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生,张华顿时警醒起来。
喜欢青楼女子是一回事,可是迎娶青楼女子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当今大魏,较之前朝民风算是比较开放的,迎娶青楼女子的逸事不能说没有,可是这样做的要么是功成名就的一方名宿,要么就是仕途无望的落魄风流才子,像他们这样刚刚通过进士科、身后又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迎娶青楼女子无疑就等于自绝生路。
尤其是,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在一堆王孙公子里选择了齐达,现在不过第二次却表现得这么亲热,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这个女人怀的什么心思!
趁着偎红回房的功夫,张华拉着齐达猫到小院花廊一侧的假山下,一脸慎重的告诫道:“齐达,我可告诉你,无论偎红对你怎么好,你都绝对不能答应娶她,晓得不?”
“怎么了?”齐达莫名其妙的看着张华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提到娶偎红的事情了。偎红一代名姬,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穷书生——对自己身上能安上书生这两个字齐达很得意,“我怎么可能娶偎红姑娘,她可是这里的花魁娘子啊!”言下之意是自己绝对娶不起花魁娘子,而且就算她愿意倒贴,自己也养不起。
张华却是听错齐达的意思了,“说得没错!我们读圣贤书,自然要做有德之人。这等风尘女子,可不能使之污我书香门第!”
齐达很想说句其实现在我们根本就没有门第给人家玷污,不过还是算了,毕竟他又不是真的想娶偎红。
张华看出齐达脸上的不以为然,决定再接再厉,用齐达最在意的经济问题一次性把齐达心底所有可能会答应迎娶偎红的因子全部拔掉,“而且,像她们这种花魁,吃穿用度最是靡费。听说偎红随便吃一席就要花上好几十甚至上百银钱,身上的衣服首饰,动辄上千金。所以我们还是距离她们远一点好。不然,什么时候家产倾尽都不知道。”
这句话绝对的命中红心,深得齐达同意,毕竟,前世的时候就有“嫖赌毒”三害之说,他所见过的听过的栽倒在这三害上面的人绝对不少,所以很有同感的点头,“说的是!放心,我不是那糊涂人,你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张华点头,“那是当然!特意来科考,自然是要挣功名,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要是真的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误了前程,前面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还不得被我父亲打死!”说到这里,张华幽幽一叹,“唉,这辈子我最羡慕你的就是可以自己当家,上头没人管!就算把房子拆了倒过来都不用担心有人指手画脚!真好!”
“是啊?而且就算你有朝一日饿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晓!”齐达嗤嗤的笑起来,“走吧,还有一桶水没浇呢!”
“怎么不见你饿死了?”张华不客气的反驳着,跟在齐达后面走出了假山的遮蔽处,“咦,不是说进去拿点子东西吗,怎么偎红姑娘还不见出来?”
“哪个晓得呢?”齐达咕哝着,“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做完再说吧!”
假山后面,双手捧着一个鱼白色碟子的偎红颤抖着靠在石头上,脚下,散落的一地茯苓杏仁糕。
35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了!”一直回到落脚的小院,张华还是忍不住抱怨。
他们今天可被偎红耍大了。无缘无故递帖子,请了之后却是拿他们当花匠使,最可恨的是用完了就扔,连茶水都没得喝上一口——此处专指张华。而出来之后,好不容易与一帮南人士子打好的关系,也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落回原点。
总之,女人就是祸水!
“是谁说只要得见人家姑娘真颜,刀山火海也不惧的?”齐达毫不客气的嗤笑道,“不过是动了两下锄头,这就‘难养’了?是谁接到人家的帖子就乐得巴巴的见牙不见眼的?”
“那不是因为朱越——什么人!”
一个人影从檐廊下走了出来,却是从来没来过这里的庾隐,“听你们这么说,你们和朱越说上话了?”
“子瑜!”齐达很是高兴的上前一步与好些天没见的庾隐打招呼,随即被庾隐脸上的表情吓住了,“这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先进去吧,站在廊下说话算是怎么回事!”张华估摸着庾隐的语气,关上门喊着两人进了堂屋。
点上油灯,庾隐已经在对着门的炕上坐下了,一脸慎重,“你们是不是和那益州朱越交好上了?”
“算是吧。”齐达觉得大家一起说了话还开了包间甚至还要一起请吃饭——虽然没吃成,可是也差不多算是朋友了。
“也就一起说了两句话,我们后来被偎红姑娘的帖子请走了。这人有什么事吗?”张华稍微详细的解说了一下。
“以后不要和他来往了,更不要答应什么引荐之事。”
“益州……”张华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益州现在的情况是,那位有意为之的?”张华马上就领会了庾隐的未尽之意,迟疑的问道。
“知道就好。总之,这件事别参合!”庾隐一面惊讶于张华的敏感,却也没有否认。看了眼一脸懵懂的齐达,庾隐轻声叹了口气,“达子,如果李希那老头留你在会计司,就留下吧。”会计司管账不管钱,算是个清水衙门,并不怎么惹人关注。
“嗯,好。”齐达点头。他不聪明,可是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听别人的劝。
“以后再有什么邀约,不管是南人北人,或者益州人,都尽量推了。不过眼下大传胪未到,那些人也不会强迫的,至于之后,领了官职好生做事就行了。”庾隐不放心的嘱咐道,“我要离开了。对了,达子如果可以,暂时可以不离开李府,毕竟李度可是皇帝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有他的名头罩着,别人轻易也不敢算计到你的头上来,这样我也放心点。”
“好,我记住了。”
“至于张华,没事时也上李府走动走动,至少让那些宵小不敢轻易打你的主意才好。”
“知道了。”
庾隐拢好披风,深深看了眼张华,“朝廷上将有大动作,你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陛下喜欢老老实实做事的人。”
张华嘴角飞快闪过一丝苦笑,正颜道:“放心,我还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这方面已经有很多教训了。”中间几个字含含糊糊的,庾隐并没能听清楚
不过,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匆匆走出院门,“我要回去了,自己关门。对了,齐达,以后尽量留在李府休息,知道吗?”
“嗯。”隐隐感觉到有些变天了,齐达乖乖的点头。这种他不擅长的事情,还是干脆不要关注的好。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事吧。
达达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张华栓上门,“走了,进去吧,接下来我们就老老实实在家好好等着放榜好了。”
“嗯。”齐达抿着嘴点点头,“等放榜了,我们就可以进衙门工作了,吃上了皇粮,以后就不用担心坐吃山空了。”
张华低低的闷笑了两声,“嗯。不过上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的省亲假,你回不回去?”
“只怕不太可能。”齐达有些沮丧的摇摇头,“李度说现在会计司的人太少了,李大人身上的担子很重,他要我殿试这边一完事就去会计司,分担一下李大人他们身上的事情。我地窖里还有两担苕没种呢,只怕要烂在那里了!还有我的地!对了,你回去不?”
对着齐达灼灼的视线,张华忽然有些心慌,“这个啊,我也不回去了。”看着齐达脸上明显的失望,张华忽然心头一动,“对了,传胪大典后田雨家人要回去,你可以托他帮忙带个信给二狗子他们谁的,让他们帮忙把你地窖里的苕取出来就是了。”
“喔,对喔!可以托人带信。”齐达左手拍了一下右手,“说到这,田雨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怎么不见他?”
“他现在隔壁跟着毛颖学医。”
“他那时候说的不是要考明法科么,怎么学起医来?”
“明法科要记的东西太多,他不耐烦背。”
齐达噎了一下,然后断然道:“那他这辈子也别想考过太医科了。”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冲着太医科去的呢?”张华若有所指的道,不过齐达果然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睁着眼睛道:
“不考太医科那他学医干什么?难道,他想考宏才科?”宏才科也本朝常考科目一种,虽然原则上只要过了秀才科就可以报名参加考试,但是这科考试较之进士科难的不止一点半点。宏才科要求应试者除了要求掌握各科的经史着作外,还要将之贯通,看得出历史时局的成败,最变态的是还要求对其他学科也有涉猎。
因为要求太过苛刻,而且也极少有人通过,所以宏才科五年一试。虽然如此,因为通过宏才科后的美好前景,依然有不少人前仆后继的报考。
所以,也就不怪齐达误会田雨有如此志向了。
张华这回是真正被齐达堵着了,亏他想得出来。“也许吧。”他已经不想分说了。
不过,宏才科——
也许自己可以试试。
“睡觉去吧,自从进来京城,还没有好好睡一觉呢。这里没有准备客房,你要将就下和我一起睡了。”
“好。”
36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自庾隐那里探明了今上对南北之争的态度,张华再没有接受其他南人士子的聚会邀约,只是留在小院看书。顺便指导一下田雨。
田雨因为实在没有学医天赋,所以被毛颖硬是踢出了学医的行列,不得已拣起早前抛弃的律法书准备来年明法科的考试。正好张华也准备参加四年后的宏才科考试,于是两个难兄难弟开始了他们整日的呆在院子里一起看书的日子。
齐达这边,既然不打算出去了,干脆老老实实留在李府给李希打下手,老头子索性借坡下驴,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齐达,自己乐呵呵的去给齐又启蒙。
老头子目前还没有孙儿,而且看样子只怕以后也难得有了,所以便把对孙辈的一腔喜爱全数投到聪慧可爱的小齐又身上,而表现的方式就是给小家伙买了一大堆启蒙书籍。
这还不算,因为大魏尚武,所有的贵族子弟幼年时候都是要学武的,所以李希比照自己儿子小时候的架势给齐又请一个特别严格的退伍军官做教习——教文的先生由他自己充任。
为了表现自己的郑重,李希还特意选了个日子——其实就是殿试后第二天,给小家伙举行了开笔礼。
开笔礼之后,小家伙就投入了水深火热的学习之中。上午跟着爱心泛滥的李希学习《诗经》《孝经》——李希表现爱心的方式是爱之深责之切;下午跟着眼里不揉一颗沙子的教习学武。每天到了晚上,可怜的小家伙都会眼泪汪汪的跟齐达说,“哥哥,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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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之后,就是大传胪。所有的新科进士着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等待皇帝上座之后,行三拜九叩之礼,而后由礼部鸿胪寺官员唱名。唱名完毕之后,再次行三拜九叩之礼,而后一众进士拥着写了他们名次象征着他们荣誉的皇榜(又叫金榜)出自贡院,将之贴在墙上,三天后方才由礼部收回。
完了之后,便是探花一节,也是京城老少关注科考最在意的一段过程。
本朝规矩,观榜之后,就要选当科进士里最年青的两人,前往京城各大名园采摘鲜花,采来之后一献与状元,而后由状元献于皇帝;然后还可以留下一丛献于杏园(曲江宴举行地点)里自己看中的姑娘。
至于为什么这一天献给皇帝的献花居然可以分拨与姑娘,却是太宗皇帝时候的旧事。当时有一年科举中的探花郎采花时见花儿可爱,便多采了一只,藏于袖中,预备献花一事过了之后再送给自己心仪的姑娘。不想事情败落,太宗皇帝却不予计较,只是言道儿女间不宜行阴私之事,于是令他当众将花献于那位姑娘。从那以后,探花使采花送心仪姑娘也就成了定例。
所以,曲江宴这天,探花使虽然不是状元,风头却要大大盖过状元。
除此之外,本朝进士科素来难考,每年参考人数少则数千,多则上万,但是每年录取不足百名,有时候甚至只有一二十名,所有本朝素有“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也就是说,五十岁中进士依然算是年轻的。由此可见,进士里面出个少年郎多不容易,而探花使作为进士里的最年轻的人,又占了风头,最容易受到那些王侯公卿家里的那些贵女们的关注,对不少出身不那么好的士子来说,这还是一个翻身的大好机会。
因此,这天的探花使的人选,就很有讲究了。
今科进士一共录取七十二名,其中最年轻的就是还未加冠的齐达张华,刨去这两人,剩下人中还有几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书生,其中有几个出身还很是不错,据说有几个还是什么小侯爷小公爷什么的。
不过,大魏当今官场风气或许不好,可是科场的风气却还是过得去的,所以虽然有几个提名说是让那谁谁作探花使的时候,还是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于是,齐达张华这两个没背景没势力的借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运势成了今科的探花使。
虽然说是遍访名园,但是京里那些名园的主人哪家背后不是有点势力的,进去了却不采,这种落人面子的事情,能对着这些人做么?自然是不能。
齐达张华两人坐在缓缓而行的马上,低声商量着该去哪里。
“要不去李度家吧,我知道他家后院子有一株琼花,很好看的。而且我听说京城里喜欢琼花的人蛮多的,拿出来也不掉面子。”齐达小心的提着自己的见解。
“面子是不会掉,不过李度肯定得心疼死。琼花最难种了。我们去礼部杜大人家吧,刚刚出来的时候我跟他说好了的。”
“就刚才那么一下下,你们就商量好了?”齐达声音略微提高了些,看了眼周围还在欢呼着的人群,又赶紧收敛起脸上的讶色,轻声道,“你可真厉害!”
“也就随便提了一下,走吧。”
杜家的花园并不远,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可是由于围观人群的热情,短短两条街骑着马的两人竟然行了将近一个时辰。
到了杜园,果然见着早侯在那里的家人。一个家人向内喊了一声“探花使来了”,然后一大群仆侍家人拥过来服侍着两人下马,奉上酒水点心,两人稍稍碰了下,就由两名老到家人带着到了杜园。
齐达一眼就看到院中开的最好的最大的“芍花”,心中一边感叹不愧是名园,就连芍花也开得比别处不同,一边就着旁边家人提供的剪子可着劲儿剪了三枝下来,看得旁边的家人心痛不已,另一边采了两枝真正的芍药的张华连叫都来不及。
“怎么采这个?”趁着家人不注意的功夫,张华悄声问齐达。
“这园子里我就认得这个,当然采牠了。要是摘了认不出的,到时候别人问起答不上来,多没脸啊!”
“哦,也是。”张华干巴巴的应答,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回去的时间比来时快了许多,一进杏园,周围的人群就爆出阵阵喝彩,为两位探花使,更为齐达手里捧着的那三枝花——那可是极难种出的“三变赛玉”,人群中不少爱花着都露出了心痛的眼神。
探花使首先献花与状元。相较于两个年少俊美的探花使,今科的状元实在不够看。四十七岁的年纪,斑白的头发,丘壑纵横的脸庞,内涵或许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