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来此,一则耽搁时间,二则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为了奉承好她们的饮食起居,就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而李大娘这安排,当真是一点麻烦也未带来,是专程送一场演出的了。
一艘高大的画舫靠到码头小广场正前,那正是旧年在秦淮开八艳大评时的那艘,因为画舫楼台上最适合表演,故此被李大娘等借了来。
跟来的船上诸人,见着岸上还有诸多画舫上开始忙碌,便派人过来打听,当得知来自四府最出色的花魁,将在舫上表演时,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就要靠岸。
码头边原堆了些杂物,那些苦工将杂物推开,又搬来木板为椅,可他们方才将看场布置好,那些靠岸公子书生们便笑语吟吟地走了过来。其中有人向俞国振拱个手示意,大多数都是倨傲不礼。
他们是读书人,有功名在身,自以为笑傲王侯,对着俞国振这个他们心目中的武夫,自是不太放在眼中。那些行礼的,一则是看在俞国振荡平流寇的威名,二则是想到他与《风暴集》和《民生杂记》的关系,想要结好于他。
却不曾想,看到他们这样,俞国振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家卫去处置,只能自己亲来处理。想到这,俞国振大步走过,沉声道:“此次献艺,乃是为临阵杀敌之壮士,非是吟弄风月。正对戏舫之处,当由立功壮士所居,还请诸位暂让。”
他这话说出,那些公子书生顿时大羞。有廉耻之心的,当然默然起身,但更多的却是愤怒起来。
“俞济民,听闻你也是知书达礼的,为何不让我等在此?”一人尖刻道:“莫非我等圣人门徒,还比不上一伙舞刀弄枪的家仆?”…;俞国振大怒,他身边齐牛双眼也翻了起来。俞国振目光在众人中一转,便找到那说话者,微点了一下头,齐牛一个箭步过去,劈手便将那人提了出来。那人哇哇大叫,惊得险些屁滚尿流。
那人被齐牛掷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俞国夺跺到他的面前,目光凛冽盯着他:“你是什么东西,比得上我身边的这些壮士?”
说到这,他一指齐牛:“此人齐牛,擒杀二大王张进嘉、重创混天王,此次大战中身被三十七创,犹自斩将杀敌。”
“在这里,都是象他这般的壮士,在那边,还躺着几十名象他这般的壮士,这些壮士忠勇卫国,保护乡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这般好男儿相提并论?”
此话说出之后,一片尴尬,这可不是在骂那一个人,而是打了他们一群书生儒士的脸啊。
这些人当中,也有些除了四书五经外看过些史书的,当下有人便接口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男儿!”
这便是借用了当初韩琦杀狄青爱将焦用的典故了,韩琦欲杀焦用以震慑三军,狄青为爱将求情,说焦用是好男儿,结果被韩琦一句话撑了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焦用被杀。说话的那人也是个胆子大的,又以为俞国振一介武夫,虽然通些实学,却从未看到他自己执笔在《风暴集》或《民生杂记》中有文,因此说出来。
俞国振闻言冷笑:“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若非韩琦滥杀壮士有目无珠,若非韩琦愚顽自大不敬狄青,岂有好水川之败,岂让李元昊这般奴贼得意逞志?据闻此次祸乱中都的诸贼渠中,便有自称西夏后裔者,莫非你要学韩琦,自毁长城,以逞贼志?还是尔等自以为能如同韩琦一般欺上瞒下以图拥立?”
当他开口将宋时投靠李元昊的汉奸文人张元那诗一说出,诸生便已气势一沮,再点评韩琦军略无能,诸生更是哑口。等那个“以逞贼志”的帽子扣过来,诸生中有熟悉俞国振过往的,顿时想起,往年俞国振便曾经以“勾通东虏”为名杀过两位商行掌柜,一个个脸色倾刻间变了。
等到最后一句“欺上瞒下以图拥立”出来,那就更是一顶斗大的帽子,诸生虽然善清谈雄辩,但今日事上,他们理亏,又眼见着俞国振身边齐牛杀气腾腾,脚下同伴抖如筛糠,哪个还敢发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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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万事皆交易(二)
(唉人到中年,身体不如以前,一个感冒就让我几乎垮了。(看小说网!。))
“却不曾想还是给俞公子添麻烦了。”
李大娘带着略微的苦笑,向着俞国振行礼,这是她第二次为此事向俞国振致歉了。
俞国振挥了挥手:“与大娘和众位姑娘何干,不过是些浮浪子弟,也算不得什么麻烦。”
献艺已经结束,天色也渐黄昏,一缕夕阳照在俞国振的脸上,为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李大娘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也是,便是数十万流寇,也不放在俞公子心上呢。”
“还要多谢李大娘组织此次献技,诸位姑娘一片爱国之心,俞某与家卫都铭感在心。”俞国振当然不会迁怒于她们,她们是一片好心,只是妓家女子生性就喜欢热闹,那些轻薄文人跟过来,她们也没有拒绝罢了。
“俞公子可真是见外,若无俞公子这一干壮士,让贼人兵临金陵,那么秦淮河里浸着可就不是脂粉,而是鲜血了。”李大娘突然叹了口气,垂下头来:“奴身为女子,见识浅陋,却也知道,今后国家,就靠俞公子这样的壮士了。”
俞国振心中微微一动,古人岂有愚者,这天下大势,就连李大娘都已经看得明白了。
“男儿本份,不敢推卸。”俞国振道。
李大娘告辞上船,这一排画舫轻舟荡漾,便顺着西河离去。她们一行今夜会宿在无‘为州,明日就启程各自回去。
目送她们的画舫绣船远去,俞国振回头看了看被一群莺莺燕燕震得目眩神驰的家卫们,不禁一笑。
以年纪而言,这些家卫大多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岁之间,正是思慕少艾之时,这么多年龄相近的女子来此,无论他们能否欣赏她们的才艺,都免不了心情荡漾的。
这是人之常情,俞国振不想阻拦。
“嘿嘿,小官人,这些姑娘们,能不能常请她们来啊。”田伯光凑上来笑嘻嘻地道。
“先把你嘴边的口水擦拭干净再与我说话,方才就是你闹得最凶。”
“啊,是吗,小人却没有觉得啊。”田伯光凑上来,俞国振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神情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亲近。
是亲近,不仅田伯光如此,就是在场的所有家卫,几乎个个如此。
有些事情,不点出来,哪怕大伙心知肚明,也不敢表现出来。在众女献艺之前,俞国振教训那些公子书生时,很明确地说了,他从不将家卫视为奴仆。
以往,都是他们在俞国振命令下作战,这次,他们亲眼看到俞国振为他们而战。
象他们这样的英雄壮士,谁能以奴仆视之?
“少凑上来,我又不是美女。”俞国振没好气地道。
“不过小官人,小人说的可是真的,方才在看的时候,就有人说了,原来我们上阵厮杀,除了是保护着咱们的家园,还在护着这般娇滴滴的小娘,早知这般,我们该再多几分气力才是。”
“我看是你的说法吧。”俞国振笑了一下,望着缓缓流动的西河水,他略微有些感慨:“不过这话没错。”
“便是那些役工,表情似乎也有些不一样呢。”田伯光又道。
那是自然的,这些役工当中,有几人曾见过这种阵仗?他们当流寇的时候,漂亮小娘哪个不是躲着藏着的,谁会在他们面前抛头露面,便是给他们捕获了,那也是头领渠首的,几曾给他们歌舞弹唱过!…;
而家卫们那种洋溢的自豪,也让他们羞愧。他们是贼,是寇,在外时一般都不报自己的真名,就是怕让祖宗蒙羞,哪里能象家卫这般,响当当理直气壮!
“嗯……希望如此。好吧,你回去准备下,今日算是休息,活儿还得抓紧干起来,幸好这个冬天还不算太冷……”
此时确实不是最冷的冬天,因此虽处小冰河期,西河并未封冻,大江西来东去,将消息迅速传到了各地,不一日便到了金陵。
此际因为流寇之事,四方人物,都聚集于金陵,一来这里消息最为灵便,二来金陵城好歹是南都,城防守备胜过它处。就是周延儒,也寓居于金陵城内,他的消息来源极广,闻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禁哑然失笑。
他自从赋闲之后,虽然退居乡里,为了避嫌几乎不与地方官员打交道,但家中总有一些幕客闲宾的。有位幕客见他的笑容,便问道:“老爷为何发笑,那俞国振虽说为国立有功劳,但终究还是史可法运筹得当、各路官兵拼死而援才能退寇,不过些许微功,便如此猖狂,肆意凌辱士子,简直是目无斯文!”
这些幕客当然都是书生出身,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周延儒听得这里噗的又是一笑:“我倒觉得,俞国振这一骂来得好啊。”
“哦,老爷何出此言?”
“你们还真相信塘报所说,张国维运筹幄,史可法指挥若定以身诱敌,方有此战之胜?”周延儒自己也不精擅兵事,但他的眼光却是不错:“张国维倒是修堤浚河的好手,至于史可法……胆气倒是有的,但军略么,若是真有几分军略,如何会在巢‘县陷于窘境?”
“老大人之意?”
“自然都是俞国振的功劳,只是这个小子一向古怪,从不争功,也不知是何用心……莫非是张国维与史可法抢他功劳?但俞国振那小子行事风格,我看不是能忍得住气的,若真被抢了功劳,必然要闹出天大的祸事来。”周延儒在这也挠了挠头:“这般之人,若是再结好士子,招揽文人,便是周某主阁,也难以不疑,何况当今温乌程?”
温体仁乃浙‘江乌程人,故此周延儒称之为温乌程,他的器量一向不是宽厚,周延儒在家中谈论人物,一般是尽可能避免此人的,但是,他这一次却直接提出了温体仁,那几位熟悉他的幕客都是一愣。
周延儒也自知失言,他被温体仁排挤致仕,近三年来一直谋划着如何起复,如今终于有了些消息,难免会出现一些大意失言。他抿着嘴,捋须矜持地笑了一下,将话题岔到别处:“新一期《风暴集》出来了么?”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这消息若是传到了京城,还不知温体仁会如何反应……不过他怕是无暇反应吧,这个时候,那些人……应该已经开始发动了!”
正如他所想的,此刻在更为寒冷的北‘京城中,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形成。不过,这风暴虽然是远在无为的俞国振挑起的,却与俞国振无关,俞国振自己是置身事外看热闹。
他现在忙的事情,是重建细柳别院。
原本冬日是不宜开工的,但俞国振的主要目的是将那两千名俘工培养成良好的习惯,同时熟悉他所制定规章制度,因此哪怕明知道事倍功半,他也选择这个时间开工。…;好在目前还只是平整场地、加固路基之类。
到得二月十九,废墟基本清理干净,一群客人乘马而来,为首的却是包文达。
在此次战役之中,包文达算是明军将领中少数还看得入俞国振眼的,闻说他来求见,俞国振有些惊讶,按理说,他此际应该和史可法正在追剿溃入英霍山区的流寇才对。
“俞公子,下官来此,是有求于俞公子。”双方都是爽快人,也没有过多寒喧,包文达便直陈来意:“有些与下官交好的朋友,想和俞公子认识。”
俞国振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些疑惑:“认识?”
“咳……俞公子也知道,流寇破了霍‘山县,声势复振,然后退入山中……”
包文达说起这事时很有些尴尬,在舒‘城之围解后,因为官兵不敢追击张献忠,给了他从容脱身的机会。张献忠主力不仅没有受损,而且还敢在经过霍‘山县时围攻县城,在一攻未成之后,张献忠谎称城中只需交出一万两银子和两百石粮食,便弃城不攻,城中大户便筹集了银粮,张献忠伪退,乘夜又回攻,城乃破,这是二月初四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天了。
“诸军跟入大山之中,却难有收获,若此,他们托下官向俞公子……那个……讨个人情。”包文达越发窘迫。
“什么人情?”
“听闻俞公子俘贼不少,所以,那个……”
俞国振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明军的将领,不敢深入英霍山中与声势复振的张献忠交战,故此想到自己手中还有几千俘虏,来打这些俘虏的主意!
他心中一动,除去挑出来的这两千俘虏之外,确实还有两千多的俘虏被他赶到了无‘为,那些俘虏都是懒惰奸猾之辈,俞国振也不打算将之留下,这些明将想要军功,倒是可以做这交易。
想到这,他有些惋惜地道:“此事怕是不成,我与史参议早有约定,这些俘虏归我驱使……史参议那关怕是难过。”
“史参议正须咱们效力,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包文达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人笑道:“俞公子放心,咱们都是爽快人,绝不令俞公子吃亏,一个俘虏,五两银子。”
这个价钱偏低了,不过俞国振又想到一事,反正有些东西他已经用不上了,能折换成现银也好。
“好,襄安这边两千人是动不得的,不过在无‘为,我还有近三千俘虏,全部与你们了。”他见那将官有些失望,又笑道:“另外,我手中还有缴获的兵甲器械,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要你们愿意出价,我也卖了!”
“兵甲?”那将官神色一凝。
“正是,大约一百八十套盔甲。”俞国振泰然自若地道。
“是何种甲?”那将官又问道。
“山文甲三十余套,鳞甲一百五十套。”俞国振报出了一个让那将官眼睛顿时红了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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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万事皆交易(三)
山文甲与鳞甲,都是大明最正规部队才会装备的好甲,一套鳞甲要价少说百两,一套山文甲更是价钱高达三百两以上。如今江南兵备废驰,便是包文达这样的指挥,尚且弄不到山文甲,何况他们的亲兵,所以这一百八十套甲,当真是珍贵无比,甚至还在那近三千俘虏之上!
“价钱,这个……”
“价钱自然好商量,鳞甲八十两,山文甲二百四十两。”俞国振给他们报了一个八折的价钱。
这些铠甲他在战时曾经让家卫们使用过,象齐牛能身被三十余创而无大碍,靠的就是山文甲。但是,那是战时,在如今流贼已经退入山中之后,他若仍保留这么多的甲胄,那些瞧他不顺眼的人便可以给他栽上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了。所以,他报出了一个让包文达等喜出望外的数字,这些甲胄既可以献上去邀功,也可以留给自己和亲兵使用,他们如何会放过!
“俞公子果然爽快,那好,就这样办了!”那将官拱手道:“过几日在下便带银子来!”
他说得干脆,与包文达招呼了一声,转身便走。俞国振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雷厉风行,还是包文达苦笑着解释道:“史参议经此一战,据说又要检练兵将,说是此战中未能立功者,必受罢黜。他是想激诸将入英霍山区与贼人交战,但咱们官兵……你也是看到了,这位是与下官关系好的,故此托请到了下官这边,却不开情面,又想着俞公子或许有办法,便只能向史参议告假前来,给俞公子添麻烦了。”
俞国振哑然失笑:“赚钱的买卖有什么麻烦,若不是我手中缴获不多,欢迎你来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