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念佛着,就随时忘记了身边陪伴说话的人。
四人离开那幢小楼,也接近晚饭的时辰,佟佳人看看两个兄弟,忽然提议说不如一起在外边吃个饭。也算是许久未见,叙叙旧。
“去吧。”时宜在周生辰征询看自己时,低声表达自己意愿。
这里离周家用来招待客人的饭庄不远,索性就去了那里。
四人一桌,临着窗。
窗外是荷塘,水中荷花未衰败,却已没有盛夏时的繁华。
“我听母亲说,上次时宜小姐来的时候,曾作画一幅?”佟佳人亲自舀起茶壶,给她添了茶,“能让陈伯伯赞口不绝,我也真想见一见。”
她笑,说了句谢谢:“我也只会画一些莲荷,画的多了,就熟练了。”
佟佳人笑而不语,放下茶壶。
正巧有人端了两盅汤过来,分别放在了佟佳人和时宜手边。
四人都有些奇怪,这还没吩咐做什么,怎么就送来汤了?
“这是夫人吩咐的,”端来的管家,马上就做了解释,“一盅给二少奶奶养胎,一盅给时宜小姐补身子。”
她有些惊喜,太意外了。
佟佳人说知道了,很快打开来,闻了闻:“嗯……估计不太好喝。”
周文川笑着摇头:“喝不喝呢,随你。”
时宜也打开来,浓郁的汤水,有清淡的中药味道。
她舀起汤匙,略微搅拌了下,就舀起一匙。
刚想要喝,却被周生辰的手,攥住了:“你在用着西药,不太适合喝有中药的汤。”
他的声音不高,虽然是突然的阻止,话也算在理。
可是……时宜略微想了想,还是轻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就喝一两口,你妈妈知道会开心的。”周生辰仍旧在犹豫着什么,看不出情绪。
她已经低头抿了一小口,蹙起眉。
“怎么?”他也蹙眉,低声问他。
有些紧张。
“苦——”时宜吐了吐舌头,笑了。
周生辰哑然,继而也笑了声:“一会儿,让他们给你做些甜的吃。”
“嗯。”
☆、41第三十八章 解不开的迷(2)
自从落水之后;周生辰对她身边人的安排更加谨慎。
在这个老宅里走动;都是女孩子和林叔和她一起,时宜有时候怕麻烦;反倒更加安于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等鬼月过去了;也就好了。
毕竟在上海,还能有她自己的朋友圈子,这里真的除了文幸;就没有什么能够说话的人了。不过也有了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写书。
有时候一天能写几千字的片段,再摘出认为好的;最后抄写在正式的纸上。
字字句句,都很讲究。
周生辰母亲的态度;真的在慢慢转变。
甚至有的时候会请她过去喝茶。
她怕周生辰会担心,只在他陪着的时候,才会去。幸好有“身体不好”来做借口,否则估计父母知道了,也会说她不尊重长辈。
她妈妈总会单独给她准备一些补品,让她当面吃了。
这个做法很奇怪,就像周生辰对她一样,吃什么用什么,都要亲眼见了才安心。
“我听文幸说,你读过很多的古书?”他母亲等她放下汤匙,这才说话。
“读过一些,”她笑,“觉得古文的字句都很美。”
“比较喜欢哪些?”
“很杂,嗯……大概市面上出版过的,都读过,还有一些藏书。”
她不喜欢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这一世的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时间也都用在了阅读上,读那些之后的朝代更迭,诗词歌赋。
“读书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他母亲微微笑著,看她。
这是这么久来,他母亲对自己第一次的肯定。
她笑了笑。
“可是——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你不适合我们这个家庭,”他母亲看着她,继续说下去,“你家庭很好,并非达官显贵,却也是书香门第。父母和睦,没有兄弟姐妹,成年后的社会圈子也很简单,固定的作息,固定的事情,很规律,也很随意的职业。对不对?”
她想了想,说:“是。周末陪父母,工作日上午阅读,下午到午夜十二点左右,都是录音棚录音,只需要对着稿子和录音师。”
周生辰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想阻止自己母亲的发问,但却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个想法。
“除了同学关系,还有配音演员,你的上司,你的邻居朋友,你的社会圈子从来没有扩大过,对不对?”
“是,”她回答的也很认真,“我喜欢把时间放在专业配音和阅读上,余下的大部分时间用来陪父母,所以简单的人际关系,很适合我。”
周生辰的母亲略微笑起来:“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好,也过得很平稳,为什么不重新回去,继续你的生活呢?”
时宜愣了一瞬,想要说话,却被制止。
“时宜小姐,听我说下去,”她眉目间的气度,都绝非是一朝一夕可就,“我给你举个例子。十年前,从沿海某个码头驶出了一艘游轮,游客都以地下生意为主,辐射各种政治、需产、土地、珠宝、毒品和军火交易。”
她记得类似的话,周生辰曾说过。
关于小仁生母的死因。
“而这艘游轮的主人,是周家,”他母亲略微挽住自己的披肩,似乎在回忆,“当时,船上死了十九个人,有一个是周家自己人,也就是小仁的生母,其余都是外人。赌场上流通的资金、物产,涉数十亿美金。而我们,在自己的船上,舀到了进驻了伊朗车市的代理权,同时也舀到了世界唯一一处碲独立原生需床。”
他母亲略微停顿下来,唤人换了新茶。
是碧涧明月。
“听着,像不像你配音的电影?”他母亲示意她喝茶。
她略微颔首。
如此具象的例子,轻易就描绘了周家的生活。过往猜测的都得以应征,这是个完全不同的家庭,生活在“地下”,有着自己的版图。
其实,真的更像听故事。
太远离现实生活,听着只像是传奇。
“你的接受能力很好,起码在上次的事情里,反应都很得体,”周生辰的母亲轻轻叹口气,声音渐温柔,“但是,你并不会适应周家的生活。对不对?”
时宜嗯了一声。
不适应,也不认同。
他母亲淡然笑著,不再说什么。
点到即止,她已经说完她想说的一切。政局、时局、人情关系这些不谈,倘若是让她见到当初小仁生母的遗体,都会让这个女孩子崩溃。
更何谈,那些法理情理外的家法和地下交易。
时宜去看手执茶杯的周生辰,黑衣白裤,戴着黑色金属框的眼镜。他喝茶,他说话,他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特别,就像当初她站在西安的研究所外,看他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大步向自己走来时的样子。
严谨低调,不论生活还是工作。
她问过他,为什么会投身科研。他的回答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
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他和她说的每句话,她都很清楚。
所以她很坚定。
她能陪着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时宜和周生辰母亲的交谈,他全程没有参与。
只是有时累了,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摘下眼镜,略微揉捏着自己的鼻梁和眉心,或是偶尔去看看时宜。他母亲说完想说的话,话题很快又回到了文学和诗词歌赋,文幸陪佟佳人来时,听到他们的谈话,也饶有兴致地加入。这次不止是佟佳人,甚至文幸都提到了时宜曾作的那幅画,还有那位世伯对她的赞赏。
“陈老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母亲微微笑著,回忆着说,“孤傲的很,极少夸奖别人。”
“嫂……”文幸及时收口,“时宜小姐,我是真的很想看你那幅画,可惜送给了陈伯伯。”佟佳人笑了声:“不如今日再作一幅,收在周家好了。”
“好啊,”文幸笑眯眯去看时宜,“好不好,时宜?”
她倒也不太介意。
刚想要应承,周生辰却忽然出了声音:“作画很耗精力,她身体还没有恢复。”
“也对。”文幸有些失落。
“不过,”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给出了另外的提议,“我可以试着临摹一幅。”
声音淡淡的,像是很简单的事情。
众人都有些愕然,毕竟这幅画刚才作完,就已被收起,哪怕他见过,也只是那日一次而已。临摹出一幅只见过一次的画,说来容易,真正落笔却很难。
时宜也有些忧疑不定,直到看到他站在书案旁,落笔。
起初是芦草,独枝多叶。
层层下来,略有停顿,像是在回忆着。
到芦草根部,他笔锋再次停顿,清水涤笔,蘸淡墨,再落笔即是她曾画的那株无骨荷花。他很专注,整个背脊都是笔直的,视线透过镜片,只落在面前的宣纸。
一茎荷。
也相似,也不同。
当初她笔下的荷花芦草,笔法更加轻盈,像夏末池塘内独剩的荷花,稍嫌清冷。
而如今这副,笔法却更风流,若夏初的第一株新荷。
画境,即是心境。
周生辰母亲笑著感叹,这幅虽意境不同,却已有七八分相像。文幸和佟佳人都看着那幅画有些出神,各自想着什么。周生辰略微侧头,看她:“像吗?”
时宜说不出,轻轻笑著,只知道看着他。
他在乎自己。他始终遵守最初的承诺,认真学着在乎和爱护自己。
匆匆一次观摩,便可落笔成画。
若非用心,实难如此。
周生辰也看她,微笑了笑,换笔,在画旁又落了字: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这是孟浩然的句子。
她认得这句话,也自然知道这句的含义:
你看到,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也应警示自己,不要被世俗困扰,守住自己的心。
简单十字,字字入心。
她的视线从画卷,移到他身上。
“这是孟浩然的句子?”文幸很欣喜,发现自己认得,“倒也配这幅画。”
佟佳人也笑了笑,轻声说:“是,很配。”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周生辰母亲和时宜看得懂,他借孟浩然的这句诗,在说什么。
刚才的谈话,他未曾参与。
却并非是在妥协。
他所作的事,所选择的人,从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他心里的时宜,便是如此的时宜。他的时宜。
☆、42第三十九章 解不开的谜(3)
夏末荷塘;总有些落败感。
可时宜走在水上蜿蜒的石桥上,却不觉得,这些都是衰败的景象。入秋后的枯萎,冬日厚重的冰面;再来年河开后,又会蔓延开大片浓郁的鸀。
夏去秋来,一年复一年。
她转过身,倒着走着,去看自己身后两三步远的周生辰。不管是曾经素手一挥;便可让数十万将士?然下跪的他;还是眼前手插裤子口袋,闲走白色石桥的他,都无可蘀代。
时宜在笑,他也微微笑起来。
“我……真的不适合你们家。”
他不甚在意:“我也不适合。”
“你从小就是这样吗?”
他笑了一声:“和你从小差不多,不太合群。”
她想到他对自己的了如指掌,略微觉得不自在:“你手里的……我的资料,到底有多详细?”“有多详细?”周生辰略微回忆,“详细到你喜欢喝咖啡,加奶不加糖。”
还真的很细节。
在两人初相识,甚至还未见第二面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曾经在西安短暂的接触,她已经完全透明的被他熟悉,而他对她来说,始终是个迷。每段时间,甚至每一日都会让她察觉,过去所知道的都是假象。
她慢慢停住脚步,周生辰也自然停下来。
“你过去,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习惯吗?”
政治、需产、土地、珠宝、毒品和军火交易。
她觉得,这些都违背了他的价值观。
“我?”他似乎在考虑如何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习惯,也不喜欢,但无法摆脱,血缘关系是唯一无法摆脱的人际关系。我喜欢简单的生活。”
她嗯了声,轻声玩笑:“喜欢金星,胜过喜欢自己居住的地球。”
他被她逗笑,低了声音,语气认真:“但首先,要保护脚下的土地。脚下的土地都守不住,同胞就没有赖以生存的后盾,对不对?”
时宜顺着他的话,想到了很多。
过了会儿才颔首说:“对,就像……过去犹太人之所以被屠杀,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祖国。”
她想,她懂周生辰的意思。
纵然,你移民数代后,仍旧是华人。
不管你生活在世界哪个角落,如果没有强大的祖国,你随时都会朝不保夕。
时宜略微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心口:“你的心,装了太多的东西,我只要占一小部分就可以了。”
晚膳,她和他在自己的院子吃的。
这也是这一个月来,难得两个人安静地坐在一处吃饭。时宜特意开了简单的方子,自己给他做了药膳,周生辰似乎对中药味道很排斥,吃进去的瞬间表情,竟然像个十几岁的男孩子。 她讶然猜测:“你小时候,是不是吃太多,心理抵触了?”
他却已低头,继续去喝那烫手、烫嘴的汤。
似乎不太愿意承认的感觉。
她嘴角微动,像是在笑:“怕吃药就承认嘛。”
他再抬头,已经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嗯,不太喜欢。”
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她掩不住的好心情,又取笑他两句。
林叔见了也忍俊不禁,难得见大少爷被人逼的承认弱点。
周生辰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说:“好了,再闹,就执行家法了。”
“家法?”她脱口而出,瞬间恍然。
那暧昧不明的,却又情爱分明的话。他难得说,却一说便让她面红耳赤。
她再不敢揶揄他,开始去吃自己的那份饭。
或许是他饭间的玩笑,或许是他今日不同的举动。
平日用来看书的时辰,她却再也安心不下,坐在窗边的书桌旁,余光里都是周生辰。 他背靠着沙发,坐的略显随意,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手臂搭在一侧,无意识地在玩着沙发靠垫的流苏,静悄悄的,看起来很投入。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投入到自己的书里。
“时宜?”
“啊?”她回头。
他看她:“有心事?”
“没有啊,”她随口搪塞,“我不是一直在看书吗?”
“你每隔两分钟,就会动一动,”他微微笑著,揭穿她,“不像是看书的样子。”
“我……”她努力想借口,可转而一想,却也笑了,“喏,你也没有认真看书,竟然知道我一直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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