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你歇息不歇息,还闯进我房里,不要命了吗?”蔚凌云睨著床边的小欢,话中有话。
小欢方才不顾礼数的骂了一大串话,正想喘口气,却发现自己可能喘不了气。公子不知是假醉还是真醉,落在她身上的双眸透著一股侵略感。
“公子您生气了?”小欢嗫嚅著。
蔚凌云的笑意更深。“方才有胆量训人,现在怎么畏怯了?”
“方才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唤来其他侍女,让你心中不舒坦?”蔚凌云将身子挺直了些,小欢的脚步便往后退了些。
“小欢怎敢……”
“在蔚家哪还有你这丫头不敢之事?”
小欢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不过为时已晚,蔚凌云倏地伸出手,拉住小欢欲逃之天天的柔荑。
“留下。”
蔚凌云命令著,这是小欢第一次听见公子这般和她说话。
“让你歇息你偏不睡,那今晚就留在这儿陪本公子。”
小欢一听可不得了,拔腿要跑,但蔚凌云掌力一使,小欢怎有机会逃脱。
“唉呦!”小欢叫了一声,跌在床铺上,紧挨在他身旁。
她奋力欲起身,但蔚凌云可没让她如意,掌心一翻,扣住小欢的粉肩,顿时让小欢动弹不得。
“今晚留下,哪都别去。”
蔚凌云语气陡沉,双眸蒙眬,虽带著醉意,但话语却是那样浑厚有力,牵动著小欢微微晃动的情意。
她的确是一时气不过闯了进来,但却不是很明白自己气的是什么?只知道当那侍女一接近公子,她便感到酸醋满怀,这又是为何?
公子的掌心厚实温热,俊颜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直往她的颈肩上飘,惹得小欢就要乱了方寸。
蔚凌云搂住她的秀肩,却没再有其他举动,只是缓缓合上眼眸,徐徐叹出一口气。
“你可知我唤来其他丫鬟,只是希望你别再日夜劳累,早点休息。”蔚凌云一面说,一面倚上墙面。“换上你缝制的旧衣,看了帐本、巡了铺子,你可知这些都是为了谁?”
小欢瞠著水灵杏眼,心海翻腾,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公子是因为喝了酒,才开始对她吐真言?还是想藉机逗弄,好训一训她这个整日不服使唤的小丫鬟?
只听见蔚凌云带著醉意再道:“本来我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却出现了个小丫头,成天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管东管西。”
小欢一听大事不妙,公子现在是要算帐了吗?她的身子左右扭动,想先挣脱这一双让她思绪混乱的大手,但蔚凌云一使力,小欢不敌,硬是跌入他怀中。
“你再乱动,本公子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蔚凌云面色潮红,气息渐浊,瞧得小欢汗珠直流,不知所措。
“公子喝多了……”她声细如蚊。
“就是喝多了,才不让你进来。”蔚凌云将她的身子抱得更紧。“谁教你不知好歹?”
这丫头在最不该的时候闯了进来,蔚凌云压抑著胸口蠢动的欲望,扣著小欢的秀肩道:“小欢丫头,你听好。你和那些婢女不同,你倔强、固执,顶撞主子、擅作主张,什么诡计都敢使,好似本公子不顺你意,你便会想尽办法让我就范。你这小丫头,到底是何居心?”
“小欢无任何居心……”公子的力道之大,扣得小欢的肩疼得要命。
蔚凌云正用残留的那一丝理智,好奸地跟她说话。
“无任何居心?”蔚凌云陡然健臂一个使劲,小欢没得选择,只能再度挨近他的胸膛。“对我,你没有别的意思?”
小欢闻言顿时哽住,心口怦然急跳,她会为了公子房里出现另一个女人而醋意满怀,也会为了公子“改过向善”而开怀雀跃,公子吃什么、用什么,她比谁都用心,小欢心里明白,此刻蛮横拥住她的人,的确让她情生意动。
但此刻酒醉的公子,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公子会对她认真、为她感动吗?还是就当她和其他侍女一样,陪著他欢愉度日就好?
小欢心头紊乱,却见蔚凌云眯起眼眸,拥著她倒向床头。
“睡了。”蔚凌云缓声说道。
“睡了?”
公子紧扣著自己不放,小欢挣脱不了那厚实的臂膀和健硕的胸膛,难不成今晚要就这样和公子同榻而眠?
蔚凌云拥住了这让她思绪纷飞的丫头,合上眼要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他放荡纵情的日子会为她而改变吗?自己能否不辜负这小姑娘的一片真心?
他抑下了胸口翻腾的情绪,只是拥著她入眠。蔚凌云明白,他不能伤害这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
天微亮,晨曦照进屋内,蔚凌云微微头疼,醒了过来。
一旁几上传来一阵清香,他掀被下床,将几上摆著的一碗好茶饮尽。
会在他宿醉后算好时间、备好茗茶的只有一人,但他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小欢丫头?”他喊了一声,没人应。
“昨晚……我可是逾矩了?”蔚凌云轻叹一声,他从不在意她只是个小丫鬟,只怕自己心中的情感尚未厘清,会不小心伤害了她。这小丫头一向精明,他这心意她可懂得?
而一早就不见踪影的小欢,此刻正躲在自己房里。
昨晚在蔚凌云熟睡后,她终于挣开他的臂膀,溜回房里。
她从未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匿,教她十分羞怯,不知该怎么面对公子。
而公子昨晚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醉语,她一思及便双颊羞红,但天将明,她可无暇再蹉跎。
今日公子请来夫子到府授业,公子终于肯上进地读圣贤书,她手脚怎能不俐落些?
于是小欢一早便忙著打扫书房,备妥墨宝,燃上香炉,沏好茶水,一切都赶在夫子到府前准备就绪。
“呼……”她喘了一口气,正要坐下歇一会,马上又将这口气吸了回去。
是公子!他站在门口一声不响,不知看了多久。
“公子。”小欢俯了俯身,低著螓首没对上他的眸光。昨晚的公子让她好生羞赧,一想起便浑身不自在。
蔚凌云掀起衣袍跨入书房内。“以后这些活你别做了。”
“嗯?”
“这些事让其他人做,你在我身旁伴读就好,不用分心。”
蔚凌云说话时,眸光凝视著她,小欢则是低著头应了一声,没有看他。蔚凌云见状,举起手中玉扇,轻点她的下颚。
“怎么不看著我回话?”他用玉扇轻轻将她的脸蛋勾起,小欢娇颜微红。
蔚凌云瞧著她娇羞的模样,霎时心动。这丫头如此可人的模样,当真让人看得入迷。
“公子该戒酒了。”小欢念了一句,她依然不知昨晚公子到底是酒后胡言,还是真心真意。
“若本公子为你戒酒,你会如何?”蔚凌云眉心微挑,突然问道。
“小欢当……当……”怎么公子问的话,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公子真爱作弄人!小欢正踌躇犹疑著,抬头便见夫子来到。
“夫子来了,公子快入座吧!”她闪躲著蔚凌云的目光,替他将书册摊开。
蔚凌云扬起一笑,他倒要瞧瞧这丫头能躲到何时。
请来的夫子已经开始解说圣贤古书的内容,不过蔚凌云压根没专注听讲,望著窗外远山,飘渺云雾,他思考著心中的情感。
小欢出现在蔚府,踏入了他的心房,她用真心欲将他心头的藩篱撤下,而自己能回报她几分情感?能否全心全意给她想要的日子?他正沉思著,就见小欢在一旁瞪著他。
“怎么了?”
“请公子专心。”
蔚凌云呵呵笑开。“小欢,是你该专心。”
小欢正开口欲言,却见公子提笔沾墨,迅速行书,在诗经上很快下好了注解。“小丫头,本公子满腹诗书,一身文采,现在你见识到了吧?”
蔚凌云潇洒挥毫,小欢这才明白,其实公子什么都会。
那么,他请夫子来授课做什么?
小欢眨了眨眼,公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还要她全心伴读……莫非,公子之意是……
小欢现下懂了,公子必是瞧她写个帐本错字不断,才特意请来夫子授课,让她学习。但她毕竟是个丫鬟,怎可有这般待遇,于是便藉自己要读书之名,让她能跟著夫子学习。
小欢低下头,默默在心中答谢,虽然公子没将话说出口,但她已深受感动。
小欢静静地听夫子授课,蔚凌云陪著她,什么也没多说。枝头洒落的春光寸寸落在台阶上,掩映著两人间不明的暧昧。
蔚凌云对待小欢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丫鬟,但他却未将心中情感尽诉。
小欢也依然全心伺候著公子,但却不甚明白公子是如何看待自己。
这日府中上下忙碌,老爷的一位旧识要登门造访,吩咐下人好好款待。
小欢在蔚凌云的示意下已经不用做些粗活,她跟在蔚凌云后头,准备待客。
不久,只见一位与老爷年岁相仿的老者入府,小欢见到久病缠身的老爷由夫人亲自扶著迎客,并且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小欢见到老爷高兴,心中也欢喜,而在老者后头的,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
“凌云兄,许久不见,日子过得可好?”这位年轻男子朝公子抱拳问候,气度从容,让小欢多看了一眼。
“仲兄春风满面,想必这些日子快活得意。”蔚凌云带笑回礼。
原来这位公子姓上官名仲,是贵客上官老爷之子。
上官家本在朝为官,与蔚老爷是旧识,如今也辞官回乡,顺道来拜访蔚老爷。老爷看来颇为高兴,与上官老爷聊及往事,而公子似乎与上官仲也相识多年。
小欢站在蔚凌云身后,勤快乖巧,该斟酒时斟酒,该上菜时上菜,耳里听见老爷和宾客谈论著当朝局势,却未发一语,只专注地替主子打点一切。
上官仲的言谈颇有见地,小欢隐约听见他说自安禄山叛变之事平定后,朝廷局势如何、现下世道又如何等等,听起来似乎胸怀大志,而公子却只是举杯饮酒,未多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小欢俐落地递盘送菜,这上官公子想来见多识广,经历颇丰,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思及此,小欢悄悄望向他,却陡然发现上官公子也正望向她,两人四目霎时交会。
小欢冷不防双颊一红,忙收回目光,上官仲扯唇一笑,对著她说:“劳烦姑娘替我斟酒。”
他用“姑娘”称呼小欢,让小欢觉得他真是斯文有礼,轻轻应了一声“是”,小欢挪了脚步到上官仲身旁,替他斟满一碗酒。
上官仲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蔚家酒好,侍女尤佳。”
这话是朝小欢说的,小欢受宠若惊,而对坐的蔚凌云脸上则泛起阴暗不明的神情。
自此之后数日,上官老爷和公子时常到府作客,两位老爷闲谈过往,小欢忙里忙外,殷勤招呼。
“还是蔚老爷你好,早日看破世局,辞官引退,落得清闲。”上官老爷对蔚老爷说著。
不过小欢见老爷深叹一口气。“当年之事……莫再提、莫再捉。”
小欢不知道老爷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般喟叹,只能担心地看著老爷,却不能多说些什么。
而一旁的上官公子,将眉心微蹙的她带了出去,今日来府作客,他又为她带了新玩意来。
小欢心里知道,这上官公子对她的确是有些不同。
“这发簪雕工精细,配上一朵牡丹,戴在你头上最合适。”上官仲拉起小欢的柔荑要她收下,小欢不知该如何闪躲,又见上官公子拿出一物。“这半臂帛巾质地细致,披在你肩头肯定好看。”
“上官公子,小欢只是蔚家奴仆,怎好披戴这些东西?谢谢公子好意。”小欢婉拒道。
“若是奴仆,你也是最美的一名。”怎料上官仲这般直言,让小欢一羞,抽回小手,不知该如何回应。
每回上官公子来府,必为她带来小礼,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对她说话柔声轻语,关怀备至,惹得小欢头晕目眩、方寸大乱。
“欢儿,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尝尝你的手艺?”今天上官仲独自到蔚府作客,对站在蔚凌云身旁的小欢说著。
“欢儿?”他觑了一眼上官仲。“你这样喊小欢?”
“欢儿姑娘乖巧可人,能与她熟识是我的福分。”上官仲说得再自然不过,让小欢听得心神荡漾。
“与她熟识?小欢是我的丫鬟,何时与你熟识?”
“我上官仲并没有把欢儿当丫鬟看待。”
蔚凌云一听,当下挑起了眉。“小欢,今天到老爷房里伺候去,厨房的事不用你操烦,听明白了吗?”
两人一来一往,小欢站在后头左右不是,蔚凌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小欢听见他这样说,只有欠身听命,往老爷房里去。
小欢走后,上官仲微笑道:“凌云兄,不过是个小丫鬟,何须如此动怒?”
蔚凌云面色更沉。“是丫鬟,也是我的丫鬟。上官仲,你平时如何风流采花我不管,但小欢这丫头你别碰。”
“凌云兄,莫非你对她另有情意?”
“不关你的事。”
“就怕欢儿早对我一见倾心,日夜思念呢!”上官仲挥开手中扇,仰首阔笑,若能收服蔚凌云身边的侍女,那可是再得意不过之事。
他上官仲生得英俊潇洒,纵横欢场、无往不利,和蔚凌云不同,他善道情话,许多姑娘可都死心塌地为他付出真心,情场猎艳得意,他也乐在其中。
怎料他笑罢,俯首竟见一把长剑横在身前。
“蔚凌云,你做什么?!”
“若用说的你听不明白,就让我的剑告诉你。”
他没料到蔚凌云竟然为此小事使剑要胁,上官仲不以为然,面色不悦。
“在我面前不用一副痴情样,你平日如何流连欢场,我会不知道?”
在青楼酒坊,上官仲一样是常客,蔚凌云平日如何挥金如土,纵情欢乐,他早已知情。
蔚凌云也不多说什么,“唰”的一声,剑抵住了上官仲的下颚。
“小欢性情纯良,你若碰她一根汗毛,就别想跨出蔚家门槛。”
为了一个小姑娘竟这样翻脸不认人,上官仲也火上眉梢。“剑拿开,我上官仲是这样让人吓唬大的吗?”
“就怕我不是吓唬你。”长剑锋利,蔚凌云又使上了劲,抵在他的咽喉。
“岂有此理,当我上宫仲不会武艺?”
“当”一声,上官仲用扇推开剑锋,“呼”一声,蔚凌云又使剑横在他面前。
怒气不小的两人,就在蔚府开打,一会蔚凌云的长剑险些削了上官仲的衣带,一会上官仲的手中扇就要打在蔚凌云脸上。
这一幕让端茶水出来的小欢,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快住手,来者是客,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小欢放下热茶,急忙拉开蔚凌云。
“上官公子请息怒,若蔚家待客不周,小欢在此向您赔罪。”
“小欢,不是要你去老爷房里?”蔚凌云怕伤了她,收剑回鞘,脸色不悦。
“公子……夫人在老爷房中照料,她要我到厅堂招呼客人……”小欢嗫嚅道,怎么公子今天火气这么大?
“往后这位上官公子,你不必再招呼了!”
“不必招呼?可是听老爷说两家是在朝为官时的旧识,交情很好,上官公子待人和善,为何公子您要如此……”
“我说的话,你不听了吗?忘了谁是你的主子吗?”蔚凌云陡然怒颜相向,吓得小欢退了几步。
“是……小欢……不敢。”小欢面色发白,入府至今,公子从未这样凶她。
上官仲收起玉扇,也收起愠容,转身一派斯文地对小欢温言道:“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