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捆绑方法倒是高不胖教的,他们在北地贩马捆马贼时便使用这种方法,被这样捆起来的贼人,不可能再脱身逃走。
李进宝是个有眼色的,当看到肖十郎被冲枪举起时,他就意识到不对,根本不敢再停留,猫腰就往芦苇丛中钻了进去。他回头看到这场面,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一般,出手捆人的分明都是些少年,而那个自称“巡检”的根本就是二房族长俞宜勤!
一向在四房和李进宝眼中庸懦无能的俞宜勤,什么时候有这个胆略布置这个陷阱?
几乎不用思索,李进宝便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操纵,除了那个俞国振还会有谁?当初在四房门前,他用那种冰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时候,自己便知道这小子绝不是好东西!
那小子,是妖孽!
惊惧交加中,李进宝悄悄向后退去,他生怕惊动了那些少年,若是被捉到,这些水贼可能判个流放苦役,而他负着背主引贼罪名的人却是必死无疑,即使官府饶他一条性命,那个可怕的俞国振,也绝对不会让他活……
念头转到这里,李进宝又想到一件事情,从开头到现在,俞国振都没有出现,他在哪儿?
这个想法生出之后,他就觉得身后风声响起,他被大力踢中后腰,滚入了芦苇下的泥浆中。他啊的一声想要爬起逃走,才翻转过身,便觉得胸前冰冷。
迎着他目光的是俞国振比起牛耳尖刀还要锋利的目光。
“你……你……”李进宝伸手想去抓住这个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入他胸膛的牛耳尖刀搅了一下,李进宝最后的气力也随着这一搅消失了。他瞳孔开始涣散,捂着胸口跪倒以俞国振面前。
“正面中刀,证明是斗杀。”俞国振从他身上拔出刀,在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轻声说道。
“妖……孽!”李进宝不知哪来的气力,身体一挺,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妖孽就妖孽吧。”俞国振在他的尸体上拭净刀上血迹,淡淡笑了。
十四、休道九河非好汉
俞宜勤这个时候感觉到害怕了,他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带着不到二十个人——他们中绝大多数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跑来袭击数量更超过他们的水贼。
他看着从芦苇中走出来的俞国振,用力咽了口口水,就是自己的堂侄,只一句话,便让他跟了来,而且三言两语说服了他,让他冒充巡检,说出那番话。
水贼的举动,与俞国振事前跟他说的别无二致,整个过程连一柱香的时间都不到!
“国振!”想到这,他亲热地唤了一下俞国振的名字:“幸好,幸好,我没出什么差错!”
“二伯有大将风范。”俞国振不动声色地称赞了一句,然后向叶武崖招手:“武崖,去把李进宝推来。”
听到李进宝的名字,俞宜勤不禁咬牙切齿,他原本已经认定四房被杀尽是俞国振做的,可现在发现李进宝真的带了水贼来襄安,他又开始怀疑起来。
不过拖到他面前的李进宝已经是个死人了,胸前一刀直贯心口,绝对没有再复生的可能。
“他见我之后想要拼命,被我一刀刺死,可惜了,应该留个活口才是。”俞国振道。
“要什么活口,一刀刺死是便宜他了,这个勾贼背主的狗东西!”俞宜勤壮着胆子在尸体上踢了一脚:“国振,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们俞家训练家丁保土安民,擒得这些水贼,自然是要押送官府。”俞国振道。
俞宜勤听到这一句,将他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怕是有同伙。”
“拉回去审一审,然后送至官府,那些受了伤的就用不着麻烦了,正好给家丁练练胆子。”
这个回答很平淡,俞宜勤却听到了腥风血雨,他讪讪笑道:“国振你是思虑周全的,哈哈,哈哈!”
“我也要恭喜二伯了,咱们俞家擒下这么多贼人,官府少不得要旌表一下,二伯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俞国振慢慢笑了起来:“现在官府正缺二伯这样能安靖地方的人才,或许还会给二伯一顶乌纱。”
俞宜勤脸上顿时绽放出红光,不过他连连摇头:“这都是国振的功劳,我只是适逢其会,哪里能抢你的功劳?”
“我尚年幼,领不得这功劳。”俞国振说了这一句,便转向少年们:“列队!”
他一声令下,正兴高采烈地舞弄缴获刀枪的少年们立刻列起队伍。
看到他们最多也只是摔跤擦伤,俞国振微笑了:“今日做得漂亮,回去之后,加餐,红烧肉管够!”
少年们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油汪汪的红烧肉,那可是他们的最爱,但即使是俞国振再待他们好,也不可能天天有红烧肉吃,每隔五天,他们才能吃到一次。
“然后……大柱,把缴获摆出来!”
打扫战场时,高家兄弟是主力,别人抢刀抢枪,他们却在捡银子,而且每个绑起来的水贼、死去的尸体,他们都没有放过,因此俞国振一声令下之后,在众人面前摆出了一堆东西。
有细碎的银两,有零散的制钱,还有小额的银票和废纸一般的宝钞,也少不得女人的首饰。俞国振瞄了一眼这些战利品,他看了高不胖一眼,高不胖点了点头,这让俞国振很满意。
少年们没有私藏这些,或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身上也没有沾染此时卫所士兵的恶习,但这毕竟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
“大家没有私藏战利品,这一点我很高兴。”俞国振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直截了当地道:“回去之后,每人加发一吊钱。”
众少年又是一阵欢呼,他们多是有家的,这钱拿回去补贴家用,父母还不知会如何夸奖!
“这次获胜,首功当是二柱,若不是二柱得到水贼的消息,被杀的可能就是我们了。因此,二柱再加发五吊钱,并且书名于壁上十天。战场首功是老高,一击杀死贼酋,令水贼……”;
听着俞国振论功行赏,俞宜勤心中觉得越发地自己这个侄子非同凡响,战前谋划、战中执行、战后总结,一件件事情他做得理所当然,仿佛他天生就懂得这些。
论功行赏之外,自然也免不了训斥,几个因为紧张自己摔倒的,都受到了俞国振的斥责,并且责令他们回去之后加练。一番奖功罚过下来,人人都是敬服,俞宜勤见堂侄似乎闲下来,便上前问道:“国振,接下来做什么?”
俞国振扫了一眼这些水贼,现在水贼们也知道自己是被一群半大的小子抓到,一个个羞愤至极,这个时候,他们倒想表演一下英雄气概,少不得有人就在旁边咒骂威胁。
“二伯请稍待,我们先审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俞国振道。
他点了咒骂得最凶的那个水贼一下:“罗九河!”
罗九河正是方才因为紧张摔倒的少年之一,听到点自己的名,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在!”
“给这厮一刀。”
“啊……”罗九河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命令,他愣了一下,看到俞国振目光变得严厉起来,顿时想到,自己刚才还犯了错误,如果现在再不遵命令,按照小官人的规矩,那是要打一顿板子后赶出家门的。
让他再回街上去当那个无所事事的顽童,每天只吃两顿饭一个月也见不着一次油腥……
他眼睛顿时红了,拾起一柄腰刀,向那人就走了过去。那水贼胆子倒大,哈哈大笑地说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死爷爷就不从匪”之类的话,眼中凶芒毕露,罗九河与他目光相对,双腿不禁软了一下。
这毕竟不是刚才战斗之时,他有些犹豫,那水贼看了出来,又大骂道:“小畜牲,你敢杀爷爷,爷爷变了鬼之后必来索你性命……”
“红烧肉,红烧肉!”叶武崖与罗九河的关系好,见他似乎有些心虚,而小官人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便小声在后边提醒。对没有红烧肉吃的恐惧显然是胜过了对厉鬼的恐惧,罗九河“呀”地大叫了声,闭着眼抡刀就剁。
血飙洒在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罗九河又大叫起来,手中刀继续乱砍。
那水贼最初还只是大叫“痛快痛快”,但叫了两声之后就变成了嚎哭,罗九河的刀法实在有些问题,前两刀砍在他肩上,却没有破进去,后面先是将耳朵给他剁下一只,然后直接将他的衣裳划开,在他大腿内侧来了一下。
“小兄弟,小爷爷,小祖宗……你就行行好,给我一个痛快吧……”
一会儿之后,罗九河睁开眼,看到那水贼歪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向他哀求,而他身上已经满是血迹,脖子都给开了半边,可就是一时半会死不了。
“我……我……”罗九河想到这一切竟然是自己造成的,声音有些发颤了。
俞国振哼了一声,罗九河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这少年是十六人中最聪明的,但胆子有些小。
乱世之中,胆子小可是没有办法应对那些危机的。
“够了。”俞国振的命令让罗九河胆战心惊,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好,回过头来看着小官人。
“我现在要口供,李进宝是怎么和你们勾结上的,又怎么杀了我俞家四房全家的口供。”俞国振道:“如果这口供让我不满意,罗九河!”
“在!”
“我指一个人,他不回答,你就去砍他。”
罗九河有将功赎过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这一次他没有闭眼,可是那些水贼看到前面一个同伴的惨状,谁愿再给他试刀,俞国振指着的第一个人,就忙不迭地道:“小爷爷,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俞宜勤亲耳听到这水贼招供,李进宝是奉四房之命前去与水贼勾结,目的是杀死三房堂侄俞国振,好侵吞他的家产,听到这,俞宜勤顿时暴怒,俞家四房之间的内斗那是一回事,可勾结水贼残杀族人则是另一回事!;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种事情,他也做得出来,死得好,死得好!”
他那“死得好”三个字,当然是说四房一家。俞国振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接下来是问这伙水贼有多少人,他们的老巢在哪儿,那些水贼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伙水贼以肖八郎肖十郎兄弟为首,在巢湖中半渔半匪,总数量有五十余人,他们此次来的只是一半,还有一半被肖八郎带去帮私盐贩子贩运私盐了。他们的老巢就是巢湖中的一处小岛,俞国振还逼着水贼大至画出了岛的方位。
当所有有用的消息都被问出来之后,俞宜勤想到一件事情,脸色有些难看,把俞国振叫到一边道:“四房做出这种事情,自然是国法族规都难容忍,但是若是这些贼人到官府那儿乱说,官府有着这个借口,少不得要扣上我们一顶与水贼勾连的帽子……”
“他们不会乱说的。”俞国振森然一笑:“今日之战,虽然我手下这些少年中有**人见了血,但还有小半手中没有人命。”
俞宜勤觉得寒毛竖了起来,他看着俞国振:“这……这……”
“二伯,这是贼,我们不杀贼,贼就要杀我们。”俞国振冷冷地道:“他们还有二十多个同伙,等同伙再勾连更多水贼,劫牢反狱之后,我们俞氏一族,就不会有一个活口了。”
说完之后,他不管俞宜勤的反应,直接下令道:“罗九河,拿刀,这次给我睁着眼睛,砍死他。”
十五、我有佳宾
“真……真的全部死了?”
看着一地的尸体,俞宜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贼人就这样被杀死了。
“与水贼厮杀,收不住手,不小心将他们全杀了。”俞国振道:“明面上就这样说,私底下则说是我们俞氏为四房复仇。”
俞宜勤顿时明白,连连点头:“对,对,我们俞氏为四房复仇,也算是保全了四房的名声,哼,只不过这样一来,国振你受委屈了。”
“嗯。”俞国振只回应了一个字,然后大声道:“都有!”
十八个少年大半都一声不吭,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因为今天,他们见到了俞国振冷酷无情的一面。同时,他们人人手中都见了血,也真正明白,俞国振操练他们,并不是充门面为了好看。
俞宜勤是满腔兴奋,就算没有一个活口,但把尸首呈上去,在官府里还是能立下一功,若是国振说的是真,那么他或许也能得个官身!
想到这,他心里就是火热,骑着驴子也就觉得分外轻松。见拉着尸体的车子有些慢,他先扬鞭催促驴子跑了起来,自觉威风凛凛,象是一个大将军。
击贼的芦苇荡比较偏远,所以到现在才有人看到烟起前来查看,当他们看到放在小车上的一具具贼尸时,有吓得筋酥骨软的,也有大着胆子拿棍子拨弄的,更多的是围上来看热闹。
高不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各位老少请让让,这是我们俞家家丁击杀的水贼,二十八名水贼,无一漏网,为首者是肖十郎和李进宝,李进宝背主勾贼就不说了,那肖十郎大伙可都是听过吧?”
无为就在巢湖之畔,襄安又有西江通往巢湖,因此对巢湖的水贼众人都有所耳闻,一听到是肖十郎,便有人道:“知道知道,他兄弟二人都是巢湖水贼……积年悍匪,官府捉拿了十多年都未曾捉到!”
“官府未捉到,现在被我家小官人捉到了!”高不胖一伸手,揪着肖十郎的发髻将脸露出给众人看:“有看过画影图形的认认,是不是肖十郎!”
“正是……马家嫂子,马家嫂子,快来,你家男人的大仇如今得报了!”
被称为马家嫂子的是个寡妇,辛苦拉扯着一个儿子,她丈夫原本是船夫,但被肖家兄弟劫杀在巢湖水道之中,听得邻居告知,她顿时哭哭啼啼地奔了过来,高不胖把拉着尸体的车子停在镇子前,她小脚行动不便,途中还连摔了几跤。
近前来连声问哪个是肖十郎,有人给她指明后,她脱下弓鞋,也不畏惧,一边拿鞋底抽着肖十郎的脸一边放声痛哭。
这样一闹,大半个镇子都跑出来看热闹,而在书房里的俞宜轩听得一片喧哗,正要派人出去打听,俞寿来禀:“二老爷来了。”
为了是否向俞国振认输的事情,他们兄弟俩这两天闹得有些不愉快,早上还争执过,现在俞宜勤又跑来。俞宜轩一面琢磨着可能是什么事,一面招呼将兄长请进来,而红光满面的俞宜勤一出现在他面前,开口就吓他一大跳。
“李进宝死了。”
“哪个李进宝……四房的那个?”
“正是,勾结水贼,试图再来找我们俞家复仇,被国振和我袭杀。”
在提到“袭杀”时,俞宜勤特意加重了语气,得意之情,溢于颜表。
“什么!”俞宜轩眼睛瞪得老大:“他真与水贼勾结?”
“我们冤枉国振了,李进宝确实与水贼勾结,老五,国振是我们俞家的千里驹,我是决意要全力助他了!”
俞宜勤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语,让俞宜轩有些想发躁,他深深地看了自己二哥一眼:“你倒变得快。”
“老五,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会变得比我还快,国振带着十九个人,加上我二十个,二十八个水贼,都是巢湖里的积年悍匪,眨眼的功夫就被屠光。”俞宜勤说到这压低声音:“老五,不服不行,我可是亲眼见到,除了高不胖之外,都是半大的小子,却将二十八个悍匪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自己只有两个人摔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