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锦锻怎么织了一半?”若他没看错的话,上面似乎是龙飞凤舞,若隐若现,让人惊叹不已。
“这是每年进贡皇宫的龙凤锦。”
“……”他似乎隐约猜到什么,难道是……
“在我今年织到一半的时候,皇上突然下了一道荒唐的圣旨。”
果然是指抛绣球这件事。
“贡品可不是你不想进贡就可以的。”人不是他杀的,别用那眼神看他。
“贡品的利润很大,我不想放弃它。”
他忘了,在“钱”这个字上,妻子的热中度一向高。
“这龙凤锦只有你会织吗?”她可以找别人完成它啊!
“至目前为止,能织到这种程度的只有我,而且能用到这匹锦的也只有皇帝本人和得宠妃嫔,所以龙凤锦每年向来只有一匹的量,其他图案则有九匹。”
“所以总共只有十匹?”好少。
“所谓物以稀为贵,太多就难显皇家的贵重。”
果然是奸商!这样她才赚得多。
“就不知娘子这门手艺从何处习得?”
“家母对织布之术向来情有独钟,耳濡目染下,我也学了十之八九。”
原来,他那无缘的岳母大人也是厉害人物!岳父哪,你还真是福泽深厚哪。
“那娘子今日回府除了拜祭岳母,是否还打算完成这匹龙凤锦?”
“这锦织起来很费精力和时间,我可能得在家里待上些时日。”
“娘子,”他语气不禁转重,“容为夫的提醒一句,如今葛府只是你的娘家,你的家在逍遥王府。”她老是把他摆在后面。
“妾身受教了。”意思她听听就算,仍执意待在葛府。
“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一脸不解。
“难不成你回娘家,要携家带眷的吗?”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
携家带眷?抬袖掩口,清脆的笑声逸出口,“王爷真爱说笑。”
“我像在说笑吗?”他可是很正经。
“那你想要如何?”
“我们还是回府吧。”他喜欢夜夜拥着她入眠。
“贡品不能如期上交,可是会掉脑袋。”
“在王府一样可以完成它啊。”
“是吗?”别有深意的睨他一眼。
“偌大的逍遥王府,难道比不上像御史府这样一间密室吗?”
“王府的人,口风也像我葛府之人吗?”
他被她毫不掩饰的怀疑之色给刺激到,“娘子,这话什么意思?”
“以往流言再怎么夸大,葛府内都不会有只字片语,但我在王府,足不出户,便可知街上对我的中伤之言。”
那个、那个……他总不能老实承认是自己刻意让下人把话传到她耳中的吧,否则,以她的小心眼,两人之间冷战难免,尤其现在是非常时刻,他绝不能笨到在自家后院放火,给情敌有可趁之机。
“我保证那种事日后绝不会再发生!”他举手发誓。
“我应该要相信你吗?”
“娘子啊,”叹口长气,“丈夫是妻子一生的依靠,如果连我都无法信任,你还能相信谁?”
“同样的,妻子也是丈夫一生的伴侣,若时常质疑妻子的忠诚度,夫妻之路又要如何走下去?”
绕一大圈,她就是要告诉他这事!果真是城府够深,耐性够好,不愧是奸商。
自古以来,怨妇比比皆是。
怨夫之说,则甚少听闻。但少,并不代表没有。
如今,年纪轻轻的逍遥王便初尝怨夫之痛苦滋味。
在连续被妻子冷落三日后,他开始深深的诅咒起贡品制度,更是将满腔堵怨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对当朝天子的不满上。
衣服嘛,用什么布料裁制都可以,干么搞什么贡布,想要贡布也不打紧,为什么偏偏是他妻子亲手织的布?
每日看到她疲累的容颜,他纵使有再多的热情也只能哀怨地强压下去,他实在不忍再压榨她,把她榨成肉干。
“王爷。”
“何事?”
“有人送来一封信。”
“哦?”
“指明要给王妃的。”
原本淡然的神情迅速闪过一抹阴黯,伸手,“拿来。”
“不交给王妃吗?”下人有些不安,王妃可不好惹,要是知道她的信没送到她手里,他怕自己会倒大楣。
“本王会亲自拿给她。”
“……”王爷似乎又动怒了。
“下去。”
“是。”
瞪着手中的信封半晌,最终他还是没能保持君子风度,将信抽了出来。
雪白一片!
这、这……他若是不生气,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要让这信上之字显露出来,必须得葛飞花持有的独特药水才行,而那药水,他的人至今还没能研究出来。
一群废物!
他若去跟她要那药水,不就告诉她他收到了那个人的信……哎呀,真是麻烦。
算了,还是把信交给她吧。
打开书房的暗门,进入密室后,就看到妻子正享受两位贴身丫鬟的按摩,以缓解全身的酸痛。
目光再次落到摆放在一旁已完成的龙凤锦,阴郁多日的俊脸顿时如阳光耀眼。
“小姐,姑爷来了。”
“嗯?有事?”
“无事便不能进来瞧瞧我的妻子吗?”他因手中的信而微有怒气。
阴阳怪气的,她伸手揉揉太阳穴,挥了挥手,“大叶、小叶,你们先把锦锻收好,我跟王爷有话要说。”
两个丫鬟马上心领神会,用布盖住龙凤锦,行礼退下。
“现在可以讲了。”
他沉默地将信递了过去。
她微怔,然后接过,抽出信纸。
“他究竟想怎样?”语气中带着醋意。
她用小拇指从腰畔的香囊内勾出一点细末,搁入桌上的一杯茶中,然后将茶水泼在信纸上。
一行字立时清晰的浮现出来——西子湖畔,银月之下,盼汝前来。
“啪”一声,有人觉得自己脑中某个名唤“理智”的神经在这一刻绷断。他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勾引他逍遥王的爱妻!
“王爷息怒。”
他忍无可忍。
“每年六月是江南各地掌柜当面交帐的时间,这次我因出嫁未能按时赶去,想来大哥必是将时间延后了。”
神经自动接续,怒火瞬间消息无踪。
“大哥如此措词,想必料定这信王爷也会一同观看而刻意写的。”她的笑隐约透出一抹幸灾乐祸。
真是个可恶又小气的男人,得不到就这么不甘心吗?若是他的肚量稍微小一点,他们夫妻之间岂不是要生嫌隙?
不对!他立刻冷静下来。任世清分明就是想见这种情况产生,真是贼性不改,其心可诛。
“他这是挑衅。”他咬牙切齿。
她笑而不语,算是默认。西子湖畔之约,她早就知道,如无意外,她也一定会去,大哥多此一举,确实挑衅的意味较重。
“他想都不要想!”
她不解的看着他。
“他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吗?”
她笑了起来,“反正王爷是个闲王,携妻出外游山玩水合情合理。”
叶闲卿伸手撩起她的一绺长发,凑到鼻翼前,“携美游山川,人生美事。”所幸,皇上这次派他查的事情也在江南一带,正好一举两得。
“京中之事我已经处理妥当,准备准备我们就南下吧。”
“嗯。”这几日没能好好打量她,今天才发现她本就纤细的腰身竟又小了些。
“娘子。”
“怎么了,王爷?”
“你身子如此单薄,让为夫如何不担心呢。”有健康的母体才能孕育子息。
“这些日子有些累,好好调养一下就好了。”说话的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娇颜疲态尽现。
“倦了?”他一把抱起她。
将头贴在他胸前,听着稳健的心跳声,困顿的思绪再也无法控制,眼皮沉沉阖起,不久便已进入梦乡。
看着怀中人儿,叶闲卿眼中流露满满的爱怜神色,抱着她转身出了密室,直向卧房而去。
桃李太浓,牡丹太艳,她的美更适合以梅菊来形容。
秀慧中暗隐风流之姿,换上男装后雌雄莫辨,阴阳难分。
衣着平日素雅,一身清爽之色,也不喜欢涂脂抹粉。
别家夫人小姐头上个个珠缠翠绕,极尽显现夫家权势富贵气,唯有她常常只以一根玉簪妆点乌发,他因而有些微词,她却一意孤行,将他命人买来的钗环钿饰统统放在妆奁之内当摆设。
看看床上熟睡的她,他手里拿着一支凤钗在她的头上比了比,华贵耀眼的珠饰跟她的人很配啊。
再拿一朵紫色丁香绒花过来比……也很好。
睡梦中不小心将手滑出被外的葛飞花,蓦地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惊醒。
双眼茫然地看着枕畔那一堆光彩夺目的饰物,将她惊醒的正是那支纯金打造的双凤展翅头钗。
“睡饱了?”他轻易的掩尴尬神色,关切的询问。
“你在做什么?”
“本王正在研究这些首饰究竟哪里让娘子看不上眼。”他一本正经的说。
“就这样?”她怀疑。
“本王为什么要说谎?”打死也不能说自己无聊,所以在替她找相配的首饰。
“人要说谎,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她的双眼似能看穿他的心。
“是吗?”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不爱说真话。”
他确定了,原来娘子有起床气。
“你如果没睡饱就继续睡,本王去书房看书。”还是先闪,等她气消再说。
“我饿了。”
原来不是起床气,是因为肚子饿了,差点忘了她饿时脾气也会很差。
“来人,让厨房准备些饭菜,王妃饿了。”
“是,奴婢这就去。”外面立即传来侍女的回应及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伸手扶她自床上起身,顺便欣赏她初醒时的娇憨神态。
虽然以前他的起居穿衣都有人服侍,但是自从娶她进门后,他反而非常乐于亲自伺候她,为她梳理乌发,轻搽脂粉,挺享受这闺房情趣。
“插这支金步摇,凤头吐出的这串明珠,会随着你的缓步轻移而发出清脆撞击声,正是珠佩轻扣,香气浮动,美人惊现……”
“动作太大时会打在我脸上。”
她还真是深谙说话技巧,一句话就打得他灰溜溜败下阵来。
“这朵绒花如何?”再接再厉,绝不言败。
“我不喜欢紫色的。”又是简单回绝。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白色。”
沉默。
“怎么了?”
“以后你还是不要戴绒花了。”白色绒花,那是有孝在身的女人才佩戴的好不好。如今他跟岳父身体好得很,七八十年内都不会有此需要的。
“这支玉兰花钗呢?”
“上次大叶用它戳到我的头。”露出一脸厌恶。
其实那是因为她正半睡半醒之间,算是误戳,但叶闲卿不知情。
敢伤害他的爱妻,他马上将它扔回妆盒。
折腾半天的结果是,逍遥王妃最终是用条锦带束住长发,然后到外面吃饭。
此次闺房密斗,王爷,败!
三日后,葛府正厅。
一脸激动的葛御史手拉爱婿的右手,感慨地道:“女婿啊,听说江南之地字画古玩时多,记得帮岳父多带些回京。”
“此事包在小婿身上。”
“女儿呀,一路上小心身体。”
面色不佳的葛飞花在两个临别依依的男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冷哼,“你们的性情倒十足像是亲生父子。”
“佳婿如半儿,我们也算是父子啊。”葛御史满面笑容,为得此佳婿而骄傲。
“一对败家的父子!”
两个男人同时脸色一黑。
“乖囡——”
“娘子——”
“古玩字画是说句话就能到手的吗?”
“呃……要用银子买。”葛御史实事求是。
逍遥王却摇了摇手中摺扇,笑道:“谁说一定要花钱才能有东西?”
“喔,是吗?”
“想来巴结本王的可是大有人在。”
“巴结一个闲王?”又不是头壳坏掉。
他睨她一眼,笑容有点诡异,“再闲我也是个王爷,且本王文采风流,人品不凡,想要伴我终生的美人,还是多得能以车载的。”
葛御史在时隔月余之后,又一次得已目睹女儿发飙的前兆,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竟然十分想念。
明亮的眸底迅速聚集狂风暴雨,粉拳也在慢慢收紧,而后从牙缝挤出冷声,“叶闲卿,你确定?”
“本王也只是讲出事实罢了。”他一脸无辜。
阖上眼睑,将所有的心思藏起,冷笑一声,“好。”
“好?”葛氏翁婿均表示不解。
“那你便去做一个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的逍遥王爷。”
不太妙,他急忙收敛神色,“娘子。”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我们各得其所。”
大祸临头,他们这次是要去见任世清的啊。
杏眼再次睁开,风雨已逝,寒波荡漾,“也好,我贪财的个性确实跟王爷有些格格不入,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欢喜个屁!他只是想逗她,没想到马失前蹄,这次做下愚事了。她是如他意料之中发怒了,可是,这怒火燃烧过旺了,旺到快将他烧毁。
夫妻吵架,旁人闪边。
经历世事沧桑的葛御史,悄不吭声地撤离大厅,临走还不忘抱走自己最心爱的那只玉壶。
唉!女儿盛怒下败家程度有时比他还过之而无不及,还是小心点,防患未然。
“娘子,为夫是说笑的。”
“无心之言,也许正是王爷的真实心声。”
俊颜黑焦一片。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滋味简直是糟糕透顶。
“娘子……”哀怨之情溢于言表。
“王爷既然想要再纳妻妾,自是不方便与我同行,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一把拽住妻子的胳膊,将她强行拥入怀中,他的声音里充满无限懊悔,“娘子,是我的错,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
玩火必自焚,日后切记不能随意放火。
“认错?王爷何错之有?”
“我不该信口雌黄。”既然已经认栽了,也就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
“三妻四妾,美人环伺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美梦,王爷确实有这个能力去实现。”
此时多说多错,少说为妙,既然不能用话沟通,他直接用行动安抚娘子吧。
然后,在葛府正厅上,当着几名仆役的面,名满京华的逍遥王罔顾礼仪的吻住了妻子的红唇。
厅内顿时春光大盛,仆役无不快快走避。
后来,春光在葛千金的闺房继续绽放,他们的行程直接顺延到第二日。
第十章
豪华舒适的马车车厢内。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车厢四面皆用挂毯装饰,即使车内的人不小心撞上车体,也不会有任何损伤。
而且茶具书案软榻无一不全,宛如一个活动的屋子。
此时,淡紫色地毯上有一人静静沉睡,恬静而美丽的容颜像一缕阳光,温暖人心。
一床薄薄锦被覆盖在她身上,红色被面将她的肤色映衬得更加如玉般诱人。
柳叶眉,长长睫毛轻覆,在眼下形成两道暗影,红润的唇瓣如成熟的樱桃般鲜艳欲滴。
一只修长大手从一旁探来,在那两片红唇上轻轻描画着。
她累坏了,嘴角却因这个认知而不可遏制的上扬再上扬,宛如偷腥成功的猫儿般狡猾又得意。
只羡鸳鸯不羡仙,愿携佳人远庙堂。
想到此,舒展的剑眉轻拢,庙堂啊……他这影子护卫龙首的身分一旦确立就是一生一世,除非他谋叛或死亡。
若非这不见天日的身分,皇上也不会执意非要将他招为东床驸马不可,奈何人算不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