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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接触过后,齐达发现,原来先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恐怖。至少,还是属于人的范畴。
先生没有姓——他自己这样说的——名字就叫鸣凤,听上去有些奇怪。虽然他让齐达直呼他的名字,不过出于对教授知识的人的尊重,齐达还是规规矩矩的称呼他为先生。
鸣凤虽然年纪不大,说到琴棋书画,比起衙署里那些半调子老头,却高了不止一筹。而且,教人方面也很有一套。因为齐达都是下午散衙后才去的李府,他就给齐达找了几张名家书帖,让他上午没事的时候临;下午到了李府,要么下棋,要么画画,都可着齐达心情来。
于是齐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种东西明明那么没用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学,确实挺有意思。
而且,混熟了之后,齐达发现这个先生压根儿就是一个不食人间艰难的小孩子。说起琴棋书画,头头是道。可要说到衣食住行,他却是一窍不通的。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连酱醋都分不清楚,菜也只认识炒好了装在盘子里的。
于是,齐达终于捞回了点儿老头子的自尊。老天爷,果然还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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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学习的合理安排,齐达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业余时间,于是雄心勃勃的开展自己的种菜计划。
就如同当初养兔子那样,齐达决定做一件事,就一定要作出成绩来。所以现在决定了种菜,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个院子,而且他也不缺钱花,可是他还是要好好的规划一番。
因为这里的人不像现代人那样可以毫无芥蒂的接受反季节菜,而是秉承着“反常即妖”的观念,认为违反时令而出现的东西不祥,所以齐达在去年试过一次,却被何谢氏坚决拒绝用他种出来的菜上桌后就断了这个念头。
在这里,唯一会弄出反季节菜的只有皇家,而且他们也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供奉祖先。这样的情况下,更是不会有人买他的反季节菜。
但是,纯粹的跟着季节走的话,他一个小小的院子种出来的菜的收益,还不够人塞牙缝的。还不如别种。
所以,齐达决定,种稍稍提前于时令一些的菜。这样子,种出来的菜只是比时令菜提前了一些日子,刚好得个稀罕,又不至于反常,正好高价卖给那些喜欢吃新鲜的大户人家。
就这样决定了。现在已经是七月了,按照他是计划,可以种的菜有芫荽(也就是香菜)、菠菜、茼蒿、大蒜、莴笋等等。但是考虑到小院的面积以及齐达的时间限制,齐达最后决定就种芫荽和大蒜。当然,他也会种一些其他的时令菜,但是那些就是种来自己吃了。
除此之外,齐达还会做一些小菜,譬如酸菜、干豇豆之类的放到食店里寄卖。
这里其实也是有酸菜的,不过和齐达做的不同。这里的酸菜,是直接用一整棵一整棵的白菜加水加盐腌制的,也不是说不好吃,可是连着吃上两次就会受不了,感觉肠胃里塞得慌。
齐达的酸菜,却是前世时候从他媳妇那里学来的。当时条件苦,他媳妇把家里暂时吃不下放着又会烂的白菜青菜,萝卜茄子,甚至不吃的萝卜叶子,细细的切碎了,晒干了,然后紧紧的压紧在坛子里密封好了,等个十来天就可以开吃了。腌制的时候,可以放盐,也可以不放。
这样做出来的酸菜,风味比起这里的酸菜独特,吃法也比这里的酸菜多得多,或爆炒、或打汤、或者下菜,吃法不拘。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做出来的酸菜,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对于西市附近的平民百姓来说,这个特性实在再好不过了。
至于干豇豆,则是五月豇豆刚刚出来的时候,采摘那最鲜嫩的洗干净了,一段一段的切成两寸长左右,用油稍稍炒一下除去涩味——这一步也可以用在滚水里过一下来替代,然后晒干就可以收藏起来了,等待豇豆过时了再拿出来食用。
齐达拿出来的这些小菜,都是前世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妻子做出来渡难关的。因此做起来都是极便宜的,存放也极简单,吃起来也极下饭,所以甫一出现在西市,就被那些出行的商队相中,然后三天不到,就卖了个精光。
西市的食店做的差不多都是那些商队的生意,那家食店的老板见着这情况,立即动起了脑筋。要知道他以前知道的酸菜,虽然也算是容易保存——只要放在腌水里就可以保存上相当长一段时间,可是怎么比得上齐达现在拿出来的这个。毕竟,谁出行会带个一大坛子盐水?
张家食店能在西市这里的食店中独占鳌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在齐达的酸菜送过去的第三天头上,那老张家的人就过来了。
他们知道齐达是官身,自然是不在意这些蝇头小利的,至少表面上不在意——他们不知道齐达和他们认识的那些官绅士人不同,其实最在意这些“小利”的——于是提出了让齐达入一分干股的条件,请齐达教授他们那些小菜的做法。
齐达虽然不善交际,可是毕竟是两世为人,好歹见识了些人情世故,而且又是那个贫苦世道挣扎着活下来的,难免对得失看得重了些。不过,他也知道,那些小菜,自己只是看着妻子做就会了,别人迟早也能学会的,所以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只是,一个小小的食店的一分干股……
齐达觉得这里面可以商榷的余地挺大的,前世他虽然不识字,可是电视还是看得懂的。那上面说什么“知识经济”,可没有自己这么便宜。
这个时候,齐达格外的想念张华。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分工合作。他负责照顾兔子,张华则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们打交道,三两句话就说的那些人乖乖的自动让利,真是厉害。
可是现在张华远在交趾,自己得靠自己了。而且,以后说不定还有这样的机会,总不能靠张华一辈子吧。
回忆着以前见到的张华跟那些人打交道时候的样子,齐达捧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道:“一分利?我能用来干什么呢?”说罢还学着记忆里张华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吹了吹茶碗里漂浮着的茶叶,然后开始在心头飞快的想下一句该怎么说。
老张却不知道齐达这架势是装出来,或者说是复制出来的。毕竟当初齐达复制的这张华架势,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卖兔子的那几年,两个人差不多天天在一起。日日耳濡目染之下,齐达对张华的神韵气势也颇为了解。再加上他朝廷官员的身份,对老张头还是有几分压力的。于是,老张头郁闷了,看来这个小官员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好糊弄呢!
“那么大人想要什么呢?”虽然本朝对商人并没像前朝那样明目张胆的把他们编入贱籍,可是对他们的打压还是很严重的。所以,商人对上官员,总还是有几分弱势。
齐达轻轻拨着茶碗里的茶叶,看似胸有成竹的高傲,实际上却是在心头组织语言,“齐达虽然只是一介吏员,却也知道本朝官员不得经商的禁令。干股什么的,齐达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不起的。因此,劳烦费心了。”
还记得禁令,老张心头稍微舒了一口气,起码不用担心有人插手他家祖传的东西了。不过,这样也更难办了。毕竟,连干股这样可以年年分红旱涝保收的东西都拒绝了,那他想要什么?
其实老张倒是把齐达想高了。
齐达不要那一分干股,固然有他开价太低的原因,可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不相信干股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更喜欢直接到手的利益。
所以说,老张头虽然厉害,可是到底还只能在西市卖吃食的中间逞逞威风罢了。一撞上地位比他高点儿的,就歇菜了。
所以,现在,他只能咬着牙,压下心头的苦恼,恭恭敬敬的低头道:“小民愚钝。那么,大人的意思是?”
齐达按下心头的心慌,尽量镇定的说出自己的答案:“齐达拟将另开新店,专门做这些风味小菜。菜谱我出,店面打点等所需费用你我各担五成,新店交由你经营,所得你我五五分成。如何?”然后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老张头,等待他的答案。
老张头飞快的看了一眼齐达的眼睛,连忙低下头合计齐达给出的方案。这个方案,虽然不如他刚开始计算的那样有利,可是,以这么个看上去就精于计算的人来说,已经是对他十分留情了。所以,只是想了片刻,老张头就爽快的答应了:“可以!只是小人冒昧,口述恐无凭,还请大人立契为证。”
“好!”齐达求之不得。
因为官员不得经商的禁令,齐达自然不会作出让自己的名字落在契约上授人以柄这种事情,所以这张契约是以老何的名字立下的。而且,为了防止老何一家生异心,深知有财大家发的齐达很慷慨的把承诺老何到时候会把那五成利润分一成给他家算作报答。
至于老何,他一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齐达手里,而齐达还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他还能怎样?除了庆幸自己遇到个好主子外,还是庆幸!
62(修)
虽然被齐达小小的鄙视了,但是鸣凤在教授齐达这方面确实表现得还不错,颇有名师的风范。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齐达的飞白体已经颇得其形,只是笔意还稍有欠缺。不过,这却是要齐达自己慢慢领悟去了。唯一让鸣凤这个做老师的人郁闷的是,齐达除了在临字的时候会写飞白体外,其他时候还是固执的用他那方正有余,洒脱不足的自创字体。
其他琴棋画三道,齐达因为忙于发展自己的挣钱计划,所以学的稍稍浅了些,才刚刚入门。
鸣凤倒也不在意齐达的进度,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专门教导齐达来着。倒是偶尔听着齐达提及那些升斗小民生活中那些柴米油盐的事情,颇有兴致。于是在齐达学累了的时候就缠着齐达说一些外面小民的日常生活。
这么一来二往的,齐达也慢慢捋顺了这个看似清高的小先生的毛。没事的时候,就跟他普及农业知识。这个时候,齐达也看清楚了。这个鸣凤,根本就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相熟了以后,鸣凤性格中属于小孩子霸道的一面也渐渐露了出来。他对齐达说的那些做糟蛋、腌酸菜、养鹅喂兔子的事情感了兴趣,非要到齐达家里看看。
齐达无奈,虽然鸣凤年纪不大,可毕竟是教授他知识的先生,他拿出先生的款压他,他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答应在一天散衙后带着鸣凤到了自己平康坊的小院。
因为这样等于逃课,齐达说要去跟李度知会一声。鸣凤说什么也不准许,他说他只是李度请来教授齐达的先生,并不是李度的奴仆,还不至于出个门都要李度准许。这话说的有些重了,齐达只得按下心头不妙的感觉悄悄带着鸣凤出了门。
一路上鸣凤还算安静,齐达于是也稍稍的放下了心,只是到了自家院子,看到那两只放养在院子里的大白鹅,他的小孩儿脾气就上来了,居然上前去挑衅。
那两只鹅也不是好惹的,因为它们每天下两只蛋(偶尔会有空缺),所以负责喂食的小何西从来都是把他们当祖宗供着的。现在突然遇上这么个不长眼的,还是个陌生人,于是两只鹅怒了。
两只大白鹅追着鸣凤满院子跑,鸣凤围着菜地转了几圈,期间拔起篱笆踩到菜苗无数,最后躲无可躲,爬到廊柱上紧紧抱着柱子,大声喊救命。直到何西出来拎着两只大白鹅走开了,他才下来。
被这两只鹅这么一吓,他倒是老实不少。齐达想到对方毕竟是自己先生,而且来者是客,万没有知道对方要什么还故意慢待的理。
于是齐达带着他在院子里的菜地周围转了一圈,把那些菜一样一样的跟他介绍了习性,以及吃的方法,还大度的让他掐了一把菜花,又护卫着他挑衅了一回鹅,然后又带着他品尝了何谢氏做出来的各色小菜,并让何谢氏把每样小菜都包了些,才终于将这个灾星般的小先生送出门。
嘱咐着老何一定要把鸣凤送到李府,半途千万不可乱跑后,齐达这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房,拿出庾隐给他开出来的《京城权贵名册》,开始在里头翻检对比鸣凤的真实身份。
真是烦恼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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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半天,齐达也没有找到和鸣凤相符合的身份。猜测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前世的时候,自己那孙子,不是也认不出那些青草和麦子。所以,也许鸣凤只是个小富人家的孩子,就像田雨,田雨不是也不太明白农事。
想通了的齐达放下手册,开始给张华写信。
最近一段日子,张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几乎三天一封信,回信都回的齐达不耐烦了。不过,不耐烦归不耐烦,齐达还是认认真真的给张华的每一封信都写了回信,信里面的或幼稚或深沉的每一个问题也都认认真真的一一解答。十七八岁的少年么,总会有一段那么什么叛逆期来着,这个时候,旁边的人都要抱着宽容的心态去包容他们的不那么正确的行为,慢慢引导他们走回正道。所以,齐达在每封信的末尾都提到,让齐达把写信的时间间隔拉大一些,以免耽误他的工作。目前看来收效甚微。也许要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除了张华,庾隐现在也有些不太对劲。或许是被将要当爸爸的喜讯刺激傻了。他几乎每隔两天都会来这里一次,跟他讨论将来那孩子该如何如何教养的问题。有时候齐达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和张华算计好了的。因为他每隔两天就要去西市看看自己的店子的,剩下的两天,刚好被张华庾隐一人一天占了。如果不是知道两人以前就不怎么说话,而且现在远隔万里,齐达还真想问他一下。
不过,想到自己儿子刚刚结婚时候那蠢样,齐达很好的忍了。人么,总有个忘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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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齐达千叮咛万嘱咐的,老何还是在半路上被鸣凤撺掇着到西市去了。
因着这个,老何回来的时候,是被人送回来的。
递了个银币到一起来传话的人手里,齐达问是怎么回事。
听了来人的叙述,齐达这才知道,原来教了自己一个多月琴棋书画的小先生竟然是宫里深居简出的凤王,当今天子最疼爱的幼弟。
恭恭敬敬的送走了来人,安排了小何西去叫住在附近的燕大夫,齐达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害怕起来。
原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与皇帝的弟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
老何的伤并不是很重,显然对方也只是想教训教训一下老何而已。燕老大夫在看过之后,留下付跌打损伤的药方,然后就走了。
齐达作为家里唯一有活动能力的男丁(男子十六岁以上谓“丁”),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日子担起了帮助老何抓药的事情。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凤王的小先生,齐达借着这个由头,跟李度请了假,暂时不上那个琴棋书画课了。
李度自己也知道这事自己做的有些不地道,因此很爽快的准了齐达的假,并且许诺帮齐达向鸣凤解释。
可惜不到三天,那个鸣凤,不,凤王就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了。
“齐达,你做什么不去上课?我都还没有嫌弃你,你居然嫌弃起本王的身份来了是不是?”
“王爷——”齐达很是无奈,他哪里敢嫌弃堂堂的凤王,他分明是怕好不好,“下官岂敢嫌弃王爷,下官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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