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军早就看晏衡不顺眼,有周千户牵头,这会污蔑的话更是张口就来。
“我就说他跟互市上的瓦剌人关系那么好。”
“对啊,这次西北大捷我远远地还看见他跟瓦剌人在密谈什么。”
“好多时候咱们这边被偷袭,都是在晏衡巡逻的时候。凭什么别人巡逻就不出事,他一巡逻就出事。”
这帮人不管是真是假,上下嘴唇一碰,各种似是而非的事被他们说得活灵活现。四周的酒泉百姓从犹豫逐渐转为确定,到最后就是憎恨了。
不说酒泉百姓,就连一直站在台阶上的卫嫤也差点就信了。不怪她,而是这帮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用全信,只要稍微听进去一点,就足以怀疑晏衡是卖国贼。
摒弃心中杂念,卫嫤向前一步冷笑道:“人嘴两张皮,想说什么别人管不了。但男子汉大丈夫,说出来的话自己要负责任。”
她挺直脊梁钉在地上,一双妙目中满是清冷。那种冷意能穿过空间一直蹿到人骨子里,被她看着的周家军声音低下去,再也不好意思满嘴放炮仗
“阿嫤。”
晏衡穿过众人看向街口,那里依旧空无一人。他皱起眉有些担忧地看向阿嫤,却接触到她同样担忧的目光。那目光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心疼,一个对视间他眉宇松开。
走到她身边,这次没有用宽袖子遮挡,当着众人面他牵起她的手,小心扶着她迈下台阶,走到人群中,两人最终停在晏百户与周氏面前。
目光冷峻地扫过两人,他厌恶道:“声音像?我听着怎么不像。你二人在酒泉乞讨这些时日,汉话说得倒是不错,连周千户都能蒙蔽过去。昨日我好心带你们回府,想着若你们诚心改过,在府里做点杂活,我总缺不了你们两口饭吃。免得你们沿街乞讨之苦,也当是为养育我的酒泉省去一点麻烦。没想到你们贪心不足,竟然妄图伪装我家中高堂。”
周氏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碎,不认我是你娘也就罢了,十三郎可是你亲爹,你竟然拿刀去扎他。”
“哦,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拿刀去扎这乞丐?”
周氏心下犹豫,她虽蛮横,但也知道事实真相说出来她不占理。但生搬硬造,又实在想不出可信的理由。余光看到旁边周家军身上甲胄反射着寒光,她一下有了胆子。有他们在,她怕什么。
“还不是你未经爹娘同意,就随意在外面娶妻。带人回来后不知回家拜望高堂,反倒在外面逍遥快活。十三郎气不过,就想教训一二。谁知你如此桀骜不驯,反了天了竟然刺伤他。”
晏衡轻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鄙视:“真是可笑,不愧是瓦剌人,不了解我大越习俗。你编故事占我便宜前,不先了解下酒泉城内发生的事。三年前,晏家十三郎发妻韦氏新丧,没过头七便欲扶正妾周氏。韦氏所出长子状告亲父以妾为妻,被以不孝之名痛打四十大板之事,想必很多人都还记得。”
围观群众点头,那是酒泉近几年来最大的热闹,他们当然还记得。
“那作为我的爹娘,你们也该知道,续娶继室需要得到原配娘家同意。当年我外祖家同意的条件,就是我与同胞弟弟日后亲事自主,晏家不得插手。”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刀,刀尖抵在形如乞丐的周氏额头上:“这事可是继母心头的一根刺。毕竟周家人爱抢女人,后院嫡出庶出一大堆姑娘,就算送出去一堆与人为妾,但还是有一大堆滞销。作为周家送出去做妾的姑娘中最成功的一个,晏家其他人她做不了主,但让我们兄弟帮忙解决两个周家姑娘却是轻而易举。”
说完这句他环顾四周,见不少衣着华贵的人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这些人明显属于酒泉的上流人物,也属于周家想联姻的对象。但众人怕了周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代表他们想娶个周家姑娘回来祸害自家,或是将自家娇养的姑娘送进周家任人磋磨。
见此晏衡心下有数,周家这些年行事跋扈。尤其是靠上赵家后的近三年,更是动辄不给人活路,积累的民愤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刀剑轻点刺破额头,周氏一阵吃痛,但在外人看来她一点血都没流,现在这样捂着头嚎叫纯粹是装腔作势。
晏衡刺得再深一点,声音依旧嘲讽:“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顶着张瓦剌人的脸还妄图来装我家中长辈。你以为一句妖法就能蒙蔽酒泉所有人?”
围观百姓如梦方醒。瓦剌人真有这妖法,为何不选酒泉主事的赵大人。甚至再过分一点,他们直接迷惑住大越皇帝。有捷径可走,何苦对一个失去亲娘庇护的半大孩子出手。
周家什么德性,他们说得话能信?
一时间人群中风向变了,一点点细碎的谴责声织成密密麻麻的网,从四面八方扑来。如如来佛祖刻着梵文满是佛道金光的五指山般,笼罩在每一个周家军心头,网罗镇压人世间一切罪恶。
明明是上午的艳阳高照,周家军众人却打个冷颤。
为首的周千户最先清醒过来,他这是在干嘛。堂堂千户竟然跟一个小旗讲理,他是千户,只需要这一点,就足够碾压小旗。
“不管晏小旗会不会妖法,对酒泉始终是个隐患,把他给我抓起来。”
周家军下意识地听从他命令,阳光下簇新的铠甲反射着寒光,□□尖头满是破坏性地朝中间的晏衡和卫嫤伸过来。
“阿嫤小心。”
危机降临,晏衡一脚踢开周氏,又抓起晏百户,连带他三人支成三角形,牢牢地将卫嫤纤细的身躯圈在中间。
“周千户莫非想像这两个乞丐一样,意图刺杀朝廷命官。”
周千户环胸:“就你一个不入流动的小旗,还朝廷命官。明明是你先以下犯上,对千户不敬。”
“我可不算以下犯上。”
一排□□逐渐逼近,晏衡牵着卫嫤的手,掌心温度相贴,无声地给予他安慰。而他本人则是纹丝不动,脊背挺直一脸庄严。
周千户笑得轻蔑:“去了京城一趟,你脑子被屎糊了不成。不算以下犯上,看来你还真没把我个千户看在眼里。”
晏衡不疾不徐道:“你这样的千户,的确不值得我放在眼里。”
周千户面色有些难看,皱眉厉声命令周家军:“当着这么多人面,你也敢以下犯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抓住他,拒捕的话死伤不论。”
“哦?”
晏衡拉长了音,□□尖头近在尺咫,挥枪的周千户头号忠心狗腿子,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金色腰牌晃花眼。
一开始他只是被晃花眼,下意识地没动。等他眼神缓过来,看到四周纹丝不动几乎成了雕塑的军中袍泽,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一般当兵的腰牌都是木头所制,再往上木料和形状有所不同。而镶金的腰牌,他只见过一次,那块牌子可是属于赵大人。赵大人不仅在酒泉郡,在整个凉州府也算排上号的大人物。
刚才他竟然对这么一位大人物挥枪,想想这之后的后果,他出了一身冷汗。
周千户则更识货,现在他心中震惊,丝毫不亚于方才他看见自己一心认准了解救出来的妹妹,拨开头发便成了互市上的乞丐。
“你怎么有镇抚大人的腰牌。”
“阿衡是圣上新晋封的凉州卫指挥使司镇抚,所以周千户,方才他没有以下犯上。反倒是你,明明昨晚他已经告诉这两个乞丐,自己是凉州镇抚,难道他们没告诉你?这种事都不告诉你,你还急匆匆给他们做主。还是……”
趁晏衡放松,卫嫤终于找个机会探出头,得意的狐假虎威。对着面容颓败的周千户,她拉长音调:
“还是你故意装没听见,想以下犯上。”
周千户心中剧烈挣扎,晏衡竟然成了五品镇抚。现在他没心情纠结以下犯上那些事,他只知道,以周家往日做那些事,晏衡肯定不会放过他。
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颓丧变为阴狠,他亲自抄刀上来:“晏小旗要真变成镇抚大人,能由着咱么去他宅子里搜?我看他这腰牌分明是假的,今日就让我拿下他,先审一审再说。”
由周千户带头,周家军木然地跟着冲上来。虽然这会他们有了顾忌,但这么多装备精良的西北军,也不是晏衡一个人能对付。
本来被他踢到一边做盾牌的周氏,这会却是挂着阴狠的笑意,伸手抓住卫嫤头发。在她吃痛之时,她两只脏兮兮的手直攻她面门,做势要往她眼上戳。
“滚开。”
一直注意着卫嫤的晏衡挥刀过来,锋利的刀刃直接削掉周氏的手指,疼得她在地上直打滚。
卫嫤这边的危机解决了,晏衡却因回神护她,失了与周千户对决先机。眼见周千户挥刀过来,一直箭破空而来,穿过众人插进周千户拿刀的臂膀。
不远处的街口,柱子打前哨,身后是乌压压一片西北军。虽然他们装备不够精良,但倚仗人数优势,走过来颇为壮观。桩子握着弓,一箭一箭地射过来。倚靠身高优势,他能看清人群中的周家军位置。每一箭过来,都能命中密集的周家军中一人。
柱子走在最前面:“你们这是要造反?竟然敢攻击凉州卫的镇抚大人今日你们杀了镇抚大人,来日消息传到京城,你们每个人都得砍头。”
酒泉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周家军本来就有些惧怕镇抚身份,这会来得西北军彻底砸实他身份。失去斗志,尽管装备精良又一战之力,他们仍旧缴械投降。
晏衡站在柱子跟前:“先除去他们身上盔甲兵器,收押酒泉大牢。”
卫嫤被他护在身边,看柱子带人脱去周家军盔甲鞋子。这帮西北军平常没少受周家军欺负,这会报复起来更是卖力。有的人甚至在扒军靴的同时,连带着袜子一同塞进来。而平常被欺压的酒泉百姓,见此则是抚额相庆。
热闹的场面中,她耳边突然传来两道不和谐的声音。周氏和晏百户趴在地上,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她朝柱子招招手,瞥一眼地上对他使个眼色。
柱子心领神会,捏起两只看不出颜色的臭袜子,左右开弓直接塞到两人嘴里。
卫嫤没有再看下去,她走到立夏跟前,神色凌厉。
立夏跪在地上,见她走过来哀求道:“夫人,我也是为大人好。如果因为夫人让大人背上不孝的罪名,那他日后如何做人。”
卫嫤耷拉下眼皮,晏衡跟着她走过来。似乎是踹顺了,他一脚将立夏踹到墙根,阴狠道:“一切都是我的意愿,与阿嫤何干。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孝。”
说完他扭头看向卫嫤,换上一幅讨好的表情:“阿嫤,不经你同意便处罚你带来的下人,我真不是有意。”
卫嫤好笑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纸卖身契:“既然管了,那你就管到底吧。”
她讨厌立夏,但昨晚对着晏百户与周氏,她的表现已足够狠辣。她不想当着酒泉这么多人面,留下个晏夫人手段狠辣的印象。
晏衡显然也料到了这点,他从容地接过卖身契,用众人都能听到的生意说道。
“立夏虽卖身入我家为奴,但吃里扒外亲近周家。主仆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过,既然她觉得周家好,那今日我便将她赠予周家,还望周千户不要辜负她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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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总攻潜质
周千户带来的喧闹,就像戈壁上的太阳一样。来得时候轰轰烈烈恨不得烤透整片土地,一旦过了那会便迅速降温,开始冻得人打哆嗦。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宅子前差不多恢复平静。之所以说差不多而不是完全,是因为立夏还跪在那。卫嫤虽说将她给了周家,但周千户都被投入大牢,哪有人顾得上她。
忙乱间,众人几乎忘了这个卖主求荣的丫鬟。直到周家军被卸去铠甲兵器,由西北军押解进大牢,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宅门前宽敞的马路上,瑟瑟发抖地跪在那的立夏格外醒目。
谷雨扛着笤帚,带乌兰妈妈和立秋出来洒扫,走到她身边“呸”一口。
“一大早去周家告密时不挺勇敢,现在在这装什么可怜。觉得周家好,你倒是去周家。”
说完她一笤帚挥过去,带着漫天尘土浇了立夏一头一脸。
立秋拉拉谷雨袖子:“算了,她也怪可怜的。”
听她说完,立夏眼神中陡然迸发出光彩:“立秋,你帮我去跟夫人求求情。谁都会犯错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真的对大人没有非分之想,我什么都没做。”
见她一直在磕头,立秋面露不忍:“谷雨姐姐。”
谷雨抬头瞅瞅天上太阳:“今天太阳可没从西边出来,瞧我都听到了什么。立夏,你可真是个有志向的丫鬟。我本以为你也就懒点馋点,没想到你还对大人有非分只想。大人和夫人为人宽和,一大早还念着咱们下人吃不好,特意拨下来肉馅烙饼。刚我还想不明白,为何你放着府里的好日不过,要胳膊肘往外拐引周家人来挑事。合着你是看上大人,想着借周家之手除去夫人。”
被猜中心思,立夏撇嘴,梗在那一言不发。
她还真承认了,谷雨倒过扫帚,用坚硬的竹柄狠狠往她身上戳去。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玩意,就你还想跟夫人比。”
背上吃痛,立夏不服气道:“好歹我还是黄花闺女。”
谷雨气笑了:“刚听你说谁都会犯错,我还当你有那么点悔改之心。现在看来,你这话是对夫人有所不满。你一个吃里扒外的有什么资格指责夫人,在京城时夫人的及笄礼你也在场,柳夫人那句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姑娘家最重要的是品性,连柳夫人和九公主都认可夫人品性,就你在这指手画脚,你脸格外大?”
立夏脸圆,且尚未褪去婴儿肥。恭维她的人说一声面若银盘,但她一个丫鬟,本身气质不够雍容华贵,真的撑不起这种富贵脸型。
她自觉胸大腰细,皮肤水嫩丝毫不比卫嫤差,就吃亏在这脸型上。谷雨最后那句讽刺,可真戳到了她肺管子。一时间她忘了自己目的,胸口剧烈起伏,面露嫌弃之色:
“谁不知道柳夫人是世子请来逢场作戏的。我呸,指不定她背着人怎么奉承世子。大人就是怕把她放在京城守不住,才带她来凉州。”
言语已经无法表达谷雨的愤怒,扬起扫帚她对着立夏一阵暴打。立夏还想反抗,但卫嫤跟晏衡学拳时,谷雨就在一旁看着。她自问日后是要全方位保护夫人的,所以学得格外认真。虽然水平不怎么高,但打立夏这么个身娇体弱的丫鬟还是绰绰有余。
立夏捂住头,迎接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头的疼痛后,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乌兰妈妈拦住谷雨,指指又脏了的地面。又抡抡胳膊捶捶腰,意思很明白:你跟她置什么气,刚扫干净的地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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