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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沉吟了阵，反问一句，“你如何会知道这些？”
袁枚道：“因为第八十二开发包里有不少古文资料，涉及中国古代水文和气象信息，吴主任为怕开发商看不懂，托我翻译成白话文，期间曾经提了这么两句工程背景。”他吐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吴主任可是一个字也没告诉我。”
施展若有所思，秀气的长眉微微蹙起，“这样说来，你不知道九八二工程具体是做什么了？”
袁枚摇头，“不知道。”
“九八二工程，全称叫做国家地理气象信息管理系统工程。这工程的目的，是要对我国沿海水域的水文地理和气象信息，做系统管理和规划。国家地理局光是做这个工程构思，就用了两年时间。整个工程的核心包集中在五十九包到八十九包之间，这三十个开发包将要完成信息工程最核心的数据记录、统计分析和趋势分析功能。我们之前十年以及之后每一年通过遥感卫星、GPS甚至包括GIS空间站收集到的水文、气象、水域数据，以及山川和地貌变迁数据，都将存储在这三十个开发包形成的子系统内，而根据这些子系统存储的数据生成的报告，是我们构建一切敏感工程的基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袁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深夜来客（9）
袁枚晃了晃糨糊一样的脑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着施展一夜无眠，仍然清朗如月的双眼，“意味着什么？”
施展若有所思，“这意味着：一旦根据这三十个开发包研发完成的信息系统知识产权旁落，按照计算机软件著作权保护法有关条款的规定，系统源代码是软件著作权天然的组成部分，归软件著作权所有人享有。九所由于得不到系统的源代码，在今后的使用过程当中，维护工作将会捉襟见肘，最终不得不委托开发商对系统进行维护。如此一来，我们沿海水域的地况、地势，我们的舰队、海军基地、沿海边防站，我们的城市防御工程、政府建筑、医院、桥梁、要塞，都将暴露无遗，如果有未知势力意图进犯，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拥有这套系统，就可以合成最精确的军用地图。”
袁枚头皮发紧，吞了吞口水，讪讪地说道：“听起来好像很可怕。”
“不仅如此，开发商会根据现有成果进行何种后续开发，也还是个未知数。最坏的情况，由于开发商拥有系统的知识产权，他有权将系统源代码公开，到那时候，任何一个潜在的攻击者，只要他有心，都将有机会通过解析系统源代码破解系统，获取九所的全部敏感数据。”
袁枚脸色变了变，“这么严重？”
“嗯。”
袁枚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施展，问道：“代理这样的法律事务，会有点危险吧？”
“必然的。”
但应该还不足以让施展惊吓得流泪吧？她到底为什么哭？
袁枚迟疑了阵，屏住了呼吸，实在很想要问这个问题，可是话到嘴边，又换成了另外一个，“那九所的委托，你接不接？”他一颗心不住狂跳，既怕施展说不接，又怕她说接，渴望和惧怕之间，真的非常难受。
施展没做声，自茶几上抽了张纸巾，若无其事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她表现得是那么泰然自若，倒让心里反反复复转着念头猜度不已的袁枚，没来由地生出些微的羞愧，以为自己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而莫名的刺激，却发现原来人家根本不屑于隐藏。
“这个案子，不是我能接的，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就是我从前的经济法老师周密。他对知识产权法虽然也不专攻，但是在电子商务和计算机软件著作权领域的研究，大多数知识产权法专家都未必能望其项背。”
袁枚想了想，“你说的那个周密，是不是衡平律师所的主任？”
“嗯。”
“他和你们主任好像很不和？”
施展眼中波光一闪，“作为古汉语文学教授，你对本市法律界的熟悉程度让我很惊讶。”
衡平和季&李之间的竞争和不和虽然在行业里是公开的秘密，可是袁枚处在一个和法律界基本没有交集的领域，用数学的语言来说根本不是一个坐标系，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袁枚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表妹是学法律的，今年大四，三月份找地方实习，姨妈让我帮忙联系，所以做了番调查。”他瞄了施展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表妹的名字叫康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施展怔了怔，“康南是你表妹？”康南不就是自己今年带的实习生吗？
袁枚点了点头。
施展沉吟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让袁枚突然有些后悔。
美洲狮是非常安静低沉的动物，当它们要攻击猎物的时候，从来不会像犀牛大象那样横冲直撞，它们通常会隐秘地、静悄悄地逼近猎物，等到猎物明白过来时，已经遭到了这些体形矫健王者的致命一击。
真是不该告诉她康南的事，她会不会因此对自己生出疑心，私下调查自己，最终将自己二度赶出家门？袁枚一时心念千百转，自己该怎么办？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打消她的疑虑？没有头绪。
施展审视袁枚变化莫测的脸，明若秋水的瞳仁深处闪过了然。终究是教书的文学教授，少与人发生对抗性冲突，不懂得掩饰，一张脸好比是镜子，心中想什么都一五一十展现出来。
“你放心，我对你的动机虽然抱怀疑态度，倒还不至于会私下调查你。”
袁枚给她道破心事，多少有些窘迫，“为什么？”
施展站起身，收拾起茶几上的文件，“你不是我的对手。”
袁枚细细品味这话，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说我够不上资格做你的对手，还是你不认为我对你抱有敌意？”
施展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两者都有。”
她转身上楼。袁枚立在当场，颇有些啼笑皆非。
被人藐视本身是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但被人藐视的时候又被人认同，这种感受就比较奇妙了。而如果被一只美洲狮藐视又认同，这种感受就更加奇妙了。
文学教授思索了五秒钟之后，最后认定美洲狮该话是一种表扬，并决定为此庆祝一番。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手臂在半空中轻轻挥舞，翻转手腕，跟着一个漂亮的转身，后脚尖踢着前脚跟跳起来，在空中低低发出声响，落在地上。
抱月狮子从半开的门缝里探出头来，看到宛如被弗拉明戈舞娘附身的主人，登时呜咽了一声，伸出爪子捂住头，欲哭无泪。家门不幸。
玫瑰之王（1）
好在雄壮的野战军歌及时响起，将佛朗明哥舞娘的灵魂驱逐到三界之外。
袁枚皱眉，从狂喜之中清醒过来，一看客厅的落地钟才六点半，这么早，会有谁来访？正疑惑那工夫，门铃却又不响了。
袁枚打开防盗锁，拉开门。门外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地上有一朵玫瑰，默默吐露芬芳。文学教授看着那玫瑰，心中疑云丛生，如果他的眼力不差的话，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玫瑰之王——大马士革玫瑰。
青翠欲滴的玫瑰花叶衬着艳丽的大片花瓣，叶尖兀自滴着清露，香气芬芳浓郁，的的确确是大马士革玫瑰。他在大马士革见过很多，价格在当地算是普通，可是经过千山万水跋涉到中土，它的身价就不是普通玫瑰能够比拟的了。
是什么人会在夏日的清早踩着晨光而来，留下扑鼻的清香，又飘然离开？袁枚想不出来，但是同一层楼对面的住户是位年轻的小姐，他却是知道的——之前他被施展赶出家门，蜷缩在安全通道的角落里，已经观察得很清楚。
他回过头，确信施展不曾下楼，遂弯腰拾起那朵玫瑰，走到对面住户门口，插在年轻小姐的信箱上。
施展穿了运动短衫下楼，就见到袁枚站在客厅中央，正在深深嗅闻他的手指。
“你做什么？”
袁枚蓦地回过头，对着她咧开一个明快灿烂的笑容，“‘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这句话，是真的。”
施展笑了笑，那笑容轻飘飘的，浑不着力，“我要去跑步。”
袁枚挠了挠头，让到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好。”
施展看着他，顿了片刻，又说道：“在我回来之前……”
“嗯？”
“你最好已经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并且穿好了衣服，因为稍后你要跟我去医院。”
袁枚愣住，“做什么？”
施展应了一句，“探望受伤的吴主任。”
From：袁枚
To：郭巨侠
主题：探望
她收到材料了，一会儿去海军医院探望吴主任，眼下还看不出她究竟会不会接这案子。
另外，昨晚送材料来的那个高秘书，有点奇怪。
From：郭巨侠
To：袁枚
看老吴和你的表现了。
你注意男人干什么，他有的你都有。
九所的吴主任住的是海军医院，和住院部一墙之隔的是十九冶梅海公园。这里是本市非常幽静的所在，处处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又是军管区，治安和规划都做得很好。
停车场修在地下，虽然空气中仍然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不过毫无疑问，比起本市其他住院部门口凌乱停放的车辆、招揽生意的出租车、随处停放的垃圾车、病人用过的纱布被褥散发的怪味，海军医院的住院部实在算是病患的天堂了。
“奇怪，我还以为主任会住国家地理局的附属医院。”
对于今天的探望，文学教授是很慎重的。他穿了一件浆洗得很干净的白衬衣，打了一条蓝色领带，配同色的西裤，出门之前还仔细地修过脸，下颌干干净净的，浑身上下透着清爽。
相比之下，施展就要随便得多，只穿一件黑色弹力背心配草绿色长裤，足上一双褐色Pegasus登山靴，粗犷的鞋帮刻着一匹长翅膀的战马，其形矫健如飞。
“照他那秘书说的，吴主任伤到了脊椎，海军医院的脊椎恢复科比较有名。”
袁枚“哦”了声，又听到施展说道：“当然，最主要的是，现任的海军参谋长雷海棠的父亲，据闻和国家地理局的局长是莫逆之交。吴主任是国家地理局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要不然他也进不了海军医院。” 。 想看书来
玫瑰之王（2）
袁枚又“哦”了声，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施展看在眼里，也没再做声。
因为是军管区，各种车辆都严格限速，就算车道干净，要开快车也是不可能的。施展耐着性子，顺着林荫道慢慢蛇行，到住院部大门口递交了证件。值班的军官仔细审核过，又打电话到住院部和病属联系，确认无误，这才拉闸放车子入内。
袁枚擦着汗，看起来似乎很紧张，喃喃说道：“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小心的。”
施展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好像异乎寻常的紧张？”
袁枚僵住，迟疑了阵，镇定地笑着说道：“我怕在你面前出丑。”
“你能出什么丑？”
袁枚笑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出什么丑，所以才格外紧张。”
施展没做声，一双漆黑的瞳仁定定地直视着袁枚，眼睛遮在车道两边浓密榕树投下的树荫里，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却更让袁枚紧张得额头冒汗。
美洲狮的目光犀利而刚硬，那是伏击的眼神，是热身的前奏。她正在将身上每一分力量和勇气都攒在一起，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全身奋起，做迅速地一跃，将对手撕裂。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美洲狮热身之后，并没有发起攻击。她笑着说：“从前有人对我说，每次来到这种生死交替的地方，都会想起一句话，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袁枚有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感。
美洲狮大都带有欺骗性，许多时候你看着它们仿佛是腾跃起来正在发动袭击，但是转眼之间却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可是就在你以为它们已经放弃攻击的时候，那一瞬之间，它们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眨眼之间咬断你的颈项。
“记住，假使你没有把握始终不露破绽，就不要轻易尝试在我面前说谎。”
袁枚打了个寒战，“那个……我没有说谎。”
施展冷笑了声，“好。”
袁枚吞了吞口水，“其实……我确实有个大秘密。”他偷眼去看施展，心里暗暗说道，这个秘密就是，我暗恋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美洲狮扯了扯嘴角，“我最不耐烦听人的秘密。”
袁枚只觉有人当头给了他一棒子，眼前金星乱冒，饶是他脸皮厚似城墙，这会儿也觉得有点受打击了。这……这……这也太伤人自尊心了。他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两人沉默着，直到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又上到六楼吴主任住的31号病房，都再也没有说话。袁枚是怕再受到打击，美洲狮则是眉峰深锁，在想事情。
31号病房是单间，虽然是病房，仍然布置得很舒适。客厅的长条椅上放着靠枕，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约有四十几岁，两鬓略见青霜，面色颇是憔悴。昨夜来访过的秘书高长庚陪在旁边，正和他说话，见着施展带人进来，连忙站起身，“施小姐你来了。”又指着病床上的人，“这位是我们吴主任。”
袁枚几步上前，越过施展，欺身到床前，关切又痛惜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主任，你觉得怎样？”
吴主任冲他摆摆手，气息虽然微弱，神色却十分平静，“还好。”又含笑看着施展，“施小姐，这么热的天气，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他看到施展手上的公文包，“施小姐是来和我讨论案子的吗？”
施展摇了摇头，从公文包内抽出昨夜高长庚留给她的文件，放在床头的茶几上，“我很抱歉，这个案子我接不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玫瑰之王（3）
高长庚愣了愣，突然冷笑一声，“施小姐到底还是爱惜羽毛，怕败诉。”
施展也不动怒，淡淡说道：“不是我爱惜羽毛，实在是这宗案子关系重大。知识产权法不是我的专业，万一败诉，我损失羽毛不要紧，九所承担不起后果。所以，我推荐我从前的经济法老师周密接这案子，他在计算机软件著作权领域的研究，比我精专不止一百倍，由他接这个案子，你们胜诉的希望非常大。”
吴主任困难地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是很高兴，“施展，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心很正的人，为着当事人的利益，就算是自己的对手，也不吝于推荐。”他顿了片刻，“但是，这推荐来迟了。”
施展心念一转，“莫非周密已经被对方聘为代理律师？”
吴主任道：“比这个更糟糕。我们的系统开发商，从两年前投到这个标时就已经开始布局，两方的投标合同签订当日，他们就聘请了周密做他们的法律顾问，聘用期为五年。”
袁枚脸色变了变，“也就是说，如果九所和开发商就知识产权归属问题发起诉讼战，周密将理所当然地代表开发商出庭？”
吴主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仅如此，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私下找过贵所的李主任，想让他找个业内资深的专业人士咨询下。结果他找了一圈，发现除了周密，目前国内排名前十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