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经,半夜四点了。
林杰和林玲,一直待到现在才回来么?
我深深失望。“你总是这个样子,口口声声说听你解释,让你解释,你却又什么都不说。”
林杰眉头微皱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我笑了,笑容无力,我看着林杰轻轻问他。“林杰,你告诉我,你曾经爱过我么?”
林杰默然看着我,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锁匠来了。他转过身去应付锁匠,再一次逃避我。而我剩下的,只有夜间空气的冰冷。
我相信林杰曾经爱过我,那份温暖绝对不是虚假。可是此时此刻,他连承认与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接下来的时间,只有锁匠处理那道锁的声音。我和林杰,彼此不再说话。直到进屋,我匆匆去换衣服,却被林杰拉住。
“三天后,公园前的公车站牌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万分讶异,转过身去看林杰,林杰却已经背对我,走进卫生间。
三天后,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林杰,你想在情人节对我说什么?我们之间已经越走越远,是否,还有走近的那一天?
三天并不久,日子平淡反复,到了约定的时间。林杰很早就已出门,我收拾好东西准备赴约。
电脑中病毒,疯狂跳出窗口,每个窗口都是大大的七个字。你有罪,我不宽恕。
我的读者在这天问我,爱一个人,是否应该放手?连争吵都显得无力,空余沉默,他说他已经疲倦,你是否应该放手?我说,我不放手。没有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只有我想不想的问题。我不想放开林杰的手,无论有多少应该放手的原因,我都不愿放手。对,不愿。
神说。你有罪。你是自私者。你无可饶恕。
神说,我不会原谅你,我赐予你罪孽,你将永生永世受到我的惩罚。我愿坠落地狱。
漆黑的房间内,只有电脑微微跳动着亮光。屏幕上留下我最后一篇日志,然后我出门。
林杰昨夜未归,我依约来到公园前的公车站牌前。
到此为止,我所有的故事已经化作文字,公布在大大小小的网上。
他们说,你是疯子。他们说,你不会得到幸福。
他们说,你伤害了别人,我为什么要同情你。我不会同情你,因为你是加害者。
他们说,潮对你的报复是理所当然,甚至报复的还不够。不管怎么样,你伤害别人就是错,那么她怎么报复都不算过分。
这不被祝福的,禁忌的恋情。不是因为血缘,而是因为我的污秽。
请停止。请不要否定我,一点点都不要。
现在的我,只能接受鼓励,只能冀望安慰。
有谁能看见我受的伤?我被遗弃了,被所有曾经爱过我的人。
他们对我好,爱我,突然有一天厌倦我,一句理由也没有就遗弃我。我是否应该跪倒在地上感恩,感谢他们曾经赐予我这至高无上的情感?我不会这样。
我是背弃神的存在,我憎恨一切曾经给过我爱的人。在触摸到阳光后坠入黑暗,在沉浸幸福以后品尝痛苦。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伤害,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给予最致命的一击。我宁愿从来不曾被爱过。
我不是真的坚强,我假装坚强。难道因为坚强,所以我被遗弃是正常的,因为我不会痛?我不是不疼痛,我只是假装不痛。请不要再以坚强为名来伤害我。坚强……不是被人伤害的理由。
第七章(上)
他到最终都未曾出现。我等到深夜,林杰没有来。来的是一群混混。
他们告诉我,我等的人不会来了。因为就是那个人告诉他们我在这。那个人要他们,解决掉我。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把我拉到角落中,实施暴虐。我哭喊,嘶叫,挣扎,惦念着林杰对我的承诺。
男人的承诺?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承诺。他们笑我太天真。我是否天真?我以为我一直都很理智。
他们加在我身上是尖锐的疼痛。我大叫着林杰的名字,希冀他来救我。然而我又害怕林杰的来到,我害怕被他看到我如此不堪的样子。然而这种担心是白费,他不曾到来。一切承诺皆是空。
神说,你有罪,我将惩罚你。
于是一切都是我的罪。
一整夜的黑暗,我以为光明不会到来。我四肢破碎,像个残破的娃娃倒在暗巷。看着太阳,从东方的一角升起,暖融融的,温和的光。骤然光芒四仗。
人说,日出,是神的救赎。神说,我赦免你的罪。
而我在暗巷,日出的光芒,被大大小小的建筑物挡住,擦过我身体的边缘,最终挪开,不再复返。我已罪无可赦。
我摇晃着,不顾路人惊诧的眼光,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回了家。
不是林杰……
不会是林杰……
即使林杰有什么原因昨天没有赴约。即使他已经不爱我。我只要知道,昨天的事情,不是他指使人做的。只是这样就好。
不是林杰。绝对不会是林杰。
门没有关,我闯门而入,跌倒在地。浑身冰冷。
空的。一眼就可以看见,家里空了。林杰的大衣,林杰的鞋子,林杰的照片,林杰的盆栽,林杰的……
一股惊人的力气涌上来,我忘记疼痛跑到卫生间。不见了,林杰的牙刷,杯子,沐浴露,都不见了。一切,全都不见了。林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搬离了这个家。
我天昏地暗。
我没有离开。守着一座空屋子,一个礼拜。坚信林杰一定会回来,而我要在这里等他。
不敢离开,害怕林杰回来见不到我,会错过。一步也不敢离开。不敢去超市,家里的东西吃完的时候,就叫外卖,最后没什么钱了,就每天吃泡面。
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周围有人怯怯私语,对我指指点点。他们看我的目光满是鄙夷。于是连出门也变少,独守空宅。
自梦魇中醒来,面对的依然是冰冷的空气。从一个梦魇中逃脱,却进入另一个梦魇。无边的黑暗,空寂。寂寞,恐慌。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谁都不愿留在我身边。是啊,无论谁都……
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这点。明明一眼就可以预知的结果,为什么我要假装不知道,放任这样的结果发生?
拿起手机,拨通林杰的电话号码。在黑暗中。
电话很快接通了。我终于听到林杰的声音。“你有什么事?”他这样问我,疏离而冷漠。
另一只手抓住水果刀,刀背在手腕上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会让我清醒。“林杰……那天,公车站牌……你为什么没有来?”
是因为不爱我吗?我早该想到的。告诉我你不爱我,那样我就可以死心。告诉我,请你亲口告诉我。
半晌,我听到林杰的回答。“小音,林玲现在在医院。”
林杰冰冷机械的声音一下子无比严肃,带着斥责和自嘲。
“你知道吗,我本想带你去我妈妈的墓园,想让妈妈承认你。我原本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
准备划开手腕的水果刀停在半空中。“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杰的声音是愤怒。“你在装蒜什么?难道不是你找人去袭击林玲的吗?就像你对潮做过的那样!”
我整个人都懵了,大脑嗡嗡作响。
“林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是……”
真正受到伤害的人……
“林杰冷冷道,林玲和你不同,她是正经女孩,对贞洁这种事情看的很重。她为了不被玷污,从二楼跳了下来!”
我的整个世界,无声。手机啪嗒掉在地上,我无法再听见任何只言片语。
林杰,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玲和我不同,她是圣洁无瑕的,而我,是污秽的人。你的意思是,即使我发生这种事情,也像被蚊子叮一口,不会那么在意吗?
因为我不会寻死觅活,不会向你展示我的软弱,所以,即使我发生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不在乎,反正我坚强。
浑身冰冷。
不是不在意,只是没有去想,潜意识不去想。那个夜晚……
我又回到那个夜晚。尖叫,挣扎。衣服被撕裂,头撞到硬物上,身体被伤害。无论怎样哭泣,求饶,都没有用。疼痛,发抖,恐惧,无助。无数次深陷在梦魇中,恐惧,绝望,泪水,祈祷有人来救我。无法从这梦魇中解脱。但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哭喊,祈祷,闭上眼睛,下一秒睁开,以为会看见林杰。反复无止境的等待,在绝望中。
救救我,林杰……
绝望永远只是绝望。
我重新拾起手机。电话还没有挂断。然而,我只来得及听见林杰最后一句话。他说,苏沉音,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嘟……嘟……电话断线。黑暗中,我流着泪,微笑,轻轻发声。“林杰,再见。”
虽然你已经听不到我的道别。再见……再见,我曾经的爱人。
虽然很舍不得你。可是再见……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不是我的天使。我的天使,已经在不知不觉消失,再也不会回来。我丢失了我的天使。
而你,你不是林杰,你只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开始过着一个人的生活,最后发现自己无法照顾自己。
做饭的时候把手割伤了,去找创口贴又在客厅里摔了一跤。我想要独立,可是看起来独立日还很远很远。
而且心情一直低落,也没有办法好好工作,各种状况不断,工作也没办法长期维持。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接到傅臣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小音,回家吧。”
温暖,永远是致命的疗伤药。
听到他的声音,我完全怔住。长期以来一直努力坚强,却终于哭了出来。像是忍了许久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等我止住悲伤,双眼已经通红。
然后我收拾好行李,回了傅臣那里。
其实是不想回去的,当初那么决绝的抛弃掉一切,想和林杰在一起,现在又要厚着脸皮回来。可是恍然无助地到处走,等到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傅家的大门前。
我回去的时候,正好是用餐时间。
本以为傅臣会教训我一顿,或者再看管我,不准我出门。但傅臣只是坐在餐桌上,喝着咖啡,看着财经新闻,淡淡道,“回来了?坐下来喝杯茶,休息一下再说。”
那种感觉,就像我只是出门玩了一小会,现在终于记得要回家了。
傅臣,是不是只有你是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冲上去,扑到他怀里,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不安,惶恐,终于得以发泄。
我哭泣着道歉,“傅臣,傅臣,对不起。”
傅臣抚摩着我的头,淡而坚定地说:“小音,不要伤心。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会永远爱你,我会永远照顾你。”
傅臣不轻易许下承诺,一旦承诺出口,就会用一辈子兑现。可是,这个承诺,真的来的太晚。他说爱我的时候,我的心是空的,茫然没有波动。
我终于已经完完全全地不爱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丢失了对他的感情。
我已经丢失了太多。从现在开始,已经不想再丢失任何东西。
我已经选择过死亡,所以这次选择活下去。努力坚强,努力微笑。学会不被任何人所爱也能幸福。
回到傅家,我深居简出,很少再有招摇的举动。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然后回家,活动范围两点一线。
因为经常出入医院,我偶尔也会做义工。钱和时间都不是问题,我出面以傅臣的名义资助者一个医院患者。
我的主要帮助对象是名癌症少女,叫做依然,今年五岁。依然很乖很善解人意,总是甜甜叫我音姐姐。依然患白血病,虽然病情发现的早,家里却拿不出足够的钱治疗。等到我出现资助她的时候,依然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期。尽管希望渺茫,我们仍然为活下去努力着。
看到医院里的病人我就在想,我觉得现在是我人生最不幸的时刻,可是还有那么多人比我更加不幸。如果只是看着自己,只是沉湎于悲伤,那么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真正意义。
林杰……即使你现在已经不在,我也已经学会了长大。
午后两点,一天之中阳光最美好的时刻。小猫在屋顶眯眼打瞌睡,陪伴着依然做完化疗,看着她入睡,我走出病房。窗外花园的葡萄架看起来令人心情愉快,我散步到葡萄架下晒太阳。
然后就听见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温和的声音。
“不管人有多么灰心,丧气,绝望,太阳仍如往日升起,星辰仍如往日落下。日夜交替变换,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微不足道啊。”
我浑身一震,迅速回过头去,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那个人,却只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清秀男子。轮廓鲜明,五官却很柔和,齐耳的短发细碎点缀着光泽,美丽的眼睛清亮透彻如同湖水。
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太像林杰,我几乎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我怔怔看着他,而忘记了移开视线。男子注意我在看他,并没有因为我不礼貌的视线而生意,只是微微一笑:“你好,你也在这里散步吗?”
那样温和柔软微带沙哑的声音,叫我如此怀念。我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我……”我依然是怔怔看着他:“我心情不太好,所以出来走走。”
对方笑着,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然后随手折了朵紫色野花送给我。“心情的好坏只是一念之间,多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没有人能令你开心,那么你要令自己开心。如果没有人对你好,那么你要对自己很好很好。”
不仅是容貌与声音,连说出的话都如此相似。
我被他的话语打动,却又不自主地害怕。面前的男子是与失忆时的林杰相同类似的人,同样温柔同样单纯,我害怕再次沦陷。
我想走开,但是舍不得。我想靠近他,却又害怕靠近。然而那温和而清秀的男子不再注意我,他走开去安抚一位截肢老人。我顿感失落。以为这一面之缘不会再有交集。
一天的时间又在无声无息之中过去,离开医院,然后回家。虽然经济不再拮据,还是选择坐公车。隐藏在人群里,比较有安全感。
现在的生活很平淡,就这么平淡下去也很好。不去期待任何人,也不会被人讨厌。
回到傅宅,进屋快步上楼,本不想被傅臣发现。不料他就坐在楼下客厅沙发等我。
“过来。”他敲打电脑,看也不看我,就这么下命令。我踱步过去。
他腾出一只手,拍拍身边的软垫。坐下。我心不甘情不愿慢腾腾坐到他身边。
接下来他继续敲打电脑,神情专注几乎忘了我的存在。直到我打个长长的哈欠,不耐烦起身。
“别走。”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我的手。“再陪我一下。”
我只得继续坐着陪他。好奇往他电脑上扫一眼,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数字,看得眼晕。
我觉得我有必要开口关心傅臣一下,以表示兄妹之情。
“遇到麻烦了吗?”
“是的。”
“很麻烦吗?”
“很麻烦。”
“很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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