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果然得到了教训,他居然直接伸手去捏那刺果,结果白嫩嫩的手指尖被刺出溜溜血珠来。
小家伙哇的一声当场就哭了起来,同时手上一甩,把刺果甩飞了出去。
然后,从路边坎下传来一声“啊”的惨叫,把小家伙的眼泪吓住了。
“谁在那里?”
等了半晌,没见其他的声音,齐达有些疑惑了,当然,也有些害怕。虽然年节拜祭上他可能有些敷衍,但事实上对于鬼神之事他从来是深信不疑的,更何况在出了借尸还魂这档子事的现在。
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应,齐达勉力按下心头惶恐,轻轻扒拉开路边的灌木草丛,手按在路边的一棵枞树上,探出身子往下看。
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正偷偷摸摸的扶着树想要沿着草丛中的小径离开。
“站住!”齐达立刻反应了过来,举起手中的柴刀厉声喝道:“(你是)哪个?”
少年却飞快的跑开了。
齐达看了看身边的齐又,想到今天大年初一,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好了。
山上的人开始慢慢多起来,不时还可以听见女孩子们清脆的嬉闹声。在年初一这一天里,村里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可以走动的都要上山砍柴,对于村里的女孩子们来说,这无疑就是个盛大的聚会,所以齐达甚至听到了那些女孩子们在商量待会儿要在哪里哪里烤苕吃,有的甚至还带了菜来。
真是精力充沛的年轻人!
齐达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回去烤火去了。他出来得已经有些时候了,而大年初一的天气显然不像八九月那样温暖,所以他老人家得回去烤火去了。
把自己之前砍倒的柴禾收拢起来,从中间选出五根比较细的柴棒给小家伙扎了一捆,剩下的自己捆好,然后进柴(财)完毕的哥俩一人一捆的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齐达首先在火塘上生起火来,然后给兔子喂草。因为年初一不能扫地不能下地不能洗东西不能出门拜访,所以齐达只能在家里打转。在屋前屋后的转了几圈,欣喜的发现自家放养的鸡仔当中有一只小母鸡开始生蛋了,虽然那蛋有点像鹌鹑蛋,不过,应该没有哪只鹌鹑会跑到自家鸡窝里产蛋吧?
真是一个好兆头!齐达几乎笑不拢嘴。
“有人吗?”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声音。
齐达走出门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直直站在篱笆外。正是早上山间遇到的那个少年。
“有什么事吗?”齐达拉开篱笆门,虽然初一不宜出门访客,但是如果有客来访却是一定要好好招待的,“先进来坐坐吧。”
那脸庞隐隐有几分熟悉的少年先左右张望了一下,才飞快的闪进齐达家院子,“小兄弟,你家里有大人在吗?”
“我家里就我和我弟弟两人。”齐达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少年的问题,一边频频打量少年,因为少年给他一种在哪里见过面的感觉。
“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葫芦,“我用这个跟小兄弟换点吃的,行吗?”
“呃,”齐达脑中突然想起了这个少年是谁,就是九月的时候他出去卖鹿茸的药铺的那家少东家!当初,就是这个少东家用两千文钱买走了自己的鹿茸和小狐狸,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机会,才有了现在越来越好的日子。说起来,这位应该也算是自己的恩人了,有恩就得报,不然,拖到下辈子可就成债了,“不用换,少东家进来吧,我给你做吃的就是了。”
“你认识我?”少年的眼神立刻犀利起来。
“我九月间去安平药铺卖药材,是少东家出了高价买下我的小狐狸,我才度过了难关,说起来,少东家对我可是有大恩呢。”齐达淡淡的说着当时的情况,无视少年满身的防备。
“是你啊!”少年忆起了当初到自己家药铺贩卖药材的小小少年,轻叹道:“不必叫我少东家,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少东家了。我姓柳,名隐,字子瑜,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子瑜好了。”
“哦,子瑜,”齐达搔搔脑袋,对于这种明显是有文化的人,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打心眼里敬畏,“我叫齐达,你叫我齐达就好。先进来烤火吧。”
因为到底是大年初一,而且柳隐看样子也是饿得很了,所以齐达随便切了些兔肉放进锅里打了个汤,然后煮了两个粑,粑熟后放了点葱花,然后就起锅了。
柳隐确实饿狠了,接过碗后也不客气三口两口就解决了一个粑,肚子感觉不那么空虚了,才放慢速度,恢复一贯的进食习惯,优雅的吃起来。
12
大年初二,亲友们开始互相走访拜年的日子。因为是拜年的第一天,所以这一天人们一般会去自己最重要最亲近的人家拜年,譬如,新嫁的女儿回娘家。
当然,这一切并不关齐达什么事,因为一则他还没有娶媳妇,再则他也没有女儿,三就是他家里供了一尊大佛,走不脱。
柳隐就是那尊大佛。
决定收留柳隐的时候,齐达还觉得没什么。毕竟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而且这个小孩还是对他有恩的,因此收留这个孩子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齐达还想到了,柳隐虽然现在落难,但是他底子高,又有心气,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咸鱼翻身不是?自己现在收留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做饭的时候多放点粮食罢了,将来他走了运,别的不说,就凭现在搭好的关系,将来就受用不尽。——没办法,齐达就是这么个市侩的人。
可是,现在,齐达深刻的感觉到,他后悔了。
倒不是说柳隐脾气多坏多难伺候的,而是,齐达吃不消了。
毋庸置疑,柳隐的教养极好,这点从当初他饿极累极却依然基本保持着自己风度礼仪一点上看出来。而且,从同样的一点也可以看出,他还是个极严谨的人。于是,齐达就吃亏了。
大年初一的当天下午,齐达刚刚下了收留柳隐的决定,然后上香拜祭。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最近三天齐达做得有点麻木了,所以把上香,上供品,点蜡烛(受条件所限,烧纸钱一步省了),然后作揖,然后,齐达就准备收拾东西了。结果柳隐硬生生的把他拦住了,数落了他一通后,柳隐硬是当场作出一篇祷文,然后强迫齐达一字一句念出,然后才准许他收拾东西。
这还不算,吃晚饭的时候,才是齐达最痛苦的时候。本来么,齐达一老农民,为了生计,经常连饭都没吃饱的人,哪里有时间去计较吃饭时候的姿势礼仪。因此,对齐达来讲,饭桌上最大的礼仪就是不能剩饭。可是,现在,家里来了个少爷似的人物,一举一动都有讲究,闹得人老大不自在。而且,他自己讲究也就罢了,偏生还要逼着别人讲究。从那以后,齐达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每天被逼着学习那些大家少爷才会学的华而不实的规矩,弄得齐达一想到吃饭就胃痛。
如果规矩仅仅在饭桌上也就算了,偏生柳隐还将之扩展到生活的每一个方面,而且,每一个人。而且,如果谁违背了他的规矩,譬如说,齐达吃饭的时候坐没坐相,柳隐会放下碗筷一直盯着齐达看,直看到齐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纠正过来,他才继续自己之前的吃饭动作。
因为柳隐的这种奇异的坚持,使得不过一天,就连什么都不懂的齐又都学会了害怕。
所以,当俊俊奉母命来给齐达拜年以表达对他赠兔的感激时,齐达几乎是感激的把俊俊迎接进门的。
齐达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怕一个人。本来么,六十岁,都知天命的年纪了,虽然现在披了个比较嫩的壳,可他内力却是确确实实有着六十多的生活阅历的。可是,现在,他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却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给压住了。
心里头不是不憋屈的!可是,谁让人家是读书人呢?谁让人家是大少爷呢?谁让人家比自己有见识呢?
所以,自己得读书!齐达再次在心底对自己重复。只有读书,才能摆脱农民的身份,做一个人上人。
不过,不管心头怎么想,现实是,齐达还被柳隐的气势压制得死死的,所以,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分担这种压力。
因此,俊俊的出现对他而言犹如天神现世。
欢天喜地的把俊俊迎进家里,齐达殷勤的给俊俊倒水,搬板凳,然后向俊俊介绍了自己的“表兄”——这是齐达柳隐两人商量好的,然后就自顾自的进灶屋张罗待客的东西,把柳隐留给了俊俊,然后张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
……
没有动静,就连小家伙平常会有的玩耍声音都没有。
齐达又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实一丝动静都没有。齐达不由好奇的掀起帘子,往里面偷偷一瞅。
然后不由乐了,屋里的三个人,各自占了火塘一边,安安静静正襟危坐着烤火。不过,看那架势,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们在考试呢!
齐达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原来自己承受柳隐的压力的情况啊!虽然很不好受,可是不得不说换个角度来看实在可乐。
许是感觉到齐达的视线,一直低头烤火的柳隐侧头看了齐达一眼,吓得齐达立马收起来咧开的嘴,咳了一声道:“我烙了些糍粑,大家尝尝,怎么样?”
俊俊巴不得有个什么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连忙点头,“好!”
齐达用一个大碗盛着烙好的糍粑端进来,色泽金黄的糍粑散发出的香甜味道,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就连小家伙也不顾柳隐的压力挥舞着拳头从团(一种木头制的或实心或空心的墩子)上面站起来伸着手想要往碗里抓。
齐达递给其余两人一人一双筷子,然后自己先在碗里插了一块安抚已经准备动手的齐又,然后才给自己插了一个吃起来,嗯,果然不错,不枉费自己拿出的那个蜂巢。
烙糍粑最重要的是油和糖,不过,这个年代,大部分平民百姓一年到头都难得有几次油滚锅,所以基本上只要有油下锅,那么,对于这些人来说那一顿就是难得的美食了。而且,齐达还在锅里淋入了自己从山上带来的蜂巢中煮出来的蜂蜜。所以,简直就是完美!就算这几天是过年,刚刚吃过了一年之中最丰盛的饭,对于俊俊和齐达齐又来说,这依然是一顿难得的美食!
至于柳隐,以前他是不会把这样粗糙的东西放在眼里的,这烙糍粑的油一闻就知道用的是动物油,而不是菜油,一点也不香。不过,前几天风餐露宿饥不得食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有得吃就是幸福。
四个人很快解决了一大碗糍粑,最后在俊俊的哀求目光中,齐达终于放弃了躲到灶屋洗碗刷锅的诱人想法,抱着齐又坐到了火塘边的团上。
俊俊指了指自己拜年的篮子,“达子,那里有我娘特意为你们做的鞋子,你们试试看合不合脚,要是不合脚的话我拿回去让我娘改改。”说着话俊俊从篮子里拿出两双鞋子来,一双是给齐达的布鞋,一双是给齐又的虎头鞋。
“这怎么好意思?”齐达客气的推辞着,不过还是接过俊俊递过来的鞋子试起来。自己的鞋子刚好,齐又的虎头鞋却是偏大了,不过没关系,小孩子都长得快,很快就合脚了。
齐又对可爱的虎头鞋很是喜欢,穿到脚上就不肯脱了,齐达没办法,考虑到小家伙除了水秀在这里住的那段时间用自己硝的鹿皮给他缝了双小鞋子外,就再没有其他可以穿得出去的鞋子,也就随他了。
接下来,俊俊还拿出了一块他娘自己用魔芋做的魔芋豆腐,一些菜粑,然后就准备回去了。因为他还要回去帮忙准备晚饭,还有就是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齐达挽留了几句,见俊俊执意要回去,也就不再留了,拿出自己几块硝的兔皮放进篮子里作为回礼,又在篮子里回了几个粑,就送俊俊出去了。
因为初二已经没有了前面几天的禁忌,所以送走俊俊后,齐达决定出门把前面几天落下的活赶上。至于柳隐,齐达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了几本书给他看,希望这位祖宗乖乖在家里呆着就好。
事实总是与愿望有差距的,当背着背篓走在山间小路上的时候,齐达想到的只有这句话。柳隐气喘如牛的走在他的身后,跌跌撞撞的还不如小齐又走得稳当。齐达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他一阵子。这么一磨蹭,倒是把齐达心头对他的敬畏磨去了不少。
到了地头,齐达停下来开始割草。这一片都是连绵的青草,中间夹杂的矮树灌木极少,所以割起来极是容易,而且兔子也爱吃,没多久就割了扎实一背篓。
那边,柳隐也没白来,他在附近翻找了半天,又抠又挖的弄出了一大堆据说是很好的药材。这一堆草药很好的再次在齐达心底坚定了柳隐有些歪的形象。
回去的时候,齐达主动提出让柳隐把草药放到他的背篓上,以帮柳隐减轻负担。只是回到家里,齐达就把这回事抛到了脑后,当天晚上就把草药扔到兔笼里面了。第二天柳隐发现的时候,那目光,齐达怀疑他剥了兔子找草药的心都有。
至此,柳隐彻底在这个家站住了脚,而且还是第一顺位的。
13
大年初三,还是走亲访友的日子,不过这个日子比昨天要稍微不那么正式了点。鉴于齐达决定年后就去上学,所以他得去给先生拜个年,顺便感谢之前先生和师母的照顾。
柳隐也决定去。听齐达描述了这里的“先生”后,他想去书院上学看看。
既然柳隐也要去上学,那么拜年之外,还得准备束修你。齐达在灶屋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捉一只鸡去当拜师礼。
两个人关上院门,围追堵截了差不多半个早上,才终于把鸡群里最大的那种公鸡抓到了手。之后草草吃过了早饭,在篮子里撞上年粑、半只兔子,以及几条硝好的兔皮——这个主要是给师母的,带上柳隐的拜师礼——刚刚开嗓的小公鸡一只,去隔壁村子的张先生家拜年。
因为过年之前二狗子也说了要在这天去给先生拜年,所以齐达出门前顺便提了点年粑去根生家拜个年,同时在根生面前提了下柳隐这个“表兄”的存在,然后约了二狗子一起出门给先生拜年。
四个大小少年一路打打闹闹的到了张先生所在的冬山村,村里的人一看都乐了,“是给张先生来拜年的吧,早上来了好大一伙呢,这会儿还没离开,快去吧!”
张先生在这里教书已经有十多年了,算是这周围方圆数十里最受尊敬的人了。每年初几时候,便会断断续续的有以前的和现在的学生来看他,这个时候便是这个村子最热闹的时候,村里的人一见外来的提着大包小包各种礼物的,就知道是给张先生来拜年的了。
“新年好,杨大伯。”齐达还“记得”这个人的身份,他家邻近张先生的书院,所以开了个小吃店,给没带午饭的学生们提供午饭,算是学生们比较熟悉的人物,而且他家的菜色也是同学们没事时最喜欢讨论的话题之一。
“新年好新年好!”杨大伯乐呵呵的开口,“达伢子,好久没看见你!”
“现在不就看到了吗?”齐达哈哈大笑。
告别了杨大伯,齐达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张先生家门外。因为书院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原因,张先生家比较靠近村外,大老远的,齐达他们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欢笑声。
想来今天来的人一定比较多吧。要知道,平时张先生可是最严肃认真的,学生们在他面前绝不敢放肆,更不必说高声谈笑了,就连他自己唯一的儿子张华也是如此。因此,今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