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万金元。便是以年入三千万两的大明顶峰来计算,也只是三十万金元。
这个计算虽是不精确,可大体上能看出俞国振提出的这个工程的气魄了,相当于大明当初五至十年的财政。全部用在黄河长江之上。
“军略委员会……拿得出这么多钱么?”有人担心地问道。
问话的是李岩,别人首先琢磨的是自己能从这笔庞大的收入中获利多少,而李岩考虑的是,这个巨大的工程,会不会拖垮新襄的财政。若会拖垮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当初他与俞国振约定的五年之约。又可以向后推迟了。
“钱的问题,各位勿忧。”俞国振微微一笑:“咱们的协商会是第一次在新襄开,故此大伙都是初来此地,看到新襄的情形,大家就不必担心委员会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继续我的提议,最实两年,我将派遣一共一百三十五个测绘队,前去测量黄河、长江主干道和部分支流水文状况,各方必须为其提供便利。包括人员安全的保护与地方官员的配合,委员会将按照各方接待人员的人数和时间,给予相应回报——可有异议?”
按照惯例,当俞国振问到可有异议时,也就意味着有什么不同意见或者补充意见,此时都可以提出了。
“我有异议。”史可法站了起来,他还不太习惯象新襄这样,众人围坐于长桌之上,因此每每说话都要起身:“沿江所有地方都要测绘。那水师营寨呢?”
俞国振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自然也要测绘。道邻先生不会以为我是乘机想侦看水师营寨里的情形吧,你应该清楚。这对军略委员会来说毫无意义。”
史可法脸涨得通红,但却无话可说,只能坐下去。
确实,小朝廷的水师营寨中的情形怎么样,对于俞国振来说毫无意义,如果说双方陆军装备还是处于同一时代之内,那么海军的装备就完全不是一个时代了。
“既然如此,此议便通过了。”俞国振看着没有人再有异议,便一锤定音:“接下来是第二件事情,关于三皇大典修篡事宜,诸位当也从报纸上看到过了。华夏道统,自三皇初始,而至于今,历代先哲,文字流传,大明虽编永乐大典,但唯传三部,分篇亦有所不尽,故此为传承发扬华夏道统,新襄一直在筹备编撰三皇大典。如今前期筹备工作已经过半,但还需要大量饱学之士,因此,请各方推荐人员来此,一定要真正的饱学之士,那种只会做八股的学究,就不必了。”
第二件事情又是毫不意外地通过了,然后第三件事情则是推广土豆、玉米等粮食作物的事情。史可法见俞国振关注的都是些这样的事情,心中却是觉得不安,因为他总觉得,俞国振所做的看似利国利民,实际上都包藏祸心。
在俞国振连续提议了五件事情、李岩提议了两件事情、刘宗敏牛金星派来的使者又提了一件事情之后,史可法也提议了两件事情。一是金陵要开科考,要求各地给予参加科举的士子方便,二是各方应该爱护民生,偃武修文,削减兵力。
前者倒还罢了,后者分明是对新襄的一种试探,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俞国振脸上,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在休养生息了三年之后,这头猛虎,还想继续蛰伏么?
六零三、扪虱高卧论战守(三)
“道邻先生说的极是,各方的收入皆是有限,用来养兵实在是太浪费了,若是大伙都能省些下来,也用不着我一方承担治理黄河、长江水患的支出了。”俞国振微笑道:“华夏军略委员会如今治下是两广、山‘东、南海、东海诸地,人口一共是三千万,目前有常备兵力陆军十五万、海军五万,一共是二十万,人口与兵力比是一百五十比一。各位也请将兵力限制在这个比例,如何?”
听着俞国振说自己的家底,正人都是面如土色。
三千万人的疆域,才二十万常备兵力,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穷兵黩武,但众人都明白,虎卫的二十万兵力,实际战斗力至少相当于一百万他们的部队。竟然这三年来,各方都模仿虎卫的编制与操典训练精兵,但是实际效果有限,因为任何一方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堆出这样的精兵。
比如说,虎卫的操典中,一个合格的步兵一次打靶要完成十至十五发子弹的射击,可对于其余势力来说,这就太奢侈了,一次打靶能有五发子弹就不错了。
实际上金陵小朝廷号称带甲百万真实兵力约是六十万,李岩兵力约是十二万,刘宗敏兵力三十万,张献忠兵力三十万,没有来的建虏带甲超过二十万,派代表来了的朝鲜国、倭国兵力也不少。
要是按人口比例来,岂不是说他们每一方都得将兵力压缩到十万以内,最多就是金陵能多些,可比起现在的六十万只怕也要少上一半!
“这如何使得,这样不对。”所有人都对史可法怒目相似。他们就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来维持一点心理平衡了,却被史可法一个主意弄得大伙都要吃憋,因此金陵小朝廷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道邻先生说这样不对,那么怎样才对呢?”俞国振似笑非笑地道:“人口、财政,乃是讲文修武的根本。若不按照人口来算,那就按财政来算?”
按财政来算的话,在座各方更是惨无人色,他们全部加起来再乘以个二的财政收入,也未必能抵得上俞国振手中的一半!因此毫无疑问。包括史可法在内所有人都摇头。
“要不按照粮食产量算,养兵总得要吃粮,没有粮可不成。”
摇头。
“或者按照钢产量来算,总不能再发木刀竹枪给士兵打仗。”
摇头。
“实在不行,就按照棉布产量吧,军服总得有,否则那就与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仍然是摇头。
俞国振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么,史道邻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方案,就是你们的养兵费用全由我们华夏军略委员会包了,你们的财政收入只用于维持你们的政务开支。这样你们在秦淮河畔风流的开销能够更宽裕一些,如何?”
在史可法铁青的脸色中,众人都笑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华夏军略委员会包下他们养兵的费用,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们的军队都受制于俞国振,至少在现在。这种提议大大突破了他们的底线,因此不可能会赞同。而金陵小朝廷在繁华的秦淮河畔花天酒地的事情,经过两份报纸的渲染。如今已经是天下皆闻。
“想来道邻先生是愿意的,在秦淮河畔吟赏风月,岂不胜过跟着一群丘八流汗啃泥?”有人嘲弄道。
俞国振没有继续听他们胡扯下去,这次会议实现了他下一步战略步局的目标,那就可以了。他摆了摆手:“此事休再提了,大伙是否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可以散会了。”
众人不禁都讶然。因为此前几次会议,都扯皮了许久,可这次竟然一天上午就结束?
紧接着,俞国振便宣布了一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
“在散会之前,有件事情还要拜托诸位,鉴于建虏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华夏军略委员会划定的底线,故此华夏军略委员会正视宣布,与建虏进入战争状态。”俞国振淡淡地道。
轰!
俞国振的话是说得平静,可听到在座诸人耳中却无论如何平静不起来。这是宣战,向建虏宣战!
这么些年来,俞国振一直蛰伏,除去南洋之外,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被动应付,这可能是第一次真正主动对一方宣战。在隐伏了三年之后,这头当年的幼虎,今日的猛虎,终于要咆啸山林了?
“俞济民……先生,你此战目的为何?”
“京师故地,岂可久在虏手?”俞国振平静地道。
史可法张了张嘴,刚想问夺回京师之后,金陵小朝廷能否还都京师,但话到嘴边,他自己也没有脸面说出来。
别人打下来的江山,而且俞国振又从未承认金陵小朝廷的合法性,怎么会将京师还给他们!
会议便如此结束了,史可法心中虽然急着回金陵,可是从新襄到金陵的蒸汽轮船要七天才有一班,他还得再等两天,才能乘这最快的交通工具出行。
因此,这两天时间他便想独自在新襄逛逛。
谢绝了方以智、孙临作陪的好意,他独自穿行于新襄的街头巷尾,体察与金陵完全不一致的民情,这里的节奏让他惊讶,仿佛有根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着这里的人,让他们停不下来,这让史可法很是惋惜:若是都停不下来,那么谁来感悟这无限江山,写出美丽动人的诗词?
在次日他慢慢逛到了城中老君观,在老君观边的巷子里,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子龙。
曾经名闻天下的才子陈子龙,背着手歪着脖子,正在看两个人下棋。
到新襄以来,一直没有看到名义上的钦州知州陈子龙,史可法还以为他在忙着什么事,却不曾想他竟然是在忙着在看人下棋。
下棋的两人一个光着膀着一个穿着汗衫,手里都拿着蒲扇。史可法只道这两位是难得的国手,便悄然走过去,看他们下了几步,便知道都是臭不可闻的臭棋篓子。
“卧子,卧子!”史可法诧异地低呼了两声。
陈子龙歪过脸,看到是他,露出惊喜之色,然后便要拱手,却听得下棋的二人中个头矮的那个啧了一声:“观棋不语真君子,要寒喧说话,到远些去!”
陈子龙也不生气,当真拉着史可法走远了些:“道邻兄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这里开协商会……你为何不在衙门里,却在这?”
“衙门?如今有什么衙门,我如今每日除了去三皇大典编撰所点个卯儿,便是在这看他们下棋了。”
“你……”
史可法看他的模样,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陈子龙在新襄也就是被赶到所谓的三皇大典编撰所吃闲饭的主儿。
是的,两广现在已经没有衙门了。
“为何不回乡?”
“回乡去受一遍亡国之痛么?况且这边老人医疗好,有的是名医坐馆,我的薪水虽是不多,但一家人过得悠哉,闲暇时写写真性情的小文,逗逗家中的孩儿,有什么不好?”
陈子龙的故乡还在金陵小朝廷的治下,他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不看好金陵小朝廷,认定俞国振终究会将之灭亡了。
史可法瞪着他,沉声道:“卧子,且不说你当初的雄心壮志,只说你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对俞济民的虚实定然了解,与我说说,俞济民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今天当众辱我,我原以为他终究是按捺不住要对朝廷下手,结果他又宣布要对建虏宣战——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很简单啊,俞济民要做前无古人的事情。”
或许是站久了有些累,陈子龙寻了个台阶坐下,半卧于地,随意坦开衣襟,丝毫没有朝廷命官的形体。见史可法还站着,他指了指身边水泥台阶:“道邻兄,请坐,不脏,每日都有人专门打扫过——俞济民对于民生之细致,便从这里可以看出,他这般人若不得天下,天理难容!”
这一句话就让史可法无语默然。
“你想知道俞济民究竟是什么主意,他的主意不是说得很清楚么,他办这协商会议,便是希望统一华夏的过程中少留些血,毕竟打起仗来,最受苦受罪的还是百姓。整个华夏便是摆在俞济民面前的一个饼,他可以一口吞掉,但他怕撑着,于是便分成块,一块块来吃……就是这么简单!”
史可法皱了皱眉,若就是这么简单那倒好了。这些年来,俞国振的战略几乎没有失误过,所有的计策总是一环套着一环,因此史可法总觉得,他这背后还有深意。
见史可法仍然这模样,陈子龙一声叹:“你坐下来,我给你细细分说。如今天下有谁能阻止俞济民么,你史道邻做得到否?”
“不能,但我可做文文忠……”
“多尔衮能阻止俞济民么?”
“多尔衮自然不能,但建虏会如北元……”
“那么李岩、刘宗敏、张献忠之辈,能阻得住俞济民么?”
“皆不能也。”
“对,皆不能也,俞济民让我佩服的就在此处,天下分明唾手可得,他却能忍得住。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广积粮缓称王六字耳,俞济民比太祖目光更远,他召你们来协商,兵法云上兵伐谋,他便是用阳谋,逼得你们不得不一步步让步,最终兵不血刃将天下纳入手中。”
六零四、扪虱高卧论战守(四)
史可法为人拙讷,虽然名声极大,但实际上就是一县之才,治一州府,已经勉强,强行要他在天下这个大棋盘上下棋,未免就难为了些。
陈子龙同样如此,但是陈子龙比史可法有个好处,那就是已经跳出了这棋盘之外。在钦州当了几年知州,在新襄彻底接管了广东府之后,他连名义上的知州职位都没有了。俞国振念在往日交情,并没有难为他,还给了他选择的余地,但他耻于成为贰臣,便担任了一个三皇大典编修职务。
这让他可以用比较中立的观点观察天下的变化,陈子龙是大明的忠臣,可亲眼见到俞国振治下的地方,比起大明其余地方,甚至京师、金陵这样的首善之地发展得都要快,百姓的民生更胜不只一筹,这让陈子龙茫然了。
若他没有到钦‘州,没有在这相对宽松的氛围内耳熏目染,他还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自己的坚持,可是到了新襄,体查俞国振给百姓生活带来的变化,陈子龙觉得自己对大明的忠诚和对华夏的忠诚产生了矛盾。
“这是俞济民的阳谋,你再绞尽脑汁也无可奈何,而且我观俞济民之心,并不只在此。”
史可法默默听着,只是偶尔点头,不知不觉中,他也席地坐下,顾不得大臣之仪了。
陈子龙又继续说道:“自始皇帝一统六国以来,你见过有哪一位霸主统一前会将自己的对手召来开这个会的,你又见过哪位霸主不自称王霸至少是大将军大元帅,却弄出一个委员会之名的?”
“卧子的意思,俞济民要做前人所未做之事?”
“也不能说是前人所未做,俞济民找人编撰三皇大典,将我华夏道统推至三皇之时,自然也包括尧舜禹之际。尧舜禹时名为禅让,实际上天子由各方共推,若将当时各方称为委员。那么这个推举天子的会议,便可称委员会了。”
“也就是说,俞济民实际上是托古之制,意图行禅让之礼?”史可法惊问道。
陈子龙点了点头,他是这样猜测俞国振用意的。
但他并不知道,禅让之礼对于俞国振来说,并不是建立委员会的根本目的,华夏军略委员会的最终目的。还是在此基础上形成今后华夏的最高决策机构。俞国振自己可以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指明未来的发展方向,但在他之后的人,却未必能做到。到那时,就必须集思广益,而华夏军略委员会自然就可以改组成为华夏发展战略委员会。成为一个没有执行权的智囊机构,为未来的统治者提供帮助。
“那俞济民召我们来开这劳什子的协商会又是何意?”史可法又问道。
“愚弟方才说了,俞济民要做的是始皇帝、太祖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也是我真正佩服他的地方,道邻兄,说话不怕你笑话的话,这是定万世不易之基也,若非我实在抹不开颜面,仅凭这一点。我便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