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像,”齐达很公正的否决了张华的答案,“阿隐看样子是在做正事的。”
张华哼唧一声,怏怏的回了一句:“也许吧。”看着齐达一脸无所觉的样子,张华就是有心提醒他小心庾隐也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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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散衙后,按例在李府跟着曹窅学习了三炷香的时间后,齐达很有觉悟的主动领着曹窅往西市走。
“不去了,我今天去你家坐会儿。”曹窅很没有精神。昨天玩的太疯了,被皇兄教训了。
“啊?”齐达并不怎么乐意凤王驾临自己家里,“王爷不去看那波斯酒肆的胡姬了吗?”
“算了,今天休息一天。对了,我上次在你家做的糟蛋怎么样了?”
“应该可以吃了吧。”齐达不太确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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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齐达都在担心要是凤王看张华不惯怎么是好。不过,事实证明,齐达想多了。
张华的魅力,绝对不止对他一个老头子有用,对高高在上的年青小王爷同样适用。眼下惯用权势压人从来蛮横的的小王爷与他谈笑风生的表现就是明证。
原本齐达还担心凤王见到探亲探到京城来的张华会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在这里表演相见恨晚的戏码了。至于齐达这个正主,早被两人有志一同的忘记到了脑后。
“……交趾那里虽属蛮荒,但蒙圣上隆恩,亦有上巳佳节之说。逢此佳日,城里少年少女挽臂作歌,较之中原别有一番意趣。”
“听重光此说,窅只恨自己身无双翼,不然定要到那南蛮看上一看。”小王爷明显是被张华说起了兴致,“若有一日窅脱得此身羁绊,定要往那江南之地走,品一品江南的妩媚风流。”
“王爷若来江南,则定要听江南女子的山歌。江南诸媚之中,当以江南女子的山歌为最。山岚水雾之后,袅娜隐现,歌喉婉转如明珠相累。不闻山歌不算到江南。”
“果真如此?重光生于江南,可曾到过江南?”凤王促狭,同时也带了几分好奇。
“王爷取笑了。重光江南子,安能不识自家珍宝?”张华话音中带了几分得意,“华壬戌年初便曾与衡文一道,进过那土家女子的对歌坳。”这件事算是张华生平的得意事件之一,那时候他与齐达不过十三,两人沿着平西往茉阳的小道从后面抄上了土家男女的对歌坳,听了一夜山歌。唯一让两人觉得遗憾的是,当时两人走进了女子的唱歌区,所以从头到尾都没能吭一声。
“衡文,一道?”凤王诧异的挑眉,衡文是齐达的字他是知道的,可是齐达分明跟他说过他不曾见识过那土人的对山歌。
“正是,王爷不信,可以问衡文。”张华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的齐达在张华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妙,站起身来正准备找个由头离开,可惜他还是太迟钝了,凤王已经阴测测笑着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固定下来,然后目光转向张华,“可是衡文之前还跟本王说,他从来不曾见识过那劳什子唱山歌。”
因为还是第一次见面,张华对这个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凤王脾性还是不太了解,兼之又想摸摸这位王爷对齐达的态度,当下先请罪道:“王爷恕罪,齐达说了谎话。当日我二人听歌回来,曾约定不得告诉第三人。”然后又转头朝着齐达嗔怪道:“达子你也真是的,虽然我们约好了不要告诉外人,可那是指在村子里的时候。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而且王爷又不是什么外人,怎么还瞒着人家?真是太不知变通了!”
张华觉得自己此举应该已经最大程度的保全凤王的面子了,可惜曹窅却不这么认为。看到张华这样当着他的面责骂齐达,曹窅面色立马就冷了下来,“重光,请你记住,他是本王的人!”
打狗也要看主人!
虽然曹窅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可是张华还是立刻就领会了曹窅的心思。
只是,张华怒了,什么时候,齐达成了他凤王的人了?
接下来的对话,虽然张华极力掩饰,可是大家还是可以感觉得出他的心不在焉。曹窅也觉得没意思透了,于是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临出门前,曹窅抓住齐达,骄纵的宣布道:“明天我还来,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许再带他出现在我面前了。”
深知小王爷只能顺毛摸的齐达毫不犹豫的点头:“下官知道了。”当然,也就是知道了而已。
曹窅心满意足的登上马车,眼看着车夫放下帘子,连忙探出头来追了几句:“明天,你一定要把我的糟蛋摆出来!”
“知道了。”齐达颇有些无奈的应答。就因为做糟蛋的时候这位小王爷过了下手,于是这些还未做好的糟蛋就变成小王爷的糟蛋了。
挥了下手,齐达决定,这些糟蛋也要加入小王爷的消费单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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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下午的共处,张华觉得自己有必要对齐达与那个小王爷的相处模式重新考虑一下。齐达可从来没有在给他的信件中提到过他是凤王的人。
“达子,当初是谁介绍凤王教授你琴棋书画的?”先从相识情况问起,他要先找出罪魁祸首。
“李度,是李度介绍来的。怎么了?”齐达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张华的问题。他知道,在官场上,张华比他聪明得太多。所以,如果张华有什么疑问,那么,十有八九是有了什么问题。
“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说凤王的情况的?”张华的脸很有几分严肃的味道。
“他没说什么,就说给我找了个先生,让我去跟他学习。”齐达使劲回忆着那天的情况,不过时间过去的有些久了,所以他能回忆起的也就这么多了。
“就这些?”
“嗯,”顿了下,齐达决定加上一句,“凤王你可以放心,他不是那种,有心计的人。我感觉得到。”
张华抿了抿嘴,“我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他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
想到那个威严不容忽视的人皇帝,确实要小心对待,齐达很用力的点了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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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
对于齐达而言,旬日无疑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日子。首先,这天他心爱的弟弟会回家,跟他叽叽喳喳的说起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小院会真正的热闹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家;然后,这天他可以安安心心的放下工作,好好的休息,睡懒觉;最后,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摆脱曹窅,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的日子。总之,旬日对现在的齐达来说,丝毫不亚于小时候年节的意义。
所以,当他舒舒服服的坐在院子里,旁边坐着最近胖了不少的弟弟,另一边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兼老乡,一边吃着买来的点心一边看着两只大白鹅在院子中间昂首挺胸的走来走去的时候,突然而来的访客就显得分外可恶了。
“是谁?”齐达难得的生气了,是谁这么不识好歹,在他难得的休息日扰他清静?
老何捧着张帖子进来,“主子,是尚书中司侍郎庾隐庾大人。”
阿隐啊?
齐达无奈的站起身来,“让他进来吧。”
“讨厌。”旁边好不容易才得与哥哥一聚的齐又扔下手里扯着都鹅的草,扯了扯齐达的衣袖,“哥哥,我看书去了。”
安抚的拍拍齐又的小肩膀,也算是安抚了自己,齐达点点头,“去吧,东厢的书房已经帮你收拾出来了,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张华羡慕的看着可以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不满的小鬼离开,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这样对齐达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对他和某人接近不满?
66
许久未见,庾隐面上多了几分疲惫,整个人也瘦削了许多。显然不见的这些日子,他过的并不轻松。
看到张华,他面上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淡淡的道:“重光也在这里啊。”
毕竟曾是同窗,张华也不好给他脸色看,尤其是还在齐达面前,当下笑了笑,“是啊,许久不见了。子瑜如今可好?”
庾隐看到张华眼底隐隐的得意,想起他给添的那把小堵,看了眼旁边的齐达,弯起嘴唇颔首笑道:“尚可,重光在交趾可好?难得来京城一趟,不如由我做东,我等昔日同窗好好聚上一聚?”
“好啊!”张华眼皮都不动一下,笑眯眯的答应,“听说东市新开了家酒楼,不如地点就定在那里吧。把毛颖田雨也叫上,我们同窗好生乐上一乐。”
“我们同窗聚会,去东市做什么?西市算了吧,而且,还可以顺便看看胡人的歌舞,也不错啊。没有必要浪费。”齐达对东市的印象就两个字,天价。
庾隐含笑道:“我没意见,重光怎么想?”
“就依达子的吧。”张华顿了一下,“正好可以选礼物。”
庾隐轻笑一声,对张华小小的挑衅听而不闻,径直侧过头跟齐达说话,“说起来,什么东市的酒楼西市的酒肆之类的,比起衡文的家常菜差的远了。我现在最想吃的其实还是衡文的酸菜。”
齐达果然很受用,“喜欢的话,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带点儿回去。反正这酸菜放得,吃完了再过来拿就是。”
“算了,太麻烦了,我想吃的时候过来就是了。”
“那可不成,达子家小业小的,子瑜你怎么好意思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张华半开玩笑的抗议。
“说的也是,”庾隐认真的点头,然后一脸认真的看向齐达,“达子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都给?”张华不怀好意的问。
“行了,你们两个!”齐达终于忍无可忍的用手肘给了身侧两人各自一击,“安静些,又子在看书。”
庾隐与张华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嘲笑与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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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庾隐言谈中露出来的想要吃酸菜的意思,作为一个好客的主人,齐达自然不会让庾隐失望。于是招呼庾隐坐下后,就指挥着何谢氏张罗酸菜系列菜招待客人,留下张华庾隐一起相看两相厌。
“真没想到你会探亲探到京城来。”静默了一会儿,庾隐先开口。
张华哂然一笑,“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我也乐意偷懒。”
庾隐挑眉,“你什么意思?”
张华勾了下唇角,“你觉得以当今所为,他像是能看着世族势大而不作为的人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你们家的势力,也不少交州那点功劳,不是吗?”
庾隐目光一闪,却慢慢的笑了,“你是想让我帮你吗?”
张华毫不示弱,“不,我只是看在同窗份上不想你败得太早。”
“谢谢关心,”庾隐笑了,“但我想现在你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庾氏百年世家,还不至于不知道引鉴前车之覆。”
“哼,这么说,你是下定决心要向交州那个百年世家学习了?”张华嘲讽道。
“那到不至于,”庾隐看了下从后院向他们走来的齐达,“不过,总要让两个人去看看不是?”
张华冷笑一声,“说的也是,好好汲取一下经验,等轮到自己的时候便知道怎样应变了。”
庾隐皱眉看着张华不满的样子,眼角注意到齐达已经往这边来了,拿起桌上的茶碗做掩饰,带了几分讥诮的轻声道:“陛下固然不喜世族,却更恶列侯。他不会希望列侯分封的事发生的,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还是说我高估你了?”
张华眉梢怒气一闪,庾隐却是将手中茶碗一抬,示意谈话到此告一段落。而齐达,也确确实实的就要走进堂屋,只得暂时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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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达家里的饭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号八仙桌,一方只能坐一人。因为抢位动作不如庾隐迅捷,所以张华不得不坐在了齐达的对面——齐达身侧的另一个位置被齐又占了。
虽然都是“君子”,可是齐达家里从来没有“食不语”的习俗,所以饭桌上就听见齐又叽叽喳喳的跟齐达述说着他们书院的事情,庾隐在一旁不时的应和着,妙语连珠的逗得齐又不时咯咯的笑起来。齐达则偶尔插上两句提醒让齐又快点吃掉碗里的饭,态度严肃而温柔。
张华无言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虽然齐达在信里跟他说了许多事,可是到底比不上庾隐日日过来参与他生活这样接近。所以当他们的话题转到日常生活琐事上的时候,他根本插不上嘴。
目光转向一旁优雅的夹菜吃饭还应付着乐淘淘的齐又的庾隐,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庾隐,确实存在着距离。
因为家世的原因,使得庾隐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转圜自如。眼前的齐又,就在一个时辰前还因为庾隐的到来说“讨厌”的,可是现在已经被他逗得乐呵呵的了。
自己,因为从小的经历不同,比起他来却终究是欠缺了些手段。
目光转到齐达身上,也许是因为幼时养家的经历太过深刻,齐达温和而坚韧的气质特别突出:不是人们常说的“君子翩翩温润如玉”的那种温文,更多的是“百炼钢成绕指柔”后的那种坚韧。因着这种坚韧,齐达特别吸引那种见多了黑暗而心灵疲惫、或者无所依托的人,譬如刚刚离开的齐文俊,前不久的那个王爷,还有眼前的庾隐!有事没事,他们都喜欢往齐达身边凑。
说起来,就连他自己……就连他自己,也是很喜欢这种陪在齐达身边的感觉吧。
对于自己的感觉,张华还是有些不太确定。他确实喜欢陪在齐达身边的感觉,可是有时候那种陪伴却会让他尴尬。当初选交趾,固然有重振家门的意思,可是也不乏远远避开齐达,避开那种尴尬的情况念头。
可是现在,看着庾隐一脸温柔小意的给齐达夹菜,看着他们三人这么融洽的相处,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实在太仓促了。
果然,自己比起庾隐,还是差了一些。不过,就算这样,庾隐也休想从他手头把齐达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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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没多久,庾府的下人就找了过来。作为庾氏现在实际上的掌权人,庾隐很少有轻松的时刻。
张华与齐达一起送庾隐出门。齐又站在垂花门后作拍手状,庆幸走了一个跟自己抢哥哥的坏蛋,那样子看得张华忍不住轻笑起来,却被瞪了一眼,才想起自己也是被他归类到抢哥哥的坏蛋里的。
出了门,庾隐说要跟张华说两句话。虽然不知道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齐达还是善解人意的退了开去。那一脸理解的表情,看得庾隐张华二人心头俱是抽搐不已。
车夫也退开之后,张华不等庾隐开口,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交州的事情,我绝对不会退让。”
庾隐静静的看着他,直到张华脸上开始浮起怒色,才道:“如果没有退让,那你站在这里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交州人,那是我的底线。”
“只怕马维不这么想。”庾隐讥诮的道。
马维是现任交州刺史,也正是促使张华回来的主因。
“……”张华闻言一滞,随即压住心头陡涨的怒意,道:“你是定要掺合进去不是?”
“不是我,而是庾氏,而是所有的世家。”庾隐冷静的看着张华,“士家毕竟也是百年大族,数代为朝廷牧守边地,怎能败在几个寒门小子手里。”
他已经说得够多了,庾隐一拂袍袖,登车离去。
齐达从门后走出来,“张华,你们怎么了?”
张华双臂一展,活动活动站得有些僵了的身体,不在意的笑道:“达子,等将来我们老了,就一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