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不错。非得定做不可。”
玛丽莎走向塔德实验台上的防护罩。它像一个巨型的厨用抽油烟机似的。“向谁定做呢?”
“你可以看看。”塔德说,摸摸一块镶在一侧的金属牌。上面写着:印第安纳州南湾市实验设备制造厂。玛丽莎疑惑最近是不是有人定购过这种设备。她知道,自己脑子里的念头近乎疯狂。但是自从她认定菲尼克斯的暴发与牛奶蛋糊有关,就一直不能打消这一疑虑:这些暴发会不会是人为的呢?或者说,会不会是哪个医生在做研究时失去了控制呢?
“嗨,我本来以为你是对我的研究有兴趣呢。”塔德突然抗议了。
“是呀。”玛丽莎一口咬定说。“我只是有点被这里的环境镇住了。”
塔德略停了片刻,回忆一下讲到哪儿,然后继续说下去。玛丽莎的思绪还是开小差,在肚子里拟了一封给实验设备制造厂的短简。
“你认为怎么样?”塔德讲完了,问。
“我很佩服。”玛丽莎说。“……也很渴了。现在就让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出来的路上,塔德领她去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让她看看所有的结果多么相近,由此证明那些暴发其实只是一次。
“你比较过美国种的和非洲种的病毒吗?”她问。
“还没有。”塔德承认说。
“你有它们的图表吗?”
“有。”塔德说。他走到文件柜前,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里面塞得满满的,好不容易才抽出几份宗卷。“这是苏丹的,这是扎伊尔的。”他把它们放在桌上,又坐了回去。
玛丽莎打开第一份。里面的图形在她看来都差不多。可是塔德指出了所有六种艾伯拉蛋白的显著不同点。玛丽莎又打开第二份。塔德倾过身来,拣出其中一张扎伊尔病毒图,放在他刚才做完的几份边上。
“这怎么可能呢?”他拿起其他几张图,一一排在桌上。
“怎么了?”玛丽莎问。
“明天我得把它们都用分光光度计查一查,再确定一下。”
“确定什么?”
“这里有一种几乎完全的结构同一性。”
“请你说明白一点!”玛丽莎说。“你指的是什么?”
“扎伊尔76的病毒跟你的三次暴发的病毒一模一样。”
玛丽莎与塔德相对良久。最后玛丽莎说:“那就是说,从一九七六年的扎伊尔到一九八七年的菲尼克斯只是一次暴发而已。”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塔德说,又回头去看那些图。
“你自己说的呀!”玛丽莎说。
“不错。”塔德说。“我估计这只是一种统计反常现象。”他摇摇头,淡蓝色的眼睛又转向玛丽莎。“不可思议,我只能这么说了。”
跨过天桥来到主楼。玛丽莎让塔德在她办公室里等一会,自己坐下打了一封短信。
“谁那么重要,非得你今夜就写信给他不可呀?”塔德问。
“我只是想起来就做完它罢了。”玛丽莎说,从打字机上抽下信,放进一个信封。“好了,没花几分钟,是吧?”她在钱包里寻找邮票。信封上的地址是:印第安纳州南湾市实验设备制造厂。
“你写信给他们是捣什么鬼呀?”塔德问。
“我要3型HEPA过滤系统的资料。”
塔德停住脚步,“为什么呀?”他有点警觉了。玛丽莎是个冲动的、感情用事的人。他不由得怀疑起来,带她重进特级实验室会不会是一大错误。
“行了,行了。”玛丽莎咯咯地笑道。“如果杜布切克一直不肯批我用特级控制实验室的许可,那我不就得自己制造一个了吗?”
塔德还想说什么。但是玛丽莎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入电梯。
第九章
5月17日
玛丽莎特意起了个早,充分利用这个风和日丽的春晨跟“太妃”一起在家附近做慢跑运动。连“太妃”似乎也知道欣赏好天气,兴高采烈地绕着玛丽莎跑来跑去。
回家以后,玛丽莎冲了个淋浴,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电视的晨间新闻。到了八点半,她已在上班的路上了。进了办公室,她把手提包放进文件柜,在办公桌前坐下。她今天准备看看是不是有了关于艾伯拉病毒的足够资料,能让她计算美国种跟1976扎伊尔种是否同种的统计概率。如果像她估计的那样,这个概率是无限小的话,她心中日益增长的怀疑就有了科学的根据。
但是她没能如愿以偿。桌上绿色的吸墨垫中央有一张内部便条。打开一看,是简短的通知,让她马上去杜布切克办公室。
她来到病毒楼。在夜里,围着铁丝网的天桥让她觉得安全。在白天灿烂的阳光下,她却有了一种被监禁的感觉。杜布切克的秘书还没到。玛丽莎在打开着的门上敲了一下。
杜布切克在办公桌边,弓着身子在看信。听到敲门声他站了起来,看见是玛丽莎,就叫她关上门,坐下。玛丽莎一一照办了,感觉到杜布切克玛瑙色的眼睛始终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办公室空前杂乱。复印的科学论文摊满了一切可摊的表面。杂乱显然是杜布切克的工作作风,尽管他自己倒是一直都打扮得整整齐齐的。
“布卢门撒尔医生,”他开始说话了,声音低沉,似乎有所克制。“我知道你昨夜去了特级控制实验室。”
玛丽莎没有回话。杜布切克不是在问她,而是陈述事实。
“我想我是跟你说清楚了的,没有得到许可之前不准去那儿。你无视我的命令,尤其是让塔德做那些未经批准的麦迪克医院的食物样品的化验,至少是令人不快的。”
“我的本意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呀。”玛丽莎说。她的忧虑很快化为愤怒。看来杜布切克再也不愿忘怀她在洛杉矶的冷冰冰的拒绝了。
“那么你显然做得并不够好。”杜布切克厉声说。“我觉得你没有认识到CDC对公众的责任,尤其是在目前对艾滋病歇斯底里的状态下。”
“那你就错了。”玛丽莎回敬了杜布切克一个怒视。“我是严肃地看待这一责任的。我相信贬低艾伯拉的威胁有害无益。没有科学的根据可以认定艾伯拉暴发已经结束。我正在全力以赴,试图赶在下一次暴发之前查出它的来龙去脉。”
“布卢门撒尔医生,这儿可不归你管!”
“我很清楚这一点,杜布切克医生。如果我是领导的话,决不会赞同那个正式结论,说里克特医生从非洲带回艾伯拉,经过前所未有的六个星期的潜伏期,然后引起暴发。如果不是里克特医生带回这种病毒的,那么唯一的来源就是在这儿,CDC!”
“这种不负责任的假想正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你可以叫它假想。”玛丽莎说,一边站了起来。“而我称它为事实。就连迪特里克堡也没有艾伯拉。只有CDC有,并且储放在一个用普通的自行车链锁锁着的冰箱里。对这种最致命的病毒就采取如此安全措施吗?如果你认为特级实验室是安全的,想一想吧,我不是也进去了吗?”
几个小时之后,玛丽莎走进大学医院,问了去自助食堂的路。直到现在她还有点发抖。顺着走廊走去,她惊讶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她从来没能像刚才那样顶撞上司。不过,一想起杜布切克喝令她离开办公室时的脸色,她的心便沉了下去。她相信自己的流行病调查员的生涯已到尽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离开中心,开着车毫无目的地漫游,直到想起拉尔夫,这才决定来问问他的意见。在手术的间歇,拉尔夫接了电话,让她在午餐休息时来。
大学医院的自助食堂令人赏心说目。桌子是黄色的面子。地上铺的是白瓷砖。拉尔夫在一个角落的桌子边向她招手。
拉尔夫还是一派绅士风度,站起身迎接她,为她拉出椅子。玛丽莎尽管眼泪汪汪,还是微笑起来。他的绅士风度跟一身消毒衣实在不谐调。
“谢谢你抽时间见我。”她说。“我知道你有多忙。”
“别客气。”拉尔夫说。“对你我总是有空的。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在电话里你听起来很不高兴呢。”
“让我们先拿好食物吧。”玛丽莎说。
这样一延宕效果不错。他们取了食物回来时,玛丽莎已平静了不少。“我在CDC碰到麻烦了。”她坦白地说。然后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拉尔夫杜布切克在洛杉矶的举止和旅馆房间事件。“从那以后,事情就糟起来了。我恐怕也处理不当,但并不认为都是我的错。说到底,那是一种性骚扰呀。”
“这不像是杜布切克的为人呀。”拉尔夫皱着眉头说。
“你总是相信我的啰,对不对?”玛丽莎问。
“当然相信。”拉尔夫说。“不过我不敢肯定你可以把一切都归罪于那一不幸事件。你必须记住,CDC是一个政府机关,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拉尔夫顿了顿,咬了一口三明治,然后说:“问一个问题,好吗?”
“问吧。”玛丽莎说。
“你相信我是你的朋友,真诚地关心你的利益吗?”
玛丽莎点点头,不知他要说什么。
“那我就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了。”拉尔夫说。“我已经从小道消息听说了,CDC的某些人不喜欢你,因为你没有跟CDC站在同一立场上。我知道你并没有请我给你忠告。不过不管怎么我得给你一个。在一个官僚体制中,你必须把个人意见深藏在心,不到合适的时机不说。再说得坦率一点,你必须学会闭嘴本言。我知道这个是因为在军队里待过一阵。”
“你显然是指我对艾伯拉的意见喽。”玛丽莎自卫说。尽管拉尔夫是对的,那些说法还是令她不快。她一直认为,大体上来说,自己工作得还很出色。
“你的艾伯拉意见还只是问题之一。你是没有像一个团队成员那样行事。”
“谁告诉你的?”玛丽莎挑衅地问。
“告诉你于事无益。”拉尔夫说。
“我保持沉默也同样于事无益。我不能接受CDC的艾伯拉结论。它有太多漏洞,太多尚未解答的疑问。其中之一我昨天晚上偷偷进入特级控制实验室后才知道。”
“什么?”
“人们公认艾伯拉是不断变异的,而我们面对的事实是,美国的三次暴发的艾伯拉是同种的。更叫人震惊的是,它们跟1976扎伊尔暴发的艾伯拉也是同种。所以我看这种病不是自然发生的。”
“你可能是对的。”拉尔夫说:“但是身为政府雇员,你就得以政府雇员的身份行事。即使再来一次暴发,当然我希望不会,我也完全相信CDC有能力控制。”
“那可说不定。”玛丽莎说。“菲尼克斯的统计数字并不令人乐观。你知道吗?三百四十七人死亡,只有十三人幸存。”
“我知道。”拉尔夫说。“但是考虑到第一批就有八十四个病例,我觉得你们还是做了出色的工作。”
“要是暴发出在你的医院里,你还会觉得那是出色的工作吗?”玛丽莎反驳道。
“你说的也对。”拉尔夫说。“你说还会有艾伯拉暴发可把我吓坏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相信那个官方结论的原因。如果它不错,艾伯拉威胁就可能过去了。”
“真该死!”玛丽莎蓦地叫起来。“我光想着自己了,完全把塔德给忘了。杜布切克一定知道是他带我进特级控制实验室的。我最好回去看看他。”
“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让你走。”拉尔夫说。“明天是星期六,我带你出去吃晚饭。”
“你真好。明天一起吃晚饭是个好主意。”
玛丽莎倾过身去,吻了一下拉尔夫的额头。他真善解人意。要是他更有魅力就好了。
开车回CDC的路上,玛丽莎觉得自己对杜布切克的愤怒已经被对工作的担心和惭愧取代了。拉尔夫无疑是对的,她一直没有像一个团队成员那样行事。
她在病毒实验室找到塔德。他在做一个新的艾滋病研究项目。艾滋仍然是疾病防治中心的首要任务。一见到玛丽莎,塔德就用手捂住脸,做自我保护状。
“有那么可怕吗?”玛丽莎问。
“比这还坏得多呢!”塔德说。
“真对不起你。”玛丽莎说。“他是怎么发现的?”
“他问了我。”
“那你就告诉他了?”
“是的,我不打算撒谎。他还问了我,是不是正跟你谈恋爱。”
“你也告诉他了?”玛丽莎克制地问。
“为什么不呢?”塔德说。“这至少让他明白,我并非随便什么人都会带去特级控制实验室的。”
玛丽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概还是把一切都说明了的好。她把手放在塔德肩上。“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试着给你做顿晚餐作为补偿,怎么样?”
塔德顿时精神焕发起来。“好极了!”
六点钟,塔德来到玛丽莎办公室,然后坐她的车去超级市场。塔德要了羊排,等着店员切块。玛丽莎去拿土豆和做沙拉的蔬菜。
把东西放进汽车行李箱之后,塔德坚持要留下,去买葡萄酒,说等会儿在她家里会面。这样也能给她一点时间做准备。
天开始下雨。可是玛丽莎听着雨刷的韵律,心里反而开朗了。把一切公开化肯定比较明智。下星期一她先跟杜布切克道个歉,开诚布公谈一谈。作为两个成人,他们一定能解开这个过结。
她在一家糕点铺停了一下,买了两块拿破仑糕,然后把车开到自己家的后院,尽可能将车倒到离厨房门最近的地方,以便往里搬东西。她心中暗喜,自己还是比塔德先到一步。太阳还没下山,天色却已黯淡如夜。她不得不摸索着找对了钥匙开门。两手捧着东西,用胳膊肘拨开了厨房的电灯开关。她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边关掉警报器,一边纳闷怎么“太妃”没有冲出来迎她。她唤了两声,心想莫不是贾德森夫妇带它出去了?她又叫了叫。屋子里还是一片不正常的沉寂。
她沿着不长的过道到了起居室,打开沙发边的灯。“太……妃,”她拉长了小狗的名字喊道。随后登上楼梯,想看看小狗会不会无意中把自己关在楼上的卧室里了。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就在此时,她看见“大妃”躺在靠窗的地板上,低垂的脑袋呈现着一个奇怪并警觉的姿势。
“太妃!”玛丽莎大叫一声,奔过去跪了下来。可是没等她碰到小狗,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她的脑袋向前一冲,震得屋子都似乎旋转起来。她本能地伸手去扳抱她的手,只觉得它们隔着衣服硬如木头,用尽力气也不能把夹住脖子的手移动半分。接着听见她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她想扭转身子看看袭击者的脸。可是办不到。
警报器的遥控按钮在外衣口袋里。她伸进手去摸索着,竭力想按响它。正当她成功的时候,头被猛砸了一下,立时倒在地上。在震耳的警报声中,玛丽莎挣扎着站起来。这时候她听见塔德的喊叫。她头晕眼花地扭过头去,塔德正跟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她用手捂住耳朵,抵挡连续不断的警报鸣响,冲向前门,朝着贾德森夫妇家的方向边跑边呼救。等她冲过草地,跨过分隔两家的树篱时,贾德森先生开了门。她大叫让他打电话给警察,但没有停下来解释为什么,便转身往回跑。警报声仍在街道两旁的树丛中回荡。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前门台阶,冲进起居室。里面空无一人。她惊恐万分,冲过走廊进了厨房。后门半开着。她走到报警器前,关上了它。
“塔德!”她喊着,又回到起居室,察看一楼的客房。没有他的影子。
贾德森先生挥舞着一把火钳,连奔带跑冲过前门。两个人又一起穿过厨房,出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