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让崇祯甚为感慨,从他对俞国振的了解来看,是真心的。俞国振从办《风暴集》与《民生杂纪》开始。就非常重视华夷之辨,曾经不只一次亲自撰文,表达当初太祖皇帝光复汉家的功绩可与大禹治水、祖龙一统相提并论。当时还有儒生说将太祖与秦始皇这暴君放在一起,是诬蔑皇祖,要朝廷治俞国振之罪,被崇祯压制下来。
“原来还是托了祖宗之福。”他心中暗暗想。
“其二。陛下你登基以来勤政节俭,虽无功绩于天下,却也有苦劳,即使是失国,也非陛下失德所致,时势使然。若陛下生在成祖之后,比之汉文汉景,绝无逊色。故此,陛下不当横死。”
“原来我还是有些……当真该谢谢南海伯对我的夸赞了。”
崇祯话语里有些很浓的讥意,不过他心里却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国势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而全是别人的错!…;
知道崇祯误会了俞国振的意思,田伯光也懒得解释,也又道:“其三,想来陛下也不甘心,想要看看那些真正将国势弄成如今模样之人的下场吧。宗室、士绅、将门、胥吏,他们盘根错节,再加上依附于此的太监、豪商,各路帮派人物,这些人当为华夏之倾颓负责,而让陛下看到这些人承担后果的那一天,也是我们官人的一个心愿。”
这个理由,让崇祯觉得满头雾水,过了会儿,他自觉明白了:“原来南海伯是要学曹操故伎,挟天子以令诸侯?”
“倒是有人提这个建议,但被南海伯否决了。陛下放心,太子等三位王子,都在后边的那辆车上,若是陛下想见他们,我可以让他们上来。”
田伯光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可崇祯不笨,顿时明白,若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年幼的太子,要比他这个当了十五年皇帝的成年人好掌控得多!
“唉……”
崇祯正想放下帘子,就在这时,郑芝凤驱马挤了过来,在马上激动地向他行礼:“臣郑芝凤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请恕臣甲胄在身无法行礼!”
崇祯看到他明显与虎卫不同的衣裳,愣了愣,然后又注意到周围象他这样穿着与虎卫不同衣裳的还有二十余人,他心中一动:“卿家名为郑芝凤……是何出身?”
“臣是崇祯十三年的武进士,臣兄乃前总兵郑芝龙,这年轻的乃臣侄,崇祯十一年中了秀才的郑森。”
“南安郑氏?”崇祯听了极度吃惊,他看了一眼田伯光,又看了看郑芝凤。
他是知道俞国振与郑家的恩怨的,正是郑家的覆灭,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制住俞国振。拥有东方海上最强大力量的俞国振,已经处在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他再施压只能遭到俞国振的报复,所以他不得不与俞国振妥协,放任俞国振大量地吸收移民和倾销产品。
这么说来,郑芝龙与郑森和俞国振有如此深仇,为何还会凑到一块?
“臣家与南海伯有私仇。护驾乃是国事,臣不敢因私仇坏国事。”郑芝凤激动地道:“能亲睹陛下圣颜,臣此生不虚了!”
“啊……朕有……南海伯和你这般忠心国事的肱股之臣,朕也是此生不虚了。”崇祯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朕命你为总兵,随驾护卫,途中一切从简。卿勿见怪。”
“臣不敢,臣必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之恩!”郑芝凤道。
田伯光只是嘴角噙着笑,看着这一幕。在他眼中,这一幕有些滑稽可笑。
崇祯和郑芝凤,可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崇祯颔首示意。然后放下窗帘,消失在车厢之内。田伯光与郑芝凤目光相对,郑芝凤有些讪讪,而田伯光冷笑更甚。
“停车,停车!”
就在这个时候,在他们后边,传来了马蹄声,不一会儿,听到了七嘴八舌的喝叫。田伯光回过头,见着来路上的烟尘。喃喃道:“还不死心啊!”
“怎么了?”崇祯也听到动静,掀开帘子问道。
“是闯贼追来了,也不知是知道陛下被我们救走,还只是方才出城时被教训得不够。”田伯光轻松一笑:“陛下放心,看来追来的只有三四千骑。不值一提,只看我们破贼就是。”
“三四千骑……卿家这边只有两百骑吧,敌众我寡,还是速速远遁为上。”…;
“陛下放心,官人派我们入京,如何会不做安排——陛下如有兴趣。可以见见我们虎卫杀敌的。”
田伯光令下,顿时诸车都停下,郑芝凤原本以为他会将大车相连布成车阵,却不料田伯光只是将大车赶到前方,而己军在将车辆护在中间。
“这样对付骑兵……”郑芝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不是虎卫连战连捷,让田伯光有些大意了。
追上来的是高一功,他连追了二十余里,都到了中午,这才看到大车,这让他心中极是焦躁。好不容易攻下京城,想来闯王已经在城里分金银分女人,他们却要在寒风中折腾,心里如何不窝着一团火!
但当看清这些人的服饰时,他顿时就惊住了:虎卫!
曾经在滁‘州被虎卫击得破胆的高一功,是知道虎卫有多厉害的,眼前看起来只有三百左右的虎卫,实际上却绝对不能以三百人的战力视之!
紧接着,他便看到虎卫中一人擎起大旗,旗上四个字“新襄虎卫”。
那插翅彪虎的旗帜,现在已经天下闻名,即使不识字,一看到这旗帜,也明白守在这里的三百骑是什么人了。
高一功立刻下令勒住马。
狂奔了这么久,就算是要进攻,也得让马歇歇,更何况对面是名震天下的虎卫,更需要慎重。
“可是南海伯在此?”他示意一个闯军上前问道:“闯王旗下制将军高一功,求见南海伯。”
“南海伯不在,在这里的是我,田伯光。”田伯光咧嘴笑了:“高一功,我听说过,高迎祥麾下大将,当初在滁‘州城外错过未曾见到,一直有些遗憾,今日见了,正好一战!”
高一功也听到对方的话语,当听说是“田伯光”时,他心中又是一冷。
对于闯军来说,虎卫诸将中第一可怕的是大力牛魔王齐牛,第二就是双刀田伯光了。在这两将手中,他们都吃过不少苦头,而且,这两将全是那种能在千百人中杀进杀出的好汉!
就是评书话本里张飞赵云这般的英雄人物,哪个不怕?
高一功当然不会被吓走,他定了定神,略一犹豫,自己亲自上前:“田伯光,我只问一句,车上是不是皇子,若不是皇子,你们自走,若是皇子,今日就得留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问我?”田伯光一招手:“要战便来!”
这边虎卫在马上,全都举起了骑枪,而高一功额头青筋跳了跳,对方这么蛮横,让他都怀疑究竟谁是造反的反贼了。
不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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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四、千骑虎贲别帝乡(四)
崇祯听得外边的声音,坐在车厢里,又要去拔自己的剑。
但这时才发觉,他身上只留下一个剑鞘,剑早就不知被谁拿走了。
“陛下!”周皇后有些不安:“皇儿那边……要不要让外头的人将皇儿送到这边来?”
“在哪边都一样,不与我们在一起,或许更好些。”崇祯叹了口气。
他想要埋怨田伯光贪战,但仔细想来,既然被贼人追上了,不打一仗,确实也无法脱身。除非只带着他逃走,将相对较慢的马车抛下来,可那就意味着要抛下皇后与他的子女们。
他已经抛城弃国,难道还要抛妻弃子?
就在这时,高一功看到了远处的尘土,他心中一动,想到俞国振用兵狡计百出的事情。
“有埋伏!”他大叫了一声,转身便退。
高一功深知,既然追上了不与对方战一场,回去向闯王不好交待,但在这同时,他也担心自己原实力受损。他是前闯王高迎祥的嫡系,带着部下投李自成后,最初时是受重用的,但渐渐就有些排挤,若不是李自成的夫人庇护,他的部队甚至早就被打散。否则的话,别人在京城里逍遥快活,他却要风尘卜卜到这吃西北风,甚至还要面对天下第一强兵新襄虎卫!
他转身就走,倒让田伯光愣了愣,然后不禁好笑。
确实有埋伏,不过人数并不多,也就是七百余人。由齐牛带领,一直呆在通州。这也是田伯光敢于停下的后盾,他原来的打算,就是吸引对方,然后在齐牛所部抵达后夹击对手。
不过能不作战就解决问题那是最好的,避免了伤亡。
“这个……郑卿,你过来一下。”
崇祯听得外面除了马蹄声。并没有别的响动,预料中的袭击并未发生,激战也虎头蛇尾。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掀起帘子,将郑芝凤召了过来。
郑芝凤到了他的马车边。拱手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方才来的是闯贼?”
“是,闯贼部下大将高一功,原闯贼高迎祥之侄,当初滁‘州之战侥幸从南海伯手下走脱,因此早已破胆,见了是南海伯派来迎驾之军,哪里敢战!”
郑芝凤是聪明人,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眼见虎卫又来了七百人,他这二三十号人更不值一提。
因此。他狠狠地将虎卫之威夸了一番。崇祯听得也有几分欢喜,如果真能将闯贼吓退的话,那么他此次南狩就能一路平安了。
他心中还在琢磨,半路上见着各地地方官,自己应该如何安排。就在这时。田伯却皱着眉与齐牛一起过来,:“陛下,高一功虽然走了,但他实力未损,他必然会派人跟着我们,我料想闯贼大军。很快就会赶到。我家官人此次派来的,就只有我们这千余骑,若真被闯贼大军追上缠住,陛下安危就难以保障。因此,接下来我们要昼夜兼程,除了中途必要的休息之外,很长时间都要在路上奔波了。”
“一切依两位将军安排就是。”看着齐牛的服饰与田伯光相当,又看到他体型,崇祯依稀觉得自己似乎见过他:“这位将军是……”
“齐牛。”齐牛道。
“哦,将军虎威,早就听说了,却不曾到今日才见,是朕失人,是朕失人啊!”
崇祯看着雄壮如铁塔一般的齐牛,由衷地说道,这样的人物,都被俞国振所网罗,确实体现出他这个天子失人。…;
齐牛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又回到了队伍的末列去了。崇祯长长叹了口气,缩回了车厢之内,没多久,一个虎卫敲了敲车厢,崇祯掀起帘子问道:“何事?”
“陛下饿了吧,这里有些罐头,陛下先将就着吃一点,等到了歇息之地便有热食。”
那虎卫将两个罐头递了过去,这是为崇祯与周皇后准备的,崇祯还是第一次风到罐头——在皇宫中吃的东西都是人重重检验,到他手中时早就面目全非了。他抓过来看了看,透明的玻璃罐中,浮着一些白色的果片,看上去倒是极为诱人。
只是不知道如何将这个罐子打开。
虎卫见此状,帮他开了罐子口,崇祯与周皇后一人分了一个,正待吃,突然相到了一件事,他伸出头去问道:“将士们可曾吃了?”
“陛下放心,我们带的补给足够。”那虎卫笑嘻嘻地道。
原本崇祯以为对方应该极为感激,却不相只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他却不知,在虎卫当中,士兵未食,则伙正、队正不食,伙正、队正未食,则营正、团正不食。若是俞国振跟在军中,那一向是与士兵同行同吃,一个锅里抢汤喝的,因此对他这样口头上的关怀,早就有免疫力了。
放下帘子,可是崇祯还是听到外头隐约的声音,方才给他送罐头的那虎卫在和同伴说:“今天见着皇帝了,以后可以回去吹去,大明的天子我也亲眼见了,还给了他两个罐头!”
前边崇祯听得还有些欣喜,证明虎卫心中自己还是个大人物,但紧接着,他又听那虎卫道:“只不过我看他那模样,这皇帝当真没有什么当头,太辛苦太累还太蠢,连罐头都不会打,想来不曾吃过……啧啧,还不如咱们新襄的老百姓。”
这话一说,崇祯觉得鼻子里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确实,他这个皇帝当得太苦太累太蠢了……
“陛下,待臣妾先尝尝。”周皇后见他未曾动手,便低声道。
“不……不必,都到这个地步,南海伯要弑君,岂需要要这罐头里下毒?”崇祯用筷子夹起一块果肉,塞入了自己的嘴中:“啊。味道不错,有些蜜饯味儿……皇儿那边,不知道有没有。”
“俞国振的部下细心,必然是都有的。”周皇后口中如此说,眼里却有些牵挂。就在这时,他们觉得马车缓了下来,紧接着。听到太子的声音响起:“父皇,母后,儿臣向父皇母后献上吃的。”
崇祯掀起帘子。看到太子端着一个打开了的罐头,跟在马车边上小跑。崇祯正待说话,马车边的一个虎卫俯下身去。一把将太子拉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放心,你父皇也有吃的。倒是个孝顺的皇子……陛下,可要太子与你们在一起?”
“让皇儿上我们的车,车里还有地方。”周皇后立刻招呼道。
那虎卫将车门拉开,把太子放了进去。周皇后拉过太子,含泪心疼地道:“皇儿,你没事吧?”
“没事,虎卫待我们都还敬重,他们也很好。”太子低声道:“父皇母后请放心。”
他生于帝王之家。虽然年幼,却知道逢此大变,需要谨言慎行。见他如此懂事,崇祯在心酸之余,多少也有些心安。
拍了拍他的脑袋:“吾儿。记住今遭,日后便能当个好天子。”…;
他们午时离开京城,到了晚边上,抵达了通州。但是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十六日,到了通州时发觉,运河竟然就在昨日冰封。原本想乘船去直沽的计划,自然只有取消。
“我看天子甚是疲惫,要不在这令当地衙门整备房屋,稍事休息?”郑芝凤建议道。
“不可,此地离京城转瞬即至,高一功回去之后,闯军或许会大举来追,咱们得连夜离开。我现在还有些担忧,若是直沽外海面也冰封的话,那么原本在那里接应的船只就只能先走,若是如此,我们还得顺运河南下,赶到山‘东去——可是你们也听说了,闯贼掘开黄河北堤,运河北段已经成了沼泽区,沿途行动,只怕会非常艰难。”
“要不要令本地官府提供一些马匹?”
“不可惊动他们,现在这些官府,都靠不住。”
“那只有连夜行军?”
“我们的人是没有关系,你们的人注意些就是。陛下他们,可以在马车中休息,并无大碍。”
田伯光与郑芝凤的对话,传入崇祯的耳中,崇祯感觉到身边周皇后的手伸了过来,微微发颤,显然,她也听到了。
此行到现在还算顺利,唯一计划之外的事情,就是天公不作美。崇祯知道新襄海军天下无双,若能登上船,他就是真正安全,哪怕只是暂时安全了。
“当真是苍天弃我么?为何便是脱京而去,也百般阻挠?”他心中暗暗想道:“朕自登基以来,自问并未获罪于天,为何偏偏如此?”
“陛下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南海伯智计百出,他定然有别的安排。”周皇后虽然看不清崇祯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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