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霜啐了口血水,抬起头问:“我何时能学刀剑?”
“为时尚早,你根基尚不牢固,待经过杨素师兄的首肯后,方可习剑法。”
“他在哪儿?”
师父摇摇头:“怎地这般心急?你现在决然打不过他。”
“你怎知道我打不过?”没了两颗门牙,殷霜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呵呵。”师父轻笑,挥手招过一个正在练习的弟子,示意二人过过招。
那弟子比殷霜高出两个头来,看见这小小的女孩,有些不忍下手,但师父说话不得不听,便使了五成力道向殷霜攻来,殷霜早已摆好了架势等着,可是,纵使一个竭尽全力,一个手下留情,那弟子还是赢得轻而易举,没出五招便将殷霜扫倒在地,抱拳道了声承让,又回去打木桩了。
“看见了吧。”师父将殷霜拉起来:“虽然你天资聪颖,可是目前一丝拳脚都不会,刚才这个师兄昨天才与杨素切磋过,两招落败,你去怎可能赢?”
殷霜轻轻地叹了口气。师父心底暗笑,这小小的孩童,怎地还学会叹气了?
第二日清早,殷霜便来到昨天的的房间,看看梅花桩顺眼,便纵身跳了上去,却并没有站稳,向下便倒,她慌忙用手撑起来。此时一个男子缓步走进来,看见殷霜,不禁点了点头。
“你是新来的殷霜?”
殷霜不解地看着他,点头确认。
“不错,小小年纪便来到木人房,最近几年,能和你相比的,恐怕也只有非笑师兄了。不过梅花桩可不是这么个练法。”
他走上前去,教导了殷霜一番,说要她在梅花桩上先扎三个时辰的马步,风吹雨打也不准动。见殷霜马步扎的很稳,他不禁笑笑,轻声道:
“果然是焉国的公主,有一副好底子,看来这样下去,你复仇有望了,也不枉焉国先皇将你送到这里。”
这段仇恨本来在殷霜心里已经深埋,这师父一点,顿时又浮了上来。她并没奇怪这师父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但听他提起父皇,心中还是升起一种浓重的思念,身子歪了歪,差点摔下去。
“司徒礼是个坏皇帝,只一年便将焉国上下弄得民不聊生,还将你父皇的尸骨碾碎洒在江里,唉。”
师父看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番,便转身走了。殷霜听了却百感交集,江山都是他的了,他怎么还能如此对待父皇!
门外,掌门悄悄地对木人房师父点了点头,静默地离开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殷霜已然七岁,生出了新牙。她比平常七岁女孩要高一些,这也得益于勤奋的练习。这期间她又向苏白芙请教了几次,苏白芙只需一点,她便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能在梅花桩上肆意翻滚,如履平地。师父教了她一套七截拳,用来打木桩,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在和扭来扭去的木桩较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她的神色却越来越阴冷了,除了苏白芙,她从不主动问候任何一个人,平辈的弟子都有些怕她,倒不是她武功多厉害,只是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全不像个可爱的孩子,倒似极了苏白芙。大家也心照不宣,只说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儿。
但殷霜自己是明白的,全荡山派里,大约只有苏白芙一个是真心对她好,其余都是将她当做个武学奇才,指望她能给荡山争光添彩的。但和平辈弟子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中,她身边充斥着嫉妒和怀疑的目光,有弟子私下说她是苏白芙的私生女,通过她跳过门规练了什么禁术,所以武功精进这么快,她没有一个朋友。
苏白芙倒是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她倒是真有一个女儿,算起来年纪比殷霜大两岁,可是早在她刚出生的时候,荡山便和别的门派发生了一场激斗,混战中,虚弱的她脸上被划了一刀,丈夫也战死了,昏迷后再醒,女儿已经不翼而飞。听幸存的弟子说,是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抱走了。
那一战后,本就冷漠的她变得更加凛冽刻薄,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儿的下落,但直到殷霜进山那天,她也没探到一丝消息。殷霜的到来不仅令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无意之中引发了她对女儿的歉疚,虽然苏白芙一直提醒自己殷霜不过是殷霜,却一直没法制止自己从心里疼她。
第6章 六杀人
殷霜这一日正在认真地打木桩,累得满头大汗,正是午饭时间,木人房只她一个还在苦练。忽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喊了声她名字。她收了手,转头一看,是那个多日不见的穆俊明。
“殷霜,你来这多久了?”穆俊明开门见山。
“一年多。”殷霜见好歹是老相识,也不好不搭理人家,便冷冷地回了一句。
没想到穆俊明的表情变得很愤恨:“我练了一年多才来到这,你凭什么来那么早!”
殷霜摇了摇头,不想和他争论这话题,于是又转过身去打木桩了。
“你一定背地里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不然你不可能这么快!”
他三两步走上来,抬手便要抓殷霜,殷霜一闪,将木桩一拍,一根木条正好转过来,打中了穆俊明的面门。
穆俊明气得够呛,更加恼恨,非要抓住殷霜好好问个究竟,殷霜便和他绕着木桩兜起圈子来。她毕竟在这里时日已久,木桩的位置、形状她都了然于胸,就这样随意地左拍一下,右打一下,穆俊明便被木条打中了十几次。他见这样太吃亏,只好退回来大叫:
“有种的去外面打!”
殷霜瞥了他一眼:“我没种,和你打架又要挨板子。”
“有种你就出来!我知道你是苏白芙的私生女,你别想瞒过我!”
殷霜一顿,她是苏白芙私生女?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嘛!她以为穆俊明是气炸了乱说话,倒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边练木桩边狡黠地回应道:
“你竟敢直呼师父的大名,不怕挨鞭子?”
穆俊明大叫:“就要喊,就要喊,有什么不能喊的,苏白芙,苏白芙,苏白芙是个恶婆娘,骚婆娘!”
殷霜蓦地站住了,本来轻松得意的神色凝在了脸上,她一掌劈在木桩上,竟把一根木岔咔嚓一声劈折了,只剩下几根木头丝连在那里,看来是不能用了。
“不许你说我师父!”她猛然转身,对着门外的男孩大喝道。
“你……你干吗?这么帮苏白芙说话,她肯定是你娘!”穆俊明虽然言语上不松口,但身体却是向后倒退了两步,他被殷霜的神情吓住了。
殷霜气得咬牙切齿,小小的身形不住颤抖,两个拳头似乎能捏出血来。但她猛然想起四五岁时挨的那顿板子来,强压着火气没冲上去。
穆俊明心有退意,但不将此事搞个明白,他始终不能甘心。明明刚进门派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两年多的武功底子了,这段时间也一直勤加修炼,这殷霜怎么可能超过他这么多?若不是练了邪功,就是走了后门!
“你有本事龇牙咧嘴,你有本事出来呀,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打一场,你赢了我,我便信你是真有能耐!不然,你就是苏白芙那个骚婆娘的私生女!”
殷霜再也压不住火气,大喝一声便追了出来,穆俊明却拔腿就跑。
“你别跑!给我道歉!”殷霜举着拳头边追边喊。
“有种你就跟上!”
殷霜没做多想,跟着穆俊明便跑了开去。穆俊明似乎对荡山很熟悉,尽挑没人的小路跑,一路上竟未遇见一个人。两人一路追追跑跑来到后山一个悬崖附近,穆俊明看看附近无人,竟从身边刻着“荡山”的大石下摸出一柄剑来。这柄剑是他早就藏在这里的,自从他偷学了曲非笑的剑法后,便时不时偷偷来到这里练剑。
刚刚拔剑出鞘摆好架势,殷霜便追了上来,见穆俊明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兵刃,下意识地缓了一步。
“怕了吧,果然没什么真才实学,便把你的邪功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穆俊明信心倍增。
殷霜哪里会什么邪功,从头到尾,她只会一套七截拳,而和苏白芙学的剑法,师父又不让她用。
那穆俊明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怕了,舞了个剑花便攻上来,直取殷霜的要害,殷霜只好用拳脚招架。穆俊明的剑法没练到火候,但毕竟是手中有武器,攻击范围打了许多,殷霜仗着身形快,左躲右闪,却也近不了身。
穆俊明看那殷霜灵敏如猿猱,心急了起来。而殷霜本来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见他剑尖直往自己心口和咽喉捅,一点情面都不给,也越发气得狠了,沉了口气,就使起七截拳来。穆俊明一剑刺来,殷霜侧身闪过,顺着力道着右手一抬,侧手打在穆俊明的腋下,眼看要撞到穆俊明怀里。穆俊明连忙用未持剑的手向殷霜背上推来,殷霜一矮身,正巧绕过,紧接着用肩膀向正前方一顶,正顶在穆俊明腰上。穆俊明反应也很快,感觉被撞了腰,立刻向上一个空翻,随即将剑向后平平地拍了过来。殷霜却并未直起身来,见他向上翻了,立刻俯身,以手撑地,勾起脚尖,倒立起来,用脚跟狠狠向后一砸,恰巧砸在穆俊明手腕上,将他向前一带,紧接着第二只脚也砸了上来,正砸在穆俊明下巴上。穆俊明的剑登时便脱了手,落在一边,他自己腾地向前飞出几尺,狠狠地趴在了地上。
但他很快爬了起来,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两眼发红,死死盯着殷霜,两手形成了鹰爪状。这套鹰爪功是他在进荡山前,父亲教给他防身的,虽然不算什么高深的功夫,但很是阴毒,对付起荡山最基础的七截拳来绰绰有余。然而,荡山弟子擅用其他门派武功是为大忌,被师父知道要被逐出师门的,所以他从未用过,只做防身以备不测。
殷霜没见过这功夫,也不知道是什么路子,仍是用七截拳攻来,刚一出拳便被穆俊明一爪子挠了手臂,血呼的一下便流了出来,伤口深可见骨。她一痛,接下来的一招登时失了准头,打偏了一寸,胸前破绽百出,被穆俊明一掌当胸打中,向后踉跄退了几步,终于没站稳,轰然坐倒。
“哈哈哈!”穆俊明尖笑一声:“你求不求饶?”
殷霜向地上瞥了一眼,正瞥到那把掉落的剑就在手边,没多想便抄了起来,只觉得指尖一热,苏白芙的剑法已经在脑中接连不断地浮现出来。她望着穆俊明,由自主地便使出这套剑法攻了上来。
“好哇,你果然是练了邪功!”穆俊明见到殷霜会使剑,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挥着两个爪子便迎过去。殷霜虽然学过剑法,但那不过是凭空舞起,没经过实战练习。一般来说,这样的剑法只能用来看,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殷霜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做,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凶狠。这套剑共分七式,每式六步,每步都在穆俊明身上划出一道伤痕来。当她用到第三式的时候,穆俊明便招架不住了,连连后退,用至第五式,穆俊明已经浑身都是伤口,哪还有什么架势?他跪倒在地,开口求饶:
“我认输了……我认输了!”他浑身是血,已经没有一处好肉。
殷霜见他认输,本想就此收手,可不知怎么回事,剑法竟像收不住似的,她仍旧绕着地上那人,向他全身乱刺乱划。当她走出最后一步,那剑便倏地贯穿了穆俊明的喉咙。
那男孩带着惊异而恐惧的目光,当场毙命。
殷霜这才停了下来,见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穆俊明身上流出,登时慌了神,一把松开手中剑,撒腿便跑。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刚七岁,她便杀了第一个人!殷霜慌不择路。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有些累了,喘了两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对呀,没有人看见她和穆俊明一起出来过,没有人知道她杀了人,她怕什么呢?
稳了稳神,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身的血迹,便没有继续向回走,而是转身去了一处寒潭。
这是门派里高辈分弟子用来修炼内功的地方,水温常年接近冰点,若没有深厚的内功基础,呆的久了,就算夏天也能冻死人。殷霜偷偷摸过去,见并没有人,连忙来到水边。摸了摸水,她冷得一抽手,没敢贸然下去,将衣裳脱了,先洗起伤口来。三道伤口虽深不宽,表面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只要不捏应该不会再流血。她小心翼翼将伤口附近血迹洗干净,由于右手用不上力,只能将衣服在寒潭里涮了涮,见实在洗不干净,一狠心将袖子撕了,包着块石头沉到了寒潭底下。想了想,她去附近树林摘了两根锋利的树枝,故意将衣服划出几个裂痕来,显得自己十分狼狈。随即便一路向着苏白芙屋后的沐浴池中跑去。
她边跑边大叫:“有狼啊!有狼!救命!”
正在沐浴的几个弟子听见远处树林中有呼救声,连忙穿好衣服奔过去,便看见殷霜踉踉跄跄,一身狼狈地向这边跑过来。
“小师妹,怎么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弟子焦急地跑来。
“我,我刚才沐浴,看见一只野兔跑过,想抓,便去追,结果追进林子里遇到了狼,被狼追得掉进了寒潭,在水里躲了一会儿,差点没冻死。”
众弟子一看殷霜吓得没魂的样子,忙一边安慰一边领着她去找苏白芙。殷霜却是不让别人碰她的右手,只是夹在怀里,说是摔伤了一碰就疼。
苏白芙听见一大串脚步声从屋后传来,起身去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远远便望见一群人簇拥着殷霜走来,正莫名其妙,忽然听正门口又传来一阵喧嚷,直喊着什么死人了。她两边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死人的事比较大,便转身向着正门走去。
第7章 七四十二步剑
几个弟子抬着一具小小的尸体,正经过苏白芙的门口向正殿走,一边吆喝着死了人,要门中辈分大的弟子都去正殿。人越围越多,苏白芙回头看看刚从后门进来的殷霜,抱着一条胳膊,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便也不去管她,找根簪子将自己的头发胡乱束了一下,急急跟上了大伙。
她一望那尸体,眉头微皱,一时没认出来这满脸伤的孩子是谁,好不容易认出是穆俊明,她又疑惑起来。一个毛孩子,究竟是得罪了谁?非要将他弄成这么惨的样子?
众弟子浩浩荡荡地奔进正殿,掌门常轩早有耳闻,已然在主位坐定,又请了门派所有大夫来验伤。众人将穆俊明放在当中地上,继而纷纷散开各自归位。先前外围没看清的弟子这时候见到穆俊明的惨象,顿时一片哗然,就是常轩也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发现的?”他洪亮威严地问。
两位年轻弟子站出人群,拱拱手:
“今日是例行擦拭山门石碑的日子,我和明师弟用过午饭便去了荡山崖,一到便发现这位小弟子的尸体,我等不敢耽搁,连忙给抬了回来。”
“可看见附近有什么可疑之物或可疑之人?”
两位弟子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并不是没看见,而是他们根本忘记了观察四周。
常轩轻叹一声,挥挥手叫他们下去,随即叫过大夫来验伤。
“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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