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的道歉而消失了。他怎么会想着去攻打俞国振的基业,他是文人,所长者从来不在武略上。
“当真是跋扈,这么多炮……无怪乎这么跋扈。”田常看到这一幕的反应,却一半是兴奋,另一半是阴冷。
此人虽是嚣张,但口风倒是紧,至少这一路上来,张溥没有套出他南下的目的是什么。
在龙门岛稍停了下,俞国振也等人也转到了蓬莱号上,而三艘军舰则进入船坊进行检修。这一次张溥再也回避不了,只能上来见礼:“济民这一路奔波,莫非是欺朝中御史不敢入海?”
“朝中御史不敢入海,天如兄这样的在野御史却是敢的……天如兄来钦‘州可是访友?”
“一来是访友,二来是托庇于济民治下了。”张溥苦笑道:“朝中小人当道,愚兄畏死。不得不来此避祸。”
他说这个倒是坦白,俞国振也不拒绝:“天如兄远道而来,便多走走多看看,至于朝廷里的事情,料想那些御史们不但不敢下海,也不敢来这南方瘴疬之地。”
说到这,两人就没有继续深谈下去,张溥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将田常说出来。
他约摸可以猜得到田常南下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大明来说,新襄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天下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钦‘州有座新襄,乃是南海伯俞国振迁南直隶等诸地百姓所建之城。据说此城美仑美焕,乃天下一等一的名城和一等一的繁华之所。
言者总过其实,听者则生向往之心。特别是田家,如今已经是大家族,靠着田国亲吃喝的人,拐弯抹角加起来总有数万,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每年总有入不敷出的感慨,既然有新襄这么一个大饼在。南海伯一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田家身为皇亲国戚,来帮南海伯的忙,分掉一些负担,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张溥知道,俞国振可是头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从老虎的嘴里分出吃食的。过江龙对上占地虎……龙争虎斗,结果如何。他都乐得冷眼旁观。
于是他问的就是一些风土人情。特别是峒苗的一些习俗,俞国振也懒得应付他。便打发许众来和张溥说话。结果仅仅是一刻钟后,张溥就称还有东西要收拾慌慌张张地离去——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了。…;但进舱没多久,外头的欢呼声让他又跑了出来。
新襄终于在望了。
在张溥眼中,渐渐变大变得更加清晰的新襄,是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刷成白色的港口建筑,在夕阳照射下亮得晃眼,巨大的灯塔比张溥见过的任何佛塔都要高大,这由钢筋混凝土建起的高达十八层的建筑,乃是新襄的新标志,塔尖建成一个镂空的球状顶,满满的异域风情,却也体现出天圆地方的传统理念——虽然这个理念现在新襄八岁的小孩也知道是错的了。
船越来越接近新港,张溥看到一处处高大的白墙红瓦的房子,其中大多数都有巨大的门。他并不知道,那是码头的仓库,以为是百姓住家,免不了啧啧了两声:“新襄百姓住的地方倒是不同。”
“这还只是新港,不是新襄居民区呢。”有人回应道。
张溥看向那人,是一个商贾模样的,大伙同船了近一个月,相互也认识,他记得此人姓徐名林,字仲渊,据说还曾有过功名,只是如今已经成了彻底的商贾。他此时正站在俞国振身边,看上去两人是极亲近,而在俞国振另一侧,则是那个骑熊的道人,只是道人的熊如今却不知到了哪儿去了。
另外,让张溥觉得难以应付的许众人不在这。
“天如兄,这些乃是库房,从会来等进入新襄的货物,还有从新襄运出的货物,一般都先得在此存放分检,然后再启运。自然,有些讲究新鲜的货物,则可以抽检,缩短检验时间。”俞国振笑着解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溥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些库房,在一些敞开的大门里,他看到了煤和他说不出名字的矿石,另外一些则明显是粮袋。
这些库房里储存的货物,只怕就值百万两吧。在旁边偷听众人说话的田常咂了一下嘴,这些货物在源源不断地运进运出,那么……一年南海伯手中经过的流水,至少是一千万两,啧啧,好一位活财神!
“咦,那车轮……那车轮是怎么回事?”徐林虽然很熟悉新襄,但这也是时隔着半年没有回来,因此看到一样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不禁问道。
“若不是仲渊看到,我还没有注意——竟然给他们制成了,张道长,此物名橡胶,这应该就是癸泉子道长的杰作之一了!”
“橡胶……”
对于橡胶的硫化应用,俞国振是投入不少人力物力进行研究的,他很清楚橡胶对于百姓生活的重要作用,这其中首先就表现在车轮之上——有了橡胶车轮,板车、三轮车、马车甚至自行车,都会变得轻便,原先困扰城市道路建设的辙印问题,便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崇祯十年初春,路易斯?加西亚运来了第一船原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这个西班牙人甚至又送了两船橡胶过来,因此除去试验消耗,新襄目前储备了一千二百吨的橡胶。
当然,这是俞国振北上之前的事情,看到那到处转的橡胶车轮的手推车,俞国振可以确定,自行车等东西也已经弄出来了。为了研究蒸汽机的应用,宋应星领导的工作小组对于齿轮、链条等的研究可谓至极,特别是滚珠轴承已经研究出来——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将小钢珠嵌入内外两环中间对新襄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技术。而在滚珠轴承出来之后,自行车的设计图便被俞国振扔了出来。…;果然,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骑着自行车的人。
“那是什么车,两个轮子竟然能奔驰如飞,不逊于骏马!”
“莫非是风火轮——只是既未看到风,也未见到火啊?”
“当真是……当真是……神乎其神啊!”
除了俞国振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自行车,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式古怪的车子,能保持平衡就已经是奇迹了,而且还能够快速奔跑,这就更是奇迹。
俞国振看得也是精神振奋,加上了橡胶轮胎的自行车,其速度可是要比马车快!从新襄城区到新港,约是十五里的路途,马拉的轨车需要一个小时,而自行车的话只怕只需要二十分钟,若是全力,甚至会更快!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辆自行车吸引,俞国振却看着骑在自行车上的人,然后嘿然笑了笑。
竟然是蒋佑中。想想也是,这辆自行车没准就是第一辆,他骑出来一则是炫耀,二来么也是验证一下。
蒋佑中已经不再是**岁的小孩,从崇祯五年到如今,已是六年过去了,他长成了十五岁的壮实少年,而且他在机械与数学上的天赋被完全发挥出来,即使是宋应星在他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原本得意洋洋地骑着车从码头这端飞驰到另一端,所到之处,那些码头的管事和工人都是纷纷笑骂,然后又是一脸艳羡。
在新襄,众人收入高是事实,但是……新襄永远有新的产品推出,将众人的银钱又收回去。当然,众人也可以考虑完全省吃俭用,但别人家都是玻璃窗,你总不能还用窗纸糊吧;别人家都点上了沼气灶,你总不能还去烧劈柴吧;别人家的冲水便池既干净又方便,你总不能还到外头随意找一地点蹲坑吧——在新襄随地大小便可是要重罚的!
所以,钱啊,总是不够用。
但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不在他和自行车上,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靠港的蓬莱号。
因为蓬莱号上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那是生翼的虎旗,在新襄,唯一能用这旗号的,就是俞国振。
升这面旗帜,也就意味着俞国振随蓬莱号一起到了。
蒋佑中顿时欢喜起来,俞国振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可又积累了不少问题想要请教,虽然他也有雷发达雷发宣兄弟可以切磋砥砺,可如今能在实学上再教授他的,唯有俞国振了!
四二六、人间亦有白玉京(二)
“好一座白玉京!”
看到处处刷得雪白如玉的墙面,盗泉子吸了口气,喃喃地说道。
刷一层石灰,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是刷得这般雪白,那可是需要不少人工钱财。若是住处,那还好说,毕竟图个漂亮,可这些都只是仓库,那就太过奢侈了。
“不过……癸泉子师兄,倒不曾说南海伯性喜奢华,我见他一身衣裳,与身边护卫几乎毫无差别,便是金银珠玉,在他身上也绝对找不着。那么,他为何要用石灰粉墙,效那隋炀丝绸包树之举?”
心里浮起这个念头,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盗泉子的经历,早就让他脱离了一般的装神弄鬼境界了。身为天师张氏后人,又兼长三教,不轻易为外物所动,这是起码的要求。
船靠着岸,众人依次下来,头等舱的乘员是有优待的,但大伙都颇为矜持,等着一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都离开后,他们才下了码头。
踏在水泥地面上,不少人都忍不住跳起来跺跺脚,看看这个地面“岩石”是真是假。盗泉子虽然未这样做,不过还是仔细打量着这地面,这应当就是癸泉子在信件中所说的“水泥地面”吧。
然后就看到原本在码头上四处逛着的穿着类似于虎卫制服的人纷纷跑了过来,用极短的速度集合,列队,紧接着,一个少了半只胳膊的人从其中走出,用仅存的手举上眉梢。向着俞国振行礼:“新港码头港务局人员集合完毕,请公子指示!”
这少了半只胳膊之人眼神锐利,举手投足干炼利落,盗泉子看得眼前一亮:若非有残疾,当真是好男儿!
不仅是他,那集合起来的十余人,几乎个个如此。多少有些残疾,但却没有一般残疾人的那种颓废消沉,反而个个斗志昂扬。只看到他们。便可以想象得到,这里是一座多么有激情与活力的城市。
“礼毕,诸位辛苦了。还请回到自己岗位去,解散!”俞国振也同样举手至眉梢,还了一礼,然后解散了这群人。
“这些都曾是南海伯大名鼎鼎的虎卫?”盗泉子问道。
“正是,都是勇士。”
盗泉子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心中却是对俞国振更生几分敬意。自古以来,驱使勇士的名主不知有多少,但是在勇士成了残疾之后,仍然重视的。却是绝无仅有。
除了仁心之外,这也证明,俞国振是念旧情的人。
众人才走了几步,突然间听得身后响起了巨大的声音,他们不由得讶然回顾。俞国振笑道:“无妨,无妨,乃是锅炉声响,我们如今人力仍嫌不足,故此用了一些旁处没有的机械。”
俞国振所说的,就是蒸汽起重机。
原本蒸汽机最初的作用是给坑沿里抽水。用来抬起重物自然是轻易的事情,特别是新襄所有的船都采用标准化装箱模式,长约四米、宽约两米的箱子,根据其内载物不同重量也不同,原本码头上是用畜力加滑轮和龙门吊来将之吊起,现在则换上了蒸汽机。
这也是宋应星等弄出蒸汽机之后的第一实际运用方法,只是对煤的消耗大了些。
眼见在这隆隆轰响的机械带动下,一个长长的吊臂伸向蓬莱号后半部,然后将一个个大木箱子吊了出来,无论是张溥还是盗泉子,都是目瞪口呆,就是徐林,见了也眼睛发直:在他上回来新襄时,尚未见到这种情形!…;不少随蓬莱号来此的商贾,这个时候都在码头等着,然后一个箱子吊出来,顿时会有商贾过去道:“这箱子是我的,是我的……”
“那是在做什么?”张溥见这些商贾纷纷拿着什么东西去与码头的管理人员核对,然后箱子便被拉上牛车,送到一个个仓库里去,而商贾本人也跟着过去,不由得问道。
“哦,那是在报关,凡入新襄的商品,和出新襄的商品,都需要报关税,自然,不同商品税率不一样,象酒之类的奢侈品,入新襄税率就要高些,但棉花、矿石、生丝之类的原料,入新襄的税率就要低些。”俞国振笑眯眯地道:“大体上来说,平均税率是在九到三十七之间,唯有部分物品的关税达百分之一百以上。”
“什么,国朝商税是三十税一……”
“这不是朝廷商税,是新襄商税。”俞国振淡淡地道:“国朝商税三十税一,故此两浙徽晋豪商富可倾城,而朝廷想要赈灾却只拿得出区区六千两银子。”
今年如同去年一样,仍是蝗旱连连,其中山‘西有二县已经惨到了易子而食、折骨为柴的地步,可是朝廷拿出的抚恤赈济银两,却只有区区的六千两,这在石米价格已腾贵到八两的情形下,只能买到八百石不到的粮食,再加上各级官吏层层伸手,百姓们一人还不知能不能分到一粒米!
张溥咳了一声,他决定不就具体问题与俞国振争执:“若是朝中尽皆正人君子,此事易耳……”
“天如这样说,好吧,假如天如为当朝首辅,复社诸君子充盈朝堂,国库就会有钱了么?天灾就会结束了么?百姓饿极了就会不从寇造反了么?关外建虏就不入长城了么?”
张溥越是想要回避,俞国振便越抓着具体事情不放,听他连着几个问题,张溥笑道:“济民还是性子太急,治大国如烹小鲜,正人盈朝,徐徐图之,自然水到渠成了。”
俞国振哈哈大笑,看着张溥的目光多少有些怜悯。
这种怜悯的目光,让张溥很不适应,他并不知道俞国振心中想什么,但即使俞国振封了南海伯,张溥仍然认为,自己这两榜进士出身,才真正有怜悯别人的资本。
张溥是个聪明而且意志坚定者,但是,他终究是跳不出自己的圈子,跳不出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固此,他和他维护的那些东西,攀附在大明肌体上吸血,最终和大明王朝一起走向绝路。
俞国振无意阻拦他们走向绝路,但是若他们想将华夏的前途和命运也绑架,那是绝无可能!
话不投机,便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田常目光灼灼看着那个起重机,心里盘算着一台这样的玩意儿能值多少钱。
出了码头不久,就是围墙,众人只能从围墙围出的通道过去,在进入通道时,俞国振等人是直接拿出一样证件给予对方看,对方便登记放行,而张溥等人则被拦了下来。
“为何拦住我们?”田常带着十余个仆役,这个时候嚷了起来。
“每个人进入新襄都需要登计,另外还得接受卫生检疫,避免带来传染疾病和混入别有用心者。我看这位先生相貌不俗,想来也不希望有谁将疫病带来,传染给你吧?”
守关的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解释道,张溥看到不仅是他,就是俞国振也只是入了关,然后便带入了一间屋子,那屋子里坐着几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为俞国振把脉,再将一根玻璃管子交与俞国振,俞国振将之夹在胳肢窝下,便与那些人谈笑起来。…;
众人便不再作声,田常眼睛不停地眨着,心里越发地谨慎,这位南海伯的规矩还真大,他可是奉着国亲之命来的,要不要摆出自己身份?
看了张溥一眼,田常觉得,张溥肯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俞国振,但俞国振没有来拜望他,也没有给他优待,这其中必有名堂。
从蓬莱号下船的,也不过是两百余人,十个通道,很快就登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