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那些绿衣黑盔骑士在百丈之外就停了下来,始终不曾接近,心中不由得又有些焦虑,若是俞国振不攻而退,那么他此行就白跑一趟了。因此,他发声狂喊,听得周围的流寇,都是面如土色。
“掌盘子,你去挑衅这无为幼虎做什么,他若是见着村子已经被我们攻破,然后退走,那该多好!”一贼人埋怨道。
听得这埋怨,跳涧虎心中猛然一动,他看那些绿衣黑盔骑士模样,似乎并不准备攻击,有可能会调头离开。但俞国振不是自诩要维护他的同乡么,只要将村子里的人逮来,当着俞国振的面进行凌虐,那么俞国振必然气急来攻!
想到这,跳涧虎下令道:“去将村里的娘儿们捉来!”
当下便有人回头要去将村子里的女人带过来,但他们才一回头,便张口结舌。
“快去啊!”跳涧虎命令道。
“掌……掌盘子!”
跳涧虎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然后便看到身后,一排足有百名绿衣黑盔的虎卫,手持火枪,排成三排,冷冷地对着他们。
火枪黑黝黝的洞,似乎是死神冰冷的眼。跳涧虎还觉得很讷闷,这些家伙,原本是在村子门口的,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背后。
然后他看到了这群家卫身后的一个黑瘦小子,看模样,是村子里的少年,他满眼仇恨,指着自己这边。
“啊!”
跳涧虎嘶声呐喊,举起刀,疯狂地向着身后这些家卫冲去。但他才冲了一步,就看到那些火枪的枪口冒出了火光,紧接着,一层青烟将那些家卫全都罩住,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跳涧虎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向后逆飞出去,撞在了村子的篱笆之上。他并没有立刻死去,在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倒时,他的视觉里,还看到周围的同伙,一个个如同舞蹈起来了一般。
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排队枪毙的了,在石泰的带领下,一百余名家卫,由田伯光率领,悄然潜入了村子之中,他们无声无息地摸到了距离流贼不足五十步处,列好阵,架好枪,这个时候,流寇才发觉他们的到来。
田伯光嘴角微微有些斜,目光中燃烧着两团火,就象他身边的村子一样,他拔出腰间的马刀,虚劈了一下,马刀在空气中震出嗡嗡的声响。
“预备——放!”
虽然跳涧虎已经中弹身亡,但是流寇们并未第一时间失去勇气,这些都是悍不畏死的惯匪,他们呐喊着向田伯光这边冲来。田伯光一声令下,第二轮火枪射击开始。
“唯有血,方能洗尽血!”田伯光心中想,然后举起刀:“冲!”…;按照家卫的训练条例,若是能保持与敌方的距离,那么就通过连续的火枪射击对敌方造成杀伤。因为家卫自身装备优良,同时训练有素,所以他们在火枪的发射频率上是优于对手的,而且冲压出的钢甲带来的防护力,也让他们不惧于与敌方交换火力。但如果敌方是在向着己方快速运动之中,那么家卫将在两轮或者三轮排队射击之后,扔下火枪,以腰刀、长矛和小圆盾进行近距离格杀。
这并非是俞国振一个人拍脑袋出来的战术,而是经过这么多次战役后总结出来的战法。这一战法对虎卫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他们不仅要有熟练的射击技巧,还要有强悍的体魄与敏捷的身手,保证他们能够在远近距离的激战中,都拥有优势。
这一点倒不成问题,此际一般军队的训练都不系统,以明军为例,虽然戚继光拟定了极为优秀的训练条例,可是却极难执行。比如说火枪的射击,要想培养出射击技巧来,靠的就是无数子弹的消耗,但一般的明军哪有这种条件。
而且,与此时绝对大多数军队都处于半兵半痞的状态中不同,俞国振的虎卫,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他们每日除非拉练作战,否则都是按照规定的内容进行重复训练,从射击到格斗,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这使得任何一个合格的家卫,都拥有极为纯熟的战斗技巧。
这样操练出来的精兵,再加上种种赏惩机制,他们不畏战,反而很渴望战斗。当田伯光的命令发出之后,他们抛开火枪,拔出腰刀便冲了上去。
流寇中有甲的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与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两股人流撞击在一起之后,顿时掀起了一道血浪,而飙血的,绝大多数都是流寇。
缩在后头的石泰,眼睛瞪得老大。
他早就听说过,无为幼虎的家丁悍勇无比,其中还有什么“大力牛魔王”之类的勇将,据说不逊于话本里的裴元庆、李元霸。只不过他年纪虽小,经的事情却不少,人情冷暖看过了,因此没有那么容易被这传闻骗到。可现在亲眼一见,只觉得俞国振的这些家卫,仿佛个个都是赵子龙、关云长!
然后他听得一声巨响,只见寨门轰然倒下。
在倒下的扬尘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了。齐牛手执长槊,身骑黑马,面甲之下猬须虬结,看上去与演义中所说的张翼德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当流寇只顾着应付潜入村子里的田伯光时,俞国振那边也开始了动作,他们先是将挡在寨门口的大车推倒,紧接着又以马力,将村寨的大门拉开。
顿时,流寇便陷入腹背受敌之中。
流寇就是再悍勇,先失了首领,又受重挫,现在还陷入腹背受敌状态,眼见自己砍出的刀剑,劈在对方身上却只是当当声响,根本无法破对方身上的那绿衣下的甲胄。而对方手中的刀,却锋利得胜过上好的倭刀,一刀砍下来,甚至连从官兵那夺来的甲都抗不住!
双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从战力到装备再到战斗素养,而且这种差距并不是多上两倍的人数可以弥补。故此齐牛的出现,成了摧毁流寇斗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饶命,饶命!”
“我等愿降,只求饶命!”
从一个开始,接着是十余个、几十个,方才还凶残无比的流寇,纷纷抛下兵刃跪地求饶。石泰看得这般情景,再看到家卫们冷静沉着地将这些流寇驱在一处,然后开始打扫战场: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救治己方的伤员,而给流寇一方受重伤的人补刀。…;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自己也这般威风那就好了。
这念头一产生出来,便深深扎根,迅速发芽,疯狂成长,很快便长成了比石泰头上的老槐树还要大的参天大树。
“村子里还有幸存者么,有的话将他们唤出来。”石泰正羡慕地看着家卫们处置流寇,突然间身边传来声音,他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到村中。
“还有人么,还有人么,贼寇被擒了,无为幼虎来了!”
他正在变声之时,声音嘶哑,但极有特点,听得他的呼唤,村子里陆陆续续爬出些人来,这都是躲藏起来的幸存者,以妇孺老弱居多。
村子里顿时是一片哭嚎之声,石泰呆呆地看着这些痛哭流泣的村民,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村中的青壮男子,几乎被流寇杀戮殆尽!
到处都是尸体,那些他熟悉的人,现在都变成了尸体。他左脚前的那个胖大的汉子,便是村里的屠夫,向来孔武有力,一只胳膊就能将他拎起,但现在已经成了一团烂肉。他婆娘就躺在他面前,衣裳都被扒了一大半,而屠夫那模样,分明是在跪着求饶时被一矛捅死的。
没有丝毫反抗。
这与家卫们那威武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石泰真正知道,原来村子里牛气的人物,到得外边,什么狗屁都不是!
“这些狗贼!”
看到四处的惨状,俞国振忍不住又骂了一声,这些天里,他跟着流寇之后追击,这种惨状见得多了,但每见一次,他的心里都还会难过,象是憋着一团火焰,要将流寇烧尽。
他们此次还是来晚了些,这让他心中有些内疚,或许他只要早到一刻,那么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能保留下来吧。
“将俘虏全交给村里人。”他突然道。
交给村里人的结果可想而知,这与家卫一惯好抓俘虏的习惯不合,但既然俞国振有命令,他们立刻执行,那些流寇虽然还想反抗,但这个时候,任何反抗都只意味着提前死亡。
恨极了的村民,用剪刀、锄头,还有一切他们能找得到的武器,将被俘的流寇一一打杀,石泰也壮着胆子,打杀了几个看上去极凶的流寇。这让他更为兴奋,他跑到俞国振,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外边传来了滚雷一般的马蹄声。
“终于——来了!”俞国振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二八一、古槐树底生死场(三)
马匹滚滚而来,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改世王许可变世坐在马上,眼睛微闭,看上去象是在打瞌睡。实际上这是他的习惯,在十三家首领中,他部垩队的实力不算强,既没有闯王的威信,也没有曹操、八大王的奸猾,更没有闯将的深沉,他能够站稳脚,靠的就是凶蛮。
而当他象打瞌睡一样时,就意味着又有一个凶蛮的念头在翻滚了。
“改世王,已经到了,是直接冲过去还是等等再说?”
旁边心腹的问话,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他吸了口口水:“还是煎着的比较好吃……”
“大王你说啥?”
“哦,本王方才在想,抓着那无为幼虎之后当如何炮制,他的心本王是吃定了,有些时日没吃垩人心了呢……不过本王有些犹豫,不知是炒心片好还是煎心肝好,方才才拿定主意。”许可变说得口水横溢:“咦,跳涧虎那厮没撑住?”
看着村寨前七零垩八落的大车,许可眉头皱了皱,这可与他原先的计划不一致。他们先是大肆宣扬跳涧虎会出外残掠,然后跳涧出动时也是大张旗鼓,原本想着引来俞国振后,跳涧虎凭着六百人坚守一段时间,等他赶到后内外夹击。可现在看来,跳涧虎虽然做了种种准备,却在俞国振的家卫面前连两刻钟都没有撑过!
这让许可变不得不重新评估俞国振家卫的战斗力,他一挥手:“先围着不急,不急!”
但紧接着,他又改变了主意:“不对,里头还在厮杀,冲快冲进去!”
他如此说,是因为听得村子里还有厮杀声和武垩器撞击的声音,甚至还有连续的火铳声。若是厮杀声与武垩器撞击声还可以假冒,但一口陕腔的喝骂声,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火铳声更不会说垩谎。若是一个陷阱,有前面就足够了还弄出火铳声来,那纯粹是浪费银子。
在他严令之下,一百骑顺着大道冲着村子的门口冲去。
许可变着实研究过俞国振的战例,他发觉俞国振在战场之上奇计百出,其中最喜欢用的,便是预埋火药,待敌人聚垩集时点燃引爆。柘皋河之战中,横天王王子顺便连接吃了两次这个亏有他的前车之鉴,许可变自会小心。故此他并未全军突击,而是一百骑一百骑分批出击,这样即使村子里的
俞国振在不断地战斗中提高,他的敌人同样也在不断地战斗中提高。
一百骑兵很快接近了村口,就在他们即将跃入时村口突然间横起了几根绊马索。
这些骑兵得了许可变交待,因此原本就极谨慎,见着绊马索横起,他们顿时住马,那些马长嘶起来,但是紧接着,他们就意识到,这些绊马索的作用并不是想绊倒他们,而只是止住他们。
因为一队火枪垩手已经列在他们面前火枪的火绳已经点燃,随着击发,砰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俞国振在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得到了西班牙人加西亚=路易斯带来的苏尔火枪,这批火枪在安南战役中得到了实战检验,不仅如此,俞国振还令纪循带领工匠,专门成垩立了火枪研发组,全组成员是十五人,都是自那四万多移民中寻来的最好铁匠。
他们的第一步就是仿制出苏尔火枪,六垩月时第一批纯仿制的火枪便制垩造出来,结果差强人意,六杆枪中良品只有两杆,试枪时还炸伤了一名工匠。接下来就是艰苦的攻关、反复地试验。…;
到得十一月份,俞国振准备回到南直隶时,新襄火枪研发组改进并定型的火枪“虎卫乙”正式出现,这就意味着新襄铸铁工坊开始能够自己生产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绳枪。目前的产量还很少,每月大概是能产一百枝,因为缺乏熟练工匠,所以这个产能已经是极限。
因此,现在只有部分虎卫才换装了“虎卫乙”,饶是如此,这由一百支“虎卫乙”组成的死亡弹幕,已经足以给那一百停住的流寇造成极大的杀伤。几乎就在它们喷垩出愤怒之火的下一个瞬间,已经有三十余名贼人落于马下。
“嘶!”改世王牙痛一般吸了口冷气,果然,这俞小狗设了个陷阱!
那些流寇骑兵是打老了仗的,不用在他后面指挥,便拨马侧奔,在村子里第二轮火枪击射之前,便自正面避开。若不是有绊马索在,他们甚至可以尝试冲入寨子,若能逼近到十丈之内,这一战就必胜无疑了。
“这小狗果然奸诈,竟然有伏!”改世王身边一贼破口大骂道。
“任他奸诈如狐,今日也要着咱们的道儿!”改世王却笑了起来:“他就是那两百人,咱们就是堆也把他堆死,诸家兄弟,将寨子围起,休让他走脱了!”
虽然才一碰面就丢下三十余条性命,但改世王并未有多大气馁,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
随着他一声令下,贼骑左右散开,将村子包围起来。不过另三面的贼人主要是防止村寨里的家卫乘隙溜走,主力还是在改世王身边,在村寨门口处与家卫对峙。
“掌盘子,攻吧?”旁边一贼叫道。
“蠢货,急什么,只消围着他,过会儿咱们来的人越来越多,自有步卒前去进攻。”改世王冷笑:“曹操只让我带这两千垩人来,却不知我背后还有五千垩人,最多一个时辰,他们也会到了!”
比起攻打城头上架有火炮的滁州,攻打这个小村寨容易得多,而且功劳还不小。
“公子,他们只是围住寨子,并未四面来攻。”石泰爬在大槐树上四处张望后道。
原本俞国振要安排一个家卫上去观察敌情,但石泰却自告奋勇,不等俞国振阻止就爬了上去。他身手极是敏捷,看得俞国振也心生欢喜,听得他说后,俞国振问道:“这么多流寇,你怕不怕?”
“不怕!俞公子在这,我一点都不怕!”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既是如此,我总不好让你失望。贼人不来攻我,我便去就贼,伯光,列阵!”
田伯光喝令声中,一百家卫齐步出了村口,他们在村口站成横排队列,看起来似乎要向流寇发起攻击。
改世王见到这一幕,不由噗笑道:“这小贼反应倒不慢,知道不能在村子里等死,只不过就凭着这些人出来,岂不是找死?”
“大王,咱们上吧?”旁边的贼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他们流寇作战最惯常的战术就是冲上去厮杀,打得顺就一拥而上,打得不利就一哄而散。故此,这几个不大爱动脑子的就拼命催促着改世王。
“先不急,咱们向后退退,若是此时就攻,小贼又会退回寨子。小贼别无本领,唯有火器犀利耳,能将他拉出来些,咱们再一包抄……用不着等后队来,便可以大胜了。…;
依着他的命令,众贼缓缓后退,而家卫的队列却在渐渐向前逼近。双方一进一退,战线便向村外推进了十余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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