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征,黄台吉亲自在山海关一带接应,把两红旗和正白旗主力派入关中,其隐藏的含义中,还有削弱岳托与杜度带领的两红旗实力的意思在里面。多尔衮心领神会,故此在作战时多次迫使岳托与杜度去攻强敌。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岳托都看得清楚,却也敢肯定,岳托不会为此而翻脸,因为在他背后是黄台吉。只要黄台吉采用这种一步一步逼上的方式,岳托就不会翻脸,最多就是尽可能保持一些自己的实力。
所以,对于岳托手中的轰军正红旗,他也同样是不信任的。
但鄂力亚与乌其恩回答他那些近乎刁难的问题时显得早有准备,甚至还拿出了证据,他们进入明人抛弃的营寨后,甚至还找到了大量的明人遗弃的物资,足以证明其退得是如何狼狈。
“那些东西呢?”
旁边的恩格图大怒,顿时跳了出来:“睿亲王,你虽然是亲王,却也没有这个道理,我听说皇帝陛下多次说了,不得抢夺他人的战利品,此前好东西你收去不少,我都忍了下来,这次我们夺了一座明人的营寨,一点儿破烂你也要抢?”
他跳出来,岳托顿时松了口气。
多尔衮做得确实太过份了,便是有黄台吉的吩咐,他也不该对自己这般咄咄逼人!
不过岳托心中犹豫,是否要与多尔衮正面冲突。他二人为左右翼军的主帅,若是真正面冲突,传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被黄台吉责罚,黄台吉甚至有可能以此为借口,没收他手中的正红旗,转交给别人。
“恩格图,你这是什么话,睿亲王还会贪图你那一点战利品?”岳托瞪着恩格图责备道:“你早就追随大清,难道不知道皇帝陛下最为公正,如何会容忍这种事情?你不要多说了,带着你这两个部下,先下去吧!”…;
恩格图怒气冲冲出了营帐,多尔衰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又看了岳托一眼:“岳托,你得教会这些蒙人什么是规矩。”
“叔王说得是,恩格图这家伙当初跟随先帝时,便因为没有规矩屡被训斥。”岳托淡淡地道:“我没有先帝的本领,这厮确实有些跋扈。”
他语带讥意,多尔衰如何听不出来,多尔衰也知道再逼下去没有意义,冷笑着便也出了帐。
夜深了,恩格图领的正红旗蒙人营帐,位于济南府的西北面,夜里他们回此歇息,白天则去东南面的大营听令。这也是因为他们是蒙古正红旗,所以位置只是勉强比汉军好些,地方最为偏远。
这一带既是河沟又是山脉,也不利于展开攻城,故此白天里在这里攻击都是佯攻。恩格图白日里受了气,原是要喝酒的,但碍于黄台吉军令,只能以肉汤代之,然后早早入睡。
十二月的寒气,再加上凌厉的北风,冻得众人都是瑟瑟发抖,就算是缩在营帐之中,也得裹上厚厚的毡毯,何况是在外巡查的岗哨。夜深之后,他们便寻背风处藏着,便是不能眯上一觉,至少也可以躲躲风。
至于明军……他们处在包围圈的外围,济南城中的明军若是有什么打算,前面自然会有响动。和恩格图一般,这些蒙人,根本没有明人的援军敢做什么,这些日来,明人到的援军只有一支,便是今日给他们两骑吓退的那支胆小鬼,他们就算不逃,也只敢在数十里外远远立营,等待更多的人前来壮胆。
或许明目,上头就会派人去将这小队明军彻底剿杀,以消济,南城中明军的斗去。
就在营中的蒙人渐渐入睡的时候,隔着十里之外,虎卫悄然无声地在寒风中行走。
原本这么冷的天气,是极容易下雪的,可是这几年都是大旱,雪也下得少。顾家明走在最前,他的胳膊上挂着一块布,在夜里泛着淡淡的磷光。这是新襄化学研究所的成果之一,夜间能发微光的漆料,适合用于夜晚行军指引方向,不至于让人迷路。
而这个时代士兵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的夜盲症问题,在新襄虎卫当中是不存在的。
不过就是这样,他们仍然走得高一脚低一脚,时不时会有人摔倒,然后被自己的伙伴扶起。顾家明回头看了一眼,就是以他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到三米之内的距离,再远就是黑乎乎一片了。
十里地放在平时,也就是虎卫半个时辰赶到的距离,但在夜里路况又不好的情形下,他们huā了一个半时辰。赶到的时候,是子夜时分,远远望去,建虏的大营连绵而起,将济南牢牢围住,基本上每隔着里许,便有一处营寨,而各营寨之间,树起了一个个火把,在一些要害空地上,还点燃了篝火,照得周围通亮。
只要有人接近火把,立刻会被发觉。
“建虏倒是谨慎,即使用了骄敌之策,他们也还是有所防备啊。”顾家明心中暗想。
旁边的周英面色肃然,他带的一队人将作为前锋突入建虏营中。他们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知道这一边营帐属于战斗力稍弱纪律性也稍差的蒙军正红旗,人数只有一千余人,但因为全是骑兵,所以拥有至少两千余匹战马。在突破建虏包围圈之后,离城还有数里的距离,而这数里距离对于骑兵来说是转瞬即至的。…;故此,仅仅突破还不够,还需要将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敌骑处置干净。
“都休息一会儿,天太冷,注意别冻僵了。”顾家明吩咐道。
周英点了点头,他们可没有条件去寻背风之处,不过好在他们这两千人是常年呆在北方的,没有对气候的不适。而虎卫的冬天装备也极出色,每个人身上既有鹿皮的马夹,羊毛织成的羊毛裳,在外还有夹着棉huā的军大衣。手上同样是鹿皮手套,脚上则是垫了绒毛的皮靴——新襄皮革工坊里每年进口的鹿皮数量可是高达十万张,其主要货源是台湾与安南。
稍稍休息了会儿,吃了点干粮补充体能,甚至将出发前准备好藏在衣里的暖水壶里拿出来喝了些热水,顾家明看到众人体力恢复过来,向着周英做了个手势,周英低声道:“一队都来了!”
不一会儿,各棚棚正就将自己人数报告给周英,一共是一百零五人,一个都不少。
周英同样以手势发布命令,然后自己当先,趴在地上,开始向着敌营匍伏前进。
从他们藏身的山林,到建虏的营寨,约是有一里左右,也就是五百余米,他们要爬五百米,对于体力耐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但想要不被任何人发觉,就能接近敌营,这又是唯一的选择。
匍伏五百米,看起来容易,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为了避免被发觉,还得做得无声无息时。周英爬在最前,象他一样在最前的除了要选择爬行的道路外,还要清理那些可能对后来的伙伴造成伤害的石块。因此,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顾家明蹲在林中,看着他们的身影变成了一团模糊,然后又在对面敌军的火把、篝火照射下变成一道黑线,无声无息地逼近着敌营,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悬在半空中一般,迟迟落不下来。
对面的蒙军正红旗营帐中只有一千余,可是周围的建虏数量却绝对超过万人,而包围着整个济,南城的建虏数量,更是超过十万!
就在周英等人眼看要到敌营前的时候,突然间,敌营中骚动起来,一队人马从营帐中出来,点着火把直接来到大寨的大门,而周英等人,距离大门不足五十米!
“该死!”顾家明的身体前倾,绷得紧紧的,双眼几欲喷火。
四三九、泉城溢血满济南(六)
出来的正是鄂力亚与乌其恩,他们白日带着同伴回去劫了那座空荡荡的明军营寨,收获颇众,其中有不少都是明人的美酒。虽然迫于军令,不得酗酒,可是稍稍尝些总是可以的,闹了会儿,恩格图被惊动,便将他们赶出来值勤。
“旗主也是,不就是喝了两杯嘛。”有人抱怨道:“咱们可是收获不少,没放一箭便有这么多收获,大伙高兴高兴,有什么问题?”
“少在那胡说八道,在附近转转,莫让旗主为难。”也有人道。
“这些女真狗……”
“嘘,此话不能说!”
就象建虏竭力给蒙人设置种种苛刻的条件一样,蒙人也从来不喜欢建虏,他们只是出于畏惧而不得不向着建虏屈膝,甘愿为奴充为前驱。但在背后,他们少不得大骂建虏。
周英听着这声音越来越近,他悄悄抓住了自己的匕首。
他们为了行动方便,都没有携带火枪,而是刀剑匕首。若是被这些蒙人发觉,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得不陷入极为困窘之境!
没有远程武器,面对精擅射术的蒙人,那就和赤手空拳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天寒地冻,可是周英额头已经爬满了汗水。在他身后几百米处,顾家明同样是额头爬满了汗水。
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去接应的话,也就意味着他这两千人全部陷入险境,不去接应的话,那就意味着抛弃手足兄弟!
顾家明心中象是有两军在厮杀一样,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嘴角也越来越向下弯。
大局。大局。
他的心中反复翻腾着这两个字,然后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除了蒙人的喧闹,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顾家明睁武眼,看到那队蒙人已经又转回了营中。
他悄悄松了口气,自己终究没有被逼到要做这种选择的地步。
这个小小的波折,让虎卫的进攻时间推后了约有半个小时,在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周英等人终于借助掩护摸到了营寨大门。
大门自然是紧闭的,其余地方有鹿砦,想要翻过殊为不易。相对而言。倒是大门薄弱一些。周英并没有急着破门,他静静地在门前等着,过了会儿,门里边传来了隐约的声响,然后吱吖一声。门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瘦瘦的虎卫从里面伸出头来,向着周英咧嘴笑了笑。
“石泰,干得好!”
伸出头的,就是有石四猴儿之称的石泰,他原是南直隶人,崇祯八年在滁州石庙村为俞国振所救,从此就加入了虎卫,到今年他也只是十六岁,可已经也有三年的虎卫军龄了。
虎卫当中论攀爬能力。他恐怕是第一,因此,周英派他从鹿柴中爬过去,摸入了寨中,再觅机打开大门。
一进寨门,就嗅到了血腥味。周英看到了两个人影倒在地上,向着石泰挑了挑大拇指,石泰得意洋洋,做了个轻而易举的手势。
然后,便有两个虎卫站到了这两名蒙人原本该站的位置上,因为戴上了蒙人的毡帽,所以看上去,倒与两蒙人没有什么区别。而其余虎卫则悄然潜入寨中,分至各处,将明里暗里的岗哨和巡逻者尽数解决。
整个过程,只花费了不足五分钟的时间,周英摘下寨门前的火把,在空中划了三个圈,看到火光的痕迹,顾家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走!”他低声下令道。
一队队虎卫悄然无声地开始接近敌营,因为警哨已经全部被除去,他们前进得极为迅速,也没有任何警告发出。仅仅三分钟之后,他们便都接近了营寨。
“干得好。”顾家明狠狠拍了一下周英的肩膀,然后声音冰冷:“接下来是彻底解决掉他们……将营寨前后门都守住,不要放了一个!”
随着他的这声令下,虎卫开始分头行事,他们摸进一个又一个的帐篷,将一个又一个强盗在睡梦中除去。
这场无声的杀戮直到一个夜尿的蒙人醒来结束,嗅到血腥气味,又看到幢幢人影,那蒙人大叫起来。紧接着所有在睡梦中的蒙人全部惊叫而起,到这个时候,顾家明已经顾不得再掩盖自己的行踪,直接下令开火。
枪声顿时惊破了夜空!
一个个冲出营帐还衣裳不整的蒙人,面对的就是一排子弹,近距离内虎卫丙型火枪快速射击的优势被彻底发挥出来,而且蒙人只剩余不足六百,虎卫人数却多达两千,这可以说是虎卫第一次在战场上取得了绝对的人数优势,虽然只是局部优势,却足以让他们迅速结束战斗了。
“怎么回事?”
中间大帐中的恩格图最初时还以为是自己部下摆弄缴获来的明人火枪走火,但立刻发现不对,他大叫着冲出营寨,迎面正碰上了石泰。
瘦小的石泰并不知道身前这个高壮魁梧的蒙人就是敌人的首领,他举起火枪对着恩格图便是一枪。弹子击中了恩格图,但没有命中要害,恩格图手中只有一柄腰刀,他厉喝着就扑向了石泰。两人相距只有不到五米,这个扑击也就是瞬间的事情,石泰甚至连给火枪套上刺刀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他身手敏捷,一个翻滚,便直接从恩格图的肋下扑了过去,恩格图刀落了空,只觉得身上被火枪击中处传来冰冷的感觉,倒没有几分痛,他又是一声大叫,向着另一个虎卫冲去。
他面目狰狞,又是杀人杀惯了,因此自然有一股杀气逼来。虎卫当中并不是人人都上过战阵,也不是人人都有足够的勇气,他扑向的那个虎卫原本枪中装好了子弹,吓得却忘了开枪,只是连连后退,恩格图一刀劈下。他本能地举枪去挡,手中枪硬吃了这一刀。震得他双臂发麻,险些将火枪扔掉。
恩格图还要回刀,背后又是一声火枪响,周英大步走了过来,一枪命中了他的后心。恩格图颤巍巍地转过身,看着周英,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来,便仆倒在了地上。
“胆小鬼!”
周英对着那方才连连后退的虎卫吼了一声,那虎卫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道:“队正,我……我……”
“如果不想脱了这身虎卫军装,就跟我杀敌去!”周英厉喝。
突袭出奇地顺利,蒙人的防备终究是有些懈怠,他们主要防备的也是来自城中的偷袭。因此。只是五六分钟之后,整座营寨再无任何反抗,而杜至善也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团正,马全找到了!”
蒙人的马就在他们的营寨当中,因此三千余匹战马,尽数落入了虎卫之手。得到这个消息,顾家明大喜:“好,接下来……咦?”
他猛然抬起头,望着下一座建虏营寨。露出惊讶的神情。
因为那座建虏营寨这时,也乱成了一团!…;“那是……营啸?”顾家明想起这一个词。
此时军队之中,营啸是最为可怕的事情之一,因为夜深人静之时,可能一个陷入恶梦的士兵一声惊吓,便弄得高度紧张的己军乱成一团自相残杀。顾家明的猜测没有错。紧邻着蒙军正红旗的,是一座由少数建虏看护的汉军军营,这些汉军大多都是京畿高起潜的败兵,其中甚至也有一些原登莱卫的士兵。这边枪声一响,那边便起了营啸,整座五千余人的军营,已经乱成一团!
“虎卫来了,虎卫来了!”
那些投降的登莱兵,自然知道最善于夜战的会是谁,他们乱嚷嚷着,抢夺武器乘乱混出军营,也有人乘机四处纵火,顿时整个营寨火光冲天,分外热闹。
建虏信不过蒙人与汉人,所以将他们放在最偏远之处,因此这边一乱起来,他们一时间来不及派人察看。而且夜间派人来只能增加混乱,甚至使得自己的营寨也乱起来,故此建虏各营都传出将令,喝令坚守本阵不可随意走动。
汉营的骚乱持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渐渐平息下来,汉营的士兵或逃散或自相残杀,这时冷静下来相互观看,人数只怕连一半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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