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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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村往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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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三叔带它的时候,就格外小心,因为我三叔用黄荆条治过它一次,所以它对我三叔还算是心存三分畏惧。当它的鼻绳子牵到郑三炮的那个亲戚手里的时候,所有怪劣的脾性一下子就暴露无遗了。郑三炮的那个亲戚早被它折磨得难以忍受了,想把牛鼻绳交出去,可是又贪恋那些粮食和鸡蛋,还有工分,直到被它踢断了腿。据说郑三炮的那个亲戚在移交牛鼻绳的时候跟郑三炮说,你给它换户人家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么个小屁娃,还不及自己的牛屁眼高……大牯牛根本就没把我六哥放在眼里,在大牯牛眼里,顶死他,踢死他,还不跟用尾巴扫死只蚊子一样,小菜一碟!因此,大牯牛在我六哥面前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大牯牛太小看我六哥了。
  这天下午,大牯牛老早就想回家,它在想那些糠皮和大豆。在我三叔手里,糠皮、大米、鸡蛋和大豆,是一样都没少它的,但是到了郑三炮那亲戚手里,一样都没有了,所以它的脾性怪异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到了我大伯家后,我大伯觉得人都没吃多少大米鸡蛋,凭啥要给一条牛这样的待遇呢?但是这些东西又都是它名下的,大伯不好取舍,就将糠皮和大豆给了它,将鸡蛋和大米扣留了。
  

乡村恶少 9(2)
见大牯牛急匆匆地要往回赶,一点不理睬我六哥的喊叫,我六哥急了,他忙冲到大牯牛跟前,大牯牛正要跟他急,却发现我六哥手里拿着一把它最喜欢吃的马鞭子草,大牯牛得意起来,以为我六哥是在讨好它呢。它吧唧吧唧把那草吃了,却发现我六哥不见了,抬头一看,我六哥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把,正唤它呢,牯牛,牯牛……大牯牛走过去,刚吃过那把草,就觉得上当了,因为它的牛鼻绳正被我六哥缠绕在一棵粗大的树上,而且越绷越紧。等到大牯牛完全醒悟过来,已经晚了,我六哥不晓得从哪里抱了一大捆黄荆条过来。本来大牯牛还暗自庆幸,因为它看见我六哥个头小,瘦弱得像是一个蔫巴了的豆角,这么个小屁娃,就算给他一把刀,他也搞不出个眉目啊。
  当我六哥手里的黄荆条“啪”的一声将空气撕成两半时,大牯牛心头一凛,晓得坏了,身子一抽,要往边上躲避,但是牛鼻子被绳子紧紧拴在树上,它又哪里躲得了呢?更何况我六哥手里的黄荆条就像瞄准的子弹一样准确,“啪”一下脆生生地落在大牯牛的耳根上,大牯牛疼得两只耳朵直扑闪,眼睛直眨巴,心想这下惨了。
  我六哥抽完一下,停顿下来,指着大牯牛的脑门骂道,狗日的,你敢不听我的!好,不听我的,我再叫你尝尝厉害。我六哥又扬起黄荆条,大牯牛慌忙埋下脑袋,要把屁股掉过来,这是它专门收拾打它的人的绝招,只要你的鞭子一抽上它的屁股,没等你把鞭子收回去,它的蹄子就闪电般敲过来了,郑三炮的那个亲戚,就是这样倒的霉。但是我六哥是哪个呢?他何等聪明,哪里会让一条牛的阴谋诡计得逞呢?他往边上一跳,那黄荆条再次准确地落在了大牯牛的耳根上。
  不过大牯牛也不是个等着挨打的软货,它暴跳如雷,怒气难遏,使劲要挣脱开牛鼻绳,然而那条从鼻子当中横穿过去的绳子,是我大伯在我爹的帮助下,刚刚才换过的新的,就算把它的鼻子撕豁裂开了,那绳子也不可能断。大牯牛挣的功夫,我六哥就歇了抽打,让它挣,大牯牛挣了一会儿,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鼻子也有丝丝鲜血流淌出来,虽然疼得再不敢动弹了,但是两眼却还恶狠狠地瞪着我六哥。我六哥没等它缓过劲来,就又挥舞着黄荆条继续抽打。大牯牛学聪明了,一见我六哥手里的黄荆条举起来,赶紧将脑袋躲在树后面。其实我六哥早就不想抽它的耳根了,而是抽向它的大腿内侧,那里肉软,很嫩,那片肉还跟卵子联系在一起,果然,大牯牛吃了一下,就疼得浑身战栗,哞哞地哀号起来……
  我六哥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连打断了三根黄荆条,边打边指着大牯牛的脑门骂,狗日的,看你敢不听我的话!看你还敢当我的话是放屁!
  后来我六哥手一指大牯牛的脑门,大牯牛就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浑身哆嗦。但是我六哥还不歇手,又抽起一根黄荆条,继续抽打,一直打得大牯牛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四条腿晃悠悠地似乎就要趴下了。
  狗日的,还听不听我的?让你见识见识新式武器。我六哥丢下黄荆条,从裤腰上抽出弹弓子,在口袋里摸出一颗石子,猛地拉开,一松,那石子啪的一声,打在大牯牛的脑门上。大牯牛疼得脑袋一扬,哞地一声惨叫。我六哥得意地将弹弓子在它面前晃晃,说,你狗日的不听,老子打瞎你的眼珠子!大牯牛哞哞地叫唤着,声音凄婉,似在求饶。我六哥却并不饶它,转到它的后面,刚将弹弓子拉开对准大牯牛胯下那咕嘟东西,却被大牯牛一眼瞥见了,吓得赶紧趔开身子,拼命躲藏,一边躲藏,一边撒尿,那模样,简直狼狈极了。
  我六哥哈哈大笑起来。
  从此后,大牯牛在我六哥面前,就是老鼠见了猫,我六哥叫它站住,它不敢开挪半步,我六哥叫它走快点,它就得屁颠屁颠往前小跑……有我六哥跟在它身后,就算那些绿莹莹的庄稼拂了它的嘴角,别说张嘴,就连斜视一下它也不敢。见大牯牛在我六哥面前这样服贴,一个村子的人都很惊奇,其中自然也包括我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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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0(1)
我现在还想,如果大牯牛不死的话,我六哥肯定还得继续放牛,那么他就不会有再进入学校的机会,那个漂亮的女老师也不会被他气哭,以至在大家的一片遗憾惋惜声中离开秦村。
  我六哥以为在大牯牛眼里,自己是最厉害的角色,但是却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厉害的角色,让大牯牛根本无视他的命令,对他的训斥怒骂根本就不理睬——这个角色,就是母牛。
  对于秦村的母牛,大牯牛总是表现出一副爱理不理、索然无味的样子,有母牛发情了,得将它驱赶过去,或者等母牛凑过来了,它才公事公办似的,凑合着来那么一两下子。因为大牯牛晓得,这秦村的母牛都是它的,除它之外,秦村再没公牛,而别村的公牛,都没有它的品种优良,但凡秦村的母牛发情,是坚决不准和五道河村的公牛交配的,如同不准它和五道河村的母牛交配一样。
  可恨的是大牯牛偏偏对五道河村的母牛感兴趣。这家伙的鼻子好使得很,老远就能闻着别村的母牛的骚味。如果看到它走着走着,突然仰起脑袋,将嘴唇龇咧开,露出牙齿,使劲嗅着,然后发出哞哞两声响亮的叫唤,我六哥就晓得,不远处肯定有一头母牛发情了,而这头发情的母牛,极有可能是五道河村的。
  五道河村比秦村要穷些,但是他们村的牛却比秦村多,牛多,却没几条好牛,大都是些又矮又小皮毛毛差,很难长肉上膘的孬牛。有的那几条好牛,也是他们悄悄将发情的母牛赶过来,趁人不备,跟大牯牛配种后生的。原来我三叔跟老村长说,与其让他们赶着牛来偷我们大牯牛的种,还不如让他们拿点钱——拿粮食也行,来跟我们光明正大地换,我跟他们村里头儿也说了,他们愿意。但是老村长却不干,认为亏大了,他说,他们落一条牛,我们落多少啥呢?几个钱?几斤粮?我们不能让这些钱粮把眼睛蒙了,这样搞下来,我们村就很不划算,等于一头良种大牯牛,是给他们村买的了。郑三炮也在一边帮腔说,是啊,咋能这样做呢,他们村里牛多,一旦配开了,生的全是好牛,这先进,我们秦村就等于拱手让给他们了。听这么一说,老村长就下了死命令,严禁大牯牛和五道河村的母牛交配,如果放牛的人监管不严,或者有意纵容,要狠狠地处理……
  五道河和我们秦村隔着一条河,五道河的人不地道,一有母牛发情,就偷偷赶过河来,为的就是偷大牯牛的种。
  大牯牛也是头笨牛,一闻着发情母牛的骚味,就龇咧开嘴巴叫唤,一听这叫唤,我六哥就晓得应该加紧防范了。在我六哥手里,五道河的母牛已经偷过大牯牛一次种了,恰好还被郑三炮逮住了。当晚郑三炮叫住我大伯,毕恭毕敬地先给他取了支烟,我大伯还以为有啥好事,高兴得拿烟的手都在颤抖。等我大伯把烟点着,吸了一口,郑三炮才说,实在对不住了老哥哥,我们有话在先,当初是咋说的?大牯牛偷配五道河的牛,一次扣多少工分啊?我大伯心里晃悠了一下,晓得坏了,看着郑三炮那张不坏好意的笑脸,我大伯只好硬着头皮说,五百工分。郑三炮说,今天下午,大牯牛在村前的山梁下,也就是黑松林那一片,和五道河的那头白花母牛瞎搞上了。我大伯一听,急了,说,咋会呢,老六呢?郑三炮说,你家老六下河摸鱼去了,他把大牯牛丢在黑松林,自己摸鱼去了。我大伯急得一边跺脚,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我六哥。郑三炮装作一副同情的样子,叹息说,老哥哥,你先别骂,出了这事情,你心情急,我可以理解,但是没办法了,老哥哥,这事情我们有言在先,乱不得,不然我就没办法跟群众交代啊,你说是不?我大伯咬咬牙说,好,扣吧。郑三炮拱拱手,说,感谢老哥哥支持工作啊。说着,郑三炮招招手,早等候在一边的玻璃猴子赶紧跑过来,笑嘻嘻地拿来一个账本,叫我大伯往上面摁手印。
  一年一千二百分工,就这样被大牯牛一下子搞掉了差不多一半,当晚我六哥不仅挨了一顿打,还当即宣布被取消了过年的新衣裳,将每日捡半筐子牛粪,加倍为一筐子。我六哥那个气啊,等挨完打爬起来,就冲进牛圈,将大牯牛一顿暴打。他打得很斯文,没用黄荆条,而是用弹弓子,一颗石子儿一颗石子儿狠揍,打得那大牯牛哞哞乱叫唤。我大伯听着牛叫唤去看的时候,我六哥就站在一边,装作没事人似的,等他一转身,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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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0(2)
每天出门,我大伯都要叮嘱我六哥一句,狗日的,小心点,今天要是再让大牯牛去乱搞一下,这一年就等于瞎忙乎了,你回来,可有好受的!我给你准备在那里呢!
  我六哥曾经有过一个创意,他要我大伯娘给他缝制一个口袋,将大牯牛下面那根东西兜起来。我大伯娘搞不清楚他啥意思。我六哥也觉得给她讲不清楚,就找了笔和纸,艰难地绘制他理想中的那个口袋的草图。费尽心机,我六哥终于将草图绘制好了,拿给我大伯娘看,我大伯娘一下子看明白了。原来我六哥是要一个类似肚兜一样的东西,将大牯牛肚皮下那一块兜住,然后用两根也可以是四根带子紧紧地系在牛背上。我大伯娘认为我六哥创意很好,但是她担心这样给大牯牛兜住,撒尿肯定不方便。我六哥拿起笔,在草图上的那个肚兜上点了一片小黑点,我大伯娘疑惑地看着我六哥,问这是啥。我六哥说,这是小洞洞,在肚兜上多留些小洞洞,尿就可以直接漏出来,解决了大牯牛撒尿的问题。
  就在我大伯娘一心一意缝制牛肚兜的时候,我大伯回来,问这是在干啥。我大伯娘以赞赏的口气向我大伯介绍了我六哥的发明,她满以为也会博得我大伯的称赞,却不料竟然让我大伯勃然大怒。我大伯一把扯掉我大伯娘手里忙碌的活计,将我六哥喊出来,一顿臭骂。我大伯说,你跟一条牛都跟不住,活着还有啥出息,还不如去死了!骂完我六哥又骂我大伯娘,说她纵容娃娃,啥事情不经过脑子想想,这样一个肚兜戴在牛身上,还不成为整个秦村的笑话,只怕还会传到土镇,传到爱城……简直是脑壳有毛病!
  我娘私低下跟我说,她认为我六哥的那个办法很好。好多年后我在陕西参加一部电影的拍摄,看见当地老百姓给他们饲养的公羊戴的就是这种肚兜,和我六哥当初的设计完全一样。我问效果咋样。老百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莫办法,催膘,只得这样。然后告诉我说,效果还不错,就是脾气都坏了,动不动要顶人。
  我六哥的发明被我大伯粗暴地否定后,没有了肚兜,对于大牯牛,他只得采取粗暴的预防方式。
  大牯牛龇牙咧嘴叫唤第一遍,我六哥就满地寻石子儿去了。等到它再叫,我六哥已经把弹弓子拉开了,啪一下,正好打在大牯牛咧开的嘴巴上,大牯牛疼得直晃脑袋,赶紧低下头走路。我六哥看得出来,这家伙表面装老实,其实心头正暗自兴奋呢,你瞧它那蹄子,甩得多欢快啊,没准它正盘算着咋偷偷去和那头藏匿在树林里的母牛厮混呢。我六哥冷笑一声,心里说,好,我们今天就来较量较量,看看谁的本事大!
  大牯牛上了山,它表现得和往常一点也不一样,看似在埋头吃草,但是那眼珠子老是东张西望,完全心不在焉。我六哥故意背对着它,依靠在一棵树上。大牯牛心头一窃喜,悄悄地下了一个土坎儿,要想顺着那坎儿溜到下面的山谷里。我六哥晓得,五道河村的人肯定把那骚母牛放在黑松林等大牯牛过去呢,从山谷往上走一段就是黑松林,黑松林林木茂密,地势平阔,上次五道河村的母牛就是在那里得手的。大牯牛刚下了土坎儿,就听得我六哥一声大喝,狗日的牛瘟,你往哪里跑?大牯牛一愣,只听得“啪”一声,一颗石子儿直往脑门上飞来,躲避不及,沉沉实实挨了一下。我六哥快步上前,站在一个高坎儿上,手里的弹弓子拉得开开的,满脸怒气地吼道,狗日的牛瘟,还不回去!大牯牛犹豫了一下,竟然没有退步,反而是试探着往前了半步。我六哥手一松,这颗石子呼啸着,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大牯牛的鼻梁上,鼻梁那一片全是脆骨,神经敏感,大牯牛这一下疼得直掉眼泪。我六哥得意洋洋地说,只要有我在,你今天就休想去黑松林日五道河的骚母牛。
  谁晓得就我六哥得意的这功夫,大牯牛撅着屁股轰地一声就开跑了,它就像一只大石碾子似的,呼呼啦啦地奔下土坎,踩得那些卵石轰隆直响,一股烟儿就下了坎儿,到了山谷,而且也不等消停片刻,顺着山谷直往上面的黑松林跑。我六哥愣住了,他没想到大牯牛竟然会这样冒犯他,当他的话是狗屁,也没想到那母牛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乡村恶少 10(3)
我六哥气急败坏地跟着追去,一边追,一边叫骂,狗日的牛瘟,别让我抓住你,抓住你了,我要你小死一回!
  我六哥哪里追得上欲火攻心的大牯牛呢,只见它尾巴几甩,就没了踪影,剩下的就是它的蹄子踩在林子里那些卵石上发出的轰隆声,但是声音也很快听不见了,大牯牛就这样眼睁睁地在我六哥手里跑掉了,跑去和五道河村的骚母牛鬼混去了。我六哥气得恨不得将手里的弹弓子立即换成机关枪,冲过去找着大牯牛,对着它一阵扫射……
  就在我六哥快要走到黑松林的时候,他被一个老头拦住了。这个老头畏畏缩缩的,跟个贼似的,他揉揉发红的鼻子,龇着一口黄黄的满是牙屎的烂牙,笑嘻嘻地挡在我六哥面前,说,你是安家老大的那个小六吧。
  我六哥喘息着说,是啊,咋了?
  那个老头拉着我六哥的衣角说,嗨,咋了,你爹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呢,想当年,他带着你两个叔叔到秦村的时候,可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啊……
  你让开,我得去找我的牛呢!我六哥才懒得听他这些呢,他得要立即找到大牯牛,要不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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