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起铁器?”俞国振问道。
“呵呵。买不起。”
“若是我给你一批铁农具,包括锄头、铁锹、铁犁、镰刀,再包购你的粮食,愿不愿将你的田拿出来借我用一年?”
这个提议,让符保愣住了。
他猜出俞国振打的是他的耕地的主意,这可是他们一家的命根子。因此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拒绝俞国振的巧取豪夺,但没有想到,俞国振会提出这样的一个条件。
“一……一年?”他颤声问道。
“就是一年,去县城里请县太爷公证,一年之后,你要种什么、怎么种都是你的事情。”俞国振道。
“这个……这个……”
符保犹豫的时间并不长,然后赔着笑道:“小人家的祖坟,还没长出青蒿,这等好事……小人不敢受啊。”…;“你担心什么,说出来与我听听。”俞国振大敢头痛,这个农民,可比多尔衮难对付得多。
“一年不种,一年无食,小人明年吃什么……”
“这个简单,我明着跟你说,我来此就是教化的,不仅仅是教化孩童,你瞧你儿子,几天前还拖着鼻涕全身黄泥,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看到了的。我还要教化你们,教你们如何种田,种什么庄稼。”
这话说得直白,符保想了想,赔着笑道:“老爷果然是心善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过老爷,我们家真不合适……”
俞国振几乎要败退了,他思前想后,自己的理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为何就是不能做通这个符保的工作?
在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俞国振一直吃住在南沙村,每日观察村中百姓,与他们交谈,了解他们的需要。他觉得这个符保是村子里胆子较大,也比较善于接受新事务的,故此才选择他为突破对象。
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万全准备,在这个农民面前完全没有了用处。
俞国振有些苦恼地皱着眉,莫非要发动土改这个大杀器?但从他对昌化的了解来看,土改这个大杀器在昌化根本派不上用场,地广人稀,到处有的是荒地,这里百姓缺的可不是土地!
“必须因地制宜,不可搞简单粗暴的一刀切。”他心中暗想。
有些苦恼地和符保打了声招呼,又拍了一下符珠的脑袋:“好好学,若是能考到第一,到时带你去新襄玩一趟。”
见俞国振没有继续说,而是离开,符保锄了几下地,符珠在旁嘟着嘴,一脸不屑的模样,让他扔下锄头便要打:“你小子吃了两天饱饭就对你爹这嘴脸?”
“那是你傻,比启年哥哥还憨,人家俞老家不过是借咱家田耕一年罢了,你只要按着丰年时的收获,让他出粮食,这样就算把地给他耕种一年,也不会挨饿,偏偏你傻……”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这小兔崽子不要跑!”
“老兔子有本事不要追!”
父子两追了会儿,终究是符保抓住了儿子。冲着屁股抽了几鞭,想想心中不安,拎着符珠便回到家中。
他们的破土屋子拥挤在一处,很快他回到家里,将自己婆娘唤了出来:“今日那位俞老爷来寻我,想要我们家的田……”
“不行!”婆娘顿时尖叫起来。
“你这婆娘,听我说完再鬼叫。他是说要我们家田种一年,然后送全套铁农具与我们……”
将事情本末说了一遍之后,符保问道:“我已经推了此事。你休得大惊小怪!”
“你个蠢汉,为何要推了?”符家婆娘再度尖叫起来:“老娘嫁与你,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便是切个菜,都得寻人家借口菜刀,难得的好事,你为何要推?”
“方才你不是还着急么?”
“人家俞老爷还能看上你这几亩破烂地,到处都是荒地,哪里不可开垦!这分明是看到我们家小珠儿有前途,俞老爷想拉上一把,贵人相助的事情,你竟然推了,合该你穷一辈子!老娘就不知怎么嫁给了你这样的一个蠢汉。还不赶紧……”
“叭!”
“还敢打老娘,老娘和你拼了!”
符珠习惯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撕打在一起,就象往常一样,打着打着,两人便打进了屋中。符珠撇了撇嘴。自个儿跑到一边去玩去,或许他父母这番撕打,便会给他打出一个弟弟妹妹也不定。…;
打完架之后的符保系起了裤带,挺了挺胸,推门就要出去,他婆娘在床上问道:“你去做什么?”
“自然去给俞老爷磕头。方才是我不识好歹,现在想通了,要想法子把事情圆过来。”符保雄纠纠气昂昂地道:“你给老子踏实些,不要到外头去胡乱嚼舌头!”
他家婆姨当然知道,这种好事,并不一定是非要他家不可的。哪里敢出去乱说,为了避免自己大嘴,干脆就缩在家里不出去了。
对于这些穷困的农民来说,一套免费的铁制农具,的确是很难抗拒的诱惑。符保当时拒绝了,事后想来,却禁不住后悔。而符珠口中说的方法,若是俞国振说出来,他必然又会怀疑其后有什么阴谋,但是他自家儿子口里说出就完全不一样。智子疑邻,古今皆一也。
符保知道俞国振一般是在学堂那边,他心中想着事,急冲冲走过去,有人唤他也没有听到,直到被人拉住,才发觉是符珠的舅舅。
符珠舅家姓李,就在相距十余里的另一个小村,不过那小村人口多些,有个四十来户,近两百人口。符保见他忙行了礼:“原是舅舅来了,家中可是有事?”
“妹夫,有件事情想要有劳你。”舅舅迟疑了一会儿:“听闻你和那位学堂主事的俞老爷能说得上话?”
这穷乡僻壤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故此俞国振到这里建学堂的事情,也传到了相邻的几个村子,当初学堂建起来时他们还曾来凑热闹。原本他们以为这是大地方来人心血来潮,撑不了多久,但如今几十天过去,学堂不仅越来越正规,而且村子里的人也习惯了这些外来人的到来,每日有些人为了十几文的工钱眼巴巴跑去问还要做什么事情。
“也算是吧。”符保挺起胸,因为家贫的缘故,他在丈人家里可是没有什么地位,难得舅老爷如此口气与他说话。
“那你得替你内侄说句好话,让他也来学堂。”舅老爷目光炯炯。
“这个……”看到舅老爷的目光,想到此事若是办成了,自己再去丈人家便谁也不敢拿脸色给他看,符保咬咬牙:“我尽力!”
“尽力就成,尽力就成!”舅舅顿时眉开眼笑:“唉你是不知,上回你家小猪儿跟他表哥说了学堂的事情,他表哥整日在家里闹,便要上学堂,说是要在学堂读书认字,还有肉罐头和软糖果吃……这些都是真的?”
他们两个穷困的农民,甚至连始作俑者俞国振,都不知道,以孩童们为突破口,对于俞国振改造农村的计划有多么大的帮助。将来一场席卷华夏的新生活运动的暴风骤雨,便是在这个刚刚有了正式名字的小村子酝酿,其影响,也终于扩出了这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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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异乡喋血招怨魂(一)
符保拉着舅子来见俞国振,但虽然远远看到俞国振就坐在一棵树下,他们想靠近时,却被齐牛拦住了。
“休得靠近!”齐牛低声道:“有事的话,过会儿再来。”
符保心中暗暗叫苦,这几天他见俞国振和气,只以为要见他是很容易的事情,现在想来,莫非是自己方才的拒绝让俞老爷恼了?
他却不知,俞国振这个时候正盯着手中的信苦恼。
从七月抵达昌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九月都到来了,他这边的情节形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但别的地方有些事情却变化得很快。
今日他所收到的情报,便分为几个方面。
先当然是建虏那边的情报,建虏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之后,因为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绝对的优势,而且在受到俞国振的重挫之后,建虏已经不能起内讧,哪怕众人都觉得黄台吉没病没灾死得蹊跷,这个时候也没有谁敢将此事提出来。因此,最后折中的结果,仍是由才两岁的福临为帝,由其母代为坐床,国中大事,请八旗主共议。
这是在俞国振意料中的事情,他当初未全力逼迫多尔衮,除了不愿意自己损失过大外,也有令多尔衮回去同黄台吉争斗之意,只不过多尔衮行事果决毒辣,手段还超过他的想象。
但有关建虏的另一件事情,就让俞国振很吃惊了。
多尔衮在两白旗推行改革,其中军制种种。倒有些类似于虎卫!
或者说,类似于虎卫对登莱兵进行的改造,看起来,多尔衮倒是下了一番功夫,从失败中吸取了教训。若是俞国振止步不前,两人再遇时,恐怕还要费一番手脚。但可惜的是,俞国振有把护,到双方再相遇时。只怕他要碾压多尔衮了。
“多尔衮若真控制了两白旗,那么代善争不过他,三五年后。建虏中必有一番大斗。”俞国振心中暗想。
其次是大明的情报。年初建虏的横行肆虐,让杨嗣昌在朝中很不好受,虽然他有意无意挑起崇祯和朝中文武对俞国振的猜忌,成功转移了部分注意力,但俞国振立下如此之功,未得寸赏便回到南方,这让朝中对俞国振的攻讦稍稍平息,而张献忠在湖广、南直录和中原的掀起战火,响应者甚众,这让一力招安的熊文灿获罪。同样也让举荐熊文灿的杨嗣昌、任用熊文灿的崇祯脸上无光。杨嗣昌不得不自请督师往剿,先是将熊文灿捕拿送京,又与方孔炤在剿贼方略上有了矛盾,最后寻了个借口,也将方孔炤押送京城。在天牢中等死。
就象此前因为济‘南失守、德王身亡而被处死的山‘东巡府颜继祖一样。
对此俞国振早有心理准备,也早就交待了方以智,若遇此事,当如何应对。倒是方子仪忧心忡忡,在信中委婉地问伯父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大明情报中另外一项,则是灾害仍然不断。先是去年的蝗灾扩散。从陕‘西至河‘南、山‘东一条线过来,形成了一条绵延千里以上的蝗虫带!这些地方近年来本就是灾害频繁,也是流寇最为猖獗之处。其次便是京畿,原本俞国振是有一套完整的大战善后处理措施的,但被赶回新襄后,只能将善后事宜交给地方官员。而大明的地方官员,哪怕是京畿的,都很不靠谱,结果就是瘟疫盛行!
看到这个时,俞国振心中沉重,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宗训,你记一下。”这种情况,他总得做些什么才好,俞国振想了想,让身边的勤务兵记录:“第一,将如何防疫之术整理出来,交由《民生杂纪》与《民生速报》发表,从瘟疫原理到应对措施,还有一些偏方验方,都报上去,能救多少人是多少。第二,让二柱启动‘地道’计划,帮助中原一带百姓到青岛口,做好青岛口的防疫工作。”
所谓“地道”计划,是俞国振与高二柱拟定的一个从中原地区获得人口的计划。如今朝廷对新襄可是百般猜忌,虽然不禁新襄货物进出,因为还需要由新襄提供价廉物美的武器装备,但是对于人口流向新襄已经控制得极严。在山‘东一带查路引之严密,已经严重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俞国振原本是准备在消化好耽罗的近三十万人口之后再启动“地道”计划,但现在因为灾难的事宜,不得不提前。
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流寇以百姓的性命来换取个人的快意,也唯有俞国振,才将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
第三份资料关注的却不是大明和建虏,而是来自澳门,据澳门的葡萄牙人所言,以巴达维亚为中心的荷兰人,似乎正在进行一次集结,据葡萄牙人说,他们与倭国德川幕府似乎勾结起来,要对新襄采取行动。
这个消息倒让俞国振不得不重视,新襄如今的实力,在陆上已经有足够的自保之力,水上也同样拥有了一支可以说是远东最强大的舰队。但是新襄要保护的航道、水域太多,这就使得渔政局的海军仍然捉襟见肘。
“必须关注一下东南亚的局面了。”俞国振沉吟了一下,又让名为付宗训的勤务兵记下:“令会安、新杭将东南群岛之事,由一月一报改为十日一报。”
此时俞国振并不知道,在东南亚的吕宋,一场华人的悲剧正在发生!他毕竟不了解历史的细节,只是从一个战略家的眼光,分析手中的消息,觉得东南亚会发生事情,却不知道因为消息的滞后,他的分析已经晚了!
吩咐完之后,俞国振看到符保和他妻舅站在旁边,便向这里招了招手,齐牛见状,才放这两人过去。
符保近前之后立刻跪了下来:“俞老爷,方才小人不知好歹,回去之后仔细想了,觉得老爷是一片好心,老爷恩赐,小人不敢不受!”
他怕俞国振反悔,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地道的农民式狡猾。俞国振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很奇怪:“方才我还说不动你,你回去自己怎么想通了?”
符保见他尚未应允,心中有些着慌,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拍一圈的马屁再说,因此便道:“小人愚顽,原是什么都糊涂的,小人家的小猪儿,在老爷办的学堂里学了些时日,倒有些开窍,给小人说了些道理,小人这才明白,原来是造化来了,是俞老爷要赏赐小人。回去与婆姨商量,她还一个劲儿不同意,被小人煽了耳光,然后来了……”
“好你个符保,敢打我妹子!”
他这边谎言连篇,那边的妻舅倒是先恼了,原先符保揽下他的事情,他以为一见着俞国振便可以说他家孩子入学之事,却不曾想符保说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什么名堂。这让他心中对符保不满,待听得他打了自己妹子,立刻跳将出来:至少可以在俞老爷面前晃一下,让俞老爷看到自己,他才会问自己有何事对不对!…;“住手,住手!”
见两人要厮打在一起,齐牛一手一个,象拎小鸡般将二人分开。俞国振不得不承认,这些最底层的百姓,也有他们的生存技艺,比如说这种惫怠,若他们真得罪了自己,自己见了他们这般模样,如何好和他们一般见识!
“有何事情好生说,符保,你打媳妇是不对的。”俞国振先批评了符保一句,然后道:“你果真同意了?若是真的,我就让人去请知县来,白纸黑字将事情敲定。”
“老爷英明,小人只是还有一事……若是一年将田交给老爷,小人一年便无粮可吃,这一年……小人一家子的生计当如何?”
这个时候,符保想到自己家的小子天天呆在学堂里,每天可以吃三餐,他心中顿时火热,若是这位俞老爷答应下来,他们家人全跟着学堂吃,岂不是每天也可以吃三餐!
俞国振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方才说了,你那地里平均下来,一亩一年也就是产一石半粮,我依着两石给你算,你的地一共是多少亩?”
“十五亩……”
“那便是三十石粮,我让人给你三十石粮,算是你今年十月到明年十月地里的出息,再加上全套的铁农具,成不?”
“好,好!”符保忙不迭地答道。
他那地乃是坡田,平时积不到多少水,哪里能做到亩产两石!俞国振这个条件,让他当真是喜出望外。
看也这模样,俞国振心中也明白,自己方才说服他还是做差了,这些农民并没有太长远的眼光,甚至一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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