍郎。”郭临笑着瞟了一眼世子,继续看下去顿时惊得哑口无言。世子早有预料,吩咐丫鬟找出包袱里郭临的朝服。

    “京兆尹?世子爷,你亲王世子升官也就罢了,我一个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一下越到从三品,那帮子御史不是要几本子参死我。”

    世子对着铜镜看着他:“护驾之功哪里担不起一个京兆尹之职,你就好生受着吧。”

    ——————————————————————————————————————————

    红漆马车延着朱雀大道一路向北,车窗兜不住的凉风轻柔拂进车厢。郭临掀开车帘,遥遥望见前方的朱红高墙,正中大门上刻着威严洪武的“朱雀门”三个大字。琼关的黄沙仿佛在眼前缓缓融进了朱墙,转眼消散不见,只余京城的清风温和灌入鼻尖。

    在朱雀门下了车,领事的太监命了两个小太监来给他们带路。走过一会儿,盯着眼前不停晃动的两顶扁乌纱,郭临被困意侵扰的脑子终于稍稍回了神,他伸出胳膊一捅世子肋下。世子一个激灵,只听郭临附在耳边细声发问:“你说我们好端端地奉旨回京任职,怎么不曾见去琼关传旨的公公?”

    世子面色微红,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指了指前面带路的两小太监,示意现在不好说。郭临不为所动,并指作势要去戳他腰。世子怕痒躲开,见实在糊弄不过,只好叹口气,凑过来小声道:“我是准备随那太监一道上京的,可……可宣旨后,我无意间听到父王和先生们商议,说让我一人来京,请旨你留守琼关,我进去与他理论,他反倒把我骂了一顿。没办法,我只好偷了圣旨拽着你来了。”

    郭临听完,简直无语凝噎。

    世子得意地拍拍他的肩:“看我说话算话吧,咱兄弟俩就是要有福同享。”

    “是有难同当才对吧!”郭临没好气地扒下他的手,“我看你啊,是不愿一人在京任职才拖我来的。”

    “大丈夫不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夫复何求?”世子仰头看向前方朝阳映照下的威严庄肃的钟鼓楼,心绪澎湃,“既然琼关的仗打完了,那自然是该来京城。”

    郭临正欲辩驳,余光瞥见不远处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二人,赶紧拽了拽世子。世子反应过来,随即扬起满脸笑容迎上前去:“堂兄!”

    当先那人身长七尺,伟岸魁梧。一身真紫团花朝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金冠连着飘带从耳侧垂下。他面庞端正,剑眉星目,可谓风姿灼灼。正是朝中红人,三皇子德王君意元。

    世子一撩袍子,单膝行礼:“意非见过德王、庆王。”

    郭临跟在他身后行礼,待德王亲切地拉起世子,才偷闲瞟了眼德王身后单薄削瘦的少年。少年头上戴了个白玉金冠,头发略微有些枯黄。面上有些苍白,细眉弱目的。虽然穿着和德王一样的朝服,但实在不及德王风流之姿,给人一种柔弱病态之感。回想着半个月前的事件,这个庆王君意苏因为养病去了行宫,丝毫没被牵连。观他今日之样,倒也确如其分。

    德王寒暄几句后,便有意先行:“意非你去宣政殿吧,父皇命我与四弟前去含元殿门接五弟呢。”

    世子皱眉:“赵王?”

    “我揣测着,父皇沉寂了这么久,是要给废太子一案做个了结吧。五弟在牢狱中不肯认错,听狱卒说常常出语辱及父皇母后,言辞恶鄙,父皇也是头疼了好久。”德王说着摇摇头,看起来似乎很惋惜。

    “皇上宅心仁厚。”

    “是啊,不与你多说了。”德王拂拂袖角,带着庆王一道离去。

    郭临瞧了瞧远处背对这边的几个小太监,方才德王他们过来说话,两拨领路的小太监们就自发地躲远了,这会子连自己要带的主子走掉了都不知。

    “唉,成王败寇。”世子发出一声轻叹。也不喊那些太监,径直朝钟鼓楼走去。

    郭临知道他是在说赵王,快步跟上,笑言道:“你说,皇后亲生的皇子,直到皇后薨前,都养在身边。居然会在皇上处决了太子和安郡王后,在牢中大骂。尤其,还骂了皇后。”

    “他要是能躲过这劫,对于其他人来说,可比如今的皇太孙难对付多了。”

    待走得远了,庆王才开口道:“三哥,那个郭校尉就是下任的京兆尹?”

    “是的。”德王沉声道,“这么个位置原本父皇也不会让我或老七的人插手。只是我也没想到竟是这个郭校尉,听说虚龄才满十六。”

    “父皇竟然选择这个人,”庆王灵光一闪,“三哥,我听说这人在楚王府地位不低。太子谋反那日,楚世子在宫门口迎战五弟,那么想来,被楚王爷安排贴身保护父皇的,恐怕就是这个郭校尉。”

    “他还有点儿本事。”德王望向前方的宫门,微笑道,“来日方长。”

    钟鼓楼下已候了不少大臣,与楚王爷或是世子本人交好的,都过来打了个照面,对郭临也有点头示意的。原本远在琼关的人突然来到京城上朝,聪明点的已经嗅到了苗头。

    不远处倒是有个人玩味地瞧着这边,因那目光实在扎眼,搁在身上实在难受。郭临瞟了一眼,竟是个熟人——七皇子君意沈,她只好远远地冲他拱拱手以示尊重。

    “吱呀——”一声,宣政殿殿门缓缓打开,众大臣们各自整理袍袖,并排站好。两个小太监推开殿门,垂手立在两侧,一只小小的皂色靴子迈出门槛,小小的身板站在旷大的门前,克制的童声中透露着成熟:“皇爷爷请诸位大臣进殿。”

    “臣等领旨。”
第2章 战中少年
    “宁儿,你可想好了?”粗厚的嗓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奈。

    “王爷,宁儿确实是想好了。”亲昵的童声,干脆地应道,“除了方才说与王爷听的,宁儿身份与世子差了许多,怕日后会给王爷添麻烦这点外。剩下的也是自己的本意,与其做个后宅妇人,不若建功杀敌,嗯……扬家父之志,也不枉侄女儿来王爷这儿走一遭。”

    “哈哈哈哈……”王爷大笑几声,“下车吧,怕意非那小子要等得不耐了。”

    琼关新桥大街上的辅国大将军府门口,一辆并不扎眼的马车缓缓停下。一只素白小手掀开车帘,钻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只见他步履轻盈地跳下马车,回过身伸出不长的胳膊,去搀扶后面下车的王爷。这小少年只用了简单的皮革扎髻,一身竹青色短扎胡服,袖口卷了好几道。后下车的王爷身躯雄壮,气宇轩昂,威严凌人。但观他浓眉之下一双灼灼朗目和眼角风沙锻造的几道皱纹,平添了不少正气温和之色。正是当今圣上胞弟,镇守琼关的辅国大将军楚王爷。

    楚王牵起小少年的手,低头看着他细削的肩膀,神情有些晦涩。那小少年却突然抬头,冲他展颜一笑。楚王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好苦笑着带着那孩子进门。

    “父王,父王,早听道马车声了,你们既然到了,怎还不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喊话的少年眨眼间就从正堂旁的青石小道跑来,他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一张小脸因为奔跑而涨得通红,不少碎发沾了汗水贴在两颊。仔细一看,身形健硕,骨架均称,比小少年要年长几岁的样子。着了一套檀色武打劲装,同样是稚气未脱,却已些许有些大人之相。

    “意非,又大呼小叫。”楚王嗔怪道。

    “不是父王你带着义弟来了,我高兴么。”那少年嘻嘻笑着去瞧楚王牵着的小少年,上下打量后,却又撇嘴道,“父王,义弟怎么瘦得跟个竹竿似的?”

    “瞎说。”楚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气得吹胡子瞪眼。

    “本来就是么……”少年满不在乎地应着。

    “猴屁股。”

    冷不丁那小少年轻脆的童声横插进来,音量虽不大,却杀伤力十足。楚王一听,顿时笑得眉飞色舞。

    “你说什么!”少年吼道,涨红的脸庞和他那一身类似猴子毛皮的檀色劲装,可不正是猴儿屁股么。

    小少年松开楚王的手,揉了揉拳头,头也不回地经过少年身边:“谁说的对,武场见真章了。”

    “哼!”少年也不甘示弱,紧跟着他往府内走去。

    “王爷。”胡管家走到楚王身旁,担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见楚王没有答话,他回头一瞧,王爷居然还在憋笑呢。等两个斗气的少年走远了,王爷终于哈哈大笑了几声,满意地点头:“我原本还担心宁儿会被意非欺负,看这样子,哈哈,可以好好地放心了。”看管家一脸忧色,不由笑道,“老胡你大可安心,他们对打,吃亏的只会是意非那小子。”

    胡管家瞪大双眼,显然不相信王爷带回的九岁小郭宁会比长她三岁的世子还要厉害。

    王爷也不多说,迈步朝府内走去,想了想还是回头叮嘱道:“宁儿这孩子日后就是我的义子,府内待她与世子同等,府外就别宣扬了,待她大些就让她去军中挂职历练吧。”

    “王爷放心吧,老奴晓得的。”

    在武场比试的结果,自然如王爷所料。别看郭宁人小初来乍到,居然毫不手软地把世子揍成了猪头。

    世子虽然年长,但论起真正的武打历练却是几近于零。以往与他对练的哪个不是楚王军中的人,对他自然是指导多过实战。而郭宁不仅是自小习武,更是因为这一年和父亲一路被追杀,在生死之间与仇家拼命中练出来的,武功造诣自然不是世子可以比的。

    而把世子揍成了猪头……胡管家苦笑,原本他还担心郭宁会过不惯大宅里勾心斗角的生活,会和当年的刚嫁入王府的王妃一样。可现在,府里的下人们都看到这位新来的义子连世子都敢一顿胖揍。揍完了,王爷还大加夸奖,王妃更是对他亲如母子。那些个原本存了些别样心思的,都老老实实地收起来了。

    倒是世子,头一天叫骂着扛去了医馆。第二天不见他叫喊了,却涎着一张笑脸跑到郭宁住的房间。

    郭宁盘腿坐在竹椅上,瞟一眼堆着满脸笑容凑过来的世子,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卷,不咸不淡道:“怎么,还想挨揍?”

    “哪能呢,你可是我义弟啊!”世子此时脸皮堪比城墙,“昨日会见的匆忙,为兄都还没备好见面礼,这不,马上就来……”

    “若是真有心,就掏钱做东,请我到郡上最有名的酒家吃上一顿,我可是听王爷说过,琼关的酱牛肉很不错。”

    世子简直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父王说这小子父母双亡,他父亲是父王的结拜兄弟,在自己刚出生那会还来抱过自己。想到这儿,又觉得眼前这个小家伙怪可怜的,遂满口应下:“贤弟想去,为兄自然做东。”这“贤弟”二字一出,自己都跟着抖了三抖。

    郭宁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显然也被肉麻到了。世子续道:“还不知贤弟尊姓大……”

    “郭宁。”几乎是毫不犹豫快速果断地回答。

    “哦,哪个宁?”

    “宁……”郭宁停顿一下,只是一瞬,她垂下了眼睑,“临水登山的临。”

    “哎呀,贤弟真是好名字啊!”

    “好说,以后叫名字就行,世子。”

    世子挠挠头,爽朗一笑,朝她肩膀上重重一拍:“本世子君意非,就认你这个兄弟了。”

    “好说,别忘了那顿牛肉就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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