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法克里医生能帮助自己,玛丽莎心想。拉尔夫给她联系的律师大概有办法安排自己跟法克里医生谈一谈。
门铃响的时候,拉尔夫正在看积存已久的杂志。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了。谁会在夜里这个时候登门呢?从门上一侧的玻璃向外一看,他惊讶地看见了玛丽莎的脸。
“玛丽莎!”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拉开门。玛丽莎身后,一辆黄色计程车正从他那长长的弧形车道离去。
玛丽莎看见他张开的双臂,直扑过去,放声大哭。
“我以为你还在加州呢。”拉尔夫说。“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要来呢?我会去机场接你的呀。”
玛丽莎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抱着他哭。安全的感觉真好。
“你都碰上什么事了?”他问。回答他的是更响的抽泣。
“总得让我们坐下吧?”他一边说,一边扶她到沙发上,让她哭了几分钟,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看着电话,盼它会响起来。他得打个电话,可是照玛丽莎目前的哭法,他是永无机会起身的。“你大概要喝点什么吧,”他问。“来点特酿法国白兰地如何?说不定它会让你镇静一点的。”
玛丽莎摇摇头。
“葡萄酒?我有一瓶开了的在冰箱里。”拉尔夫计穷了。
玛丽莎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不过呜咽声低了些,呼吸也趋正常。
五分钟又过去了。拉尔夫叹了一口气。“你的行李呢?”
玛丽莎没有回答。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擦脸。
“厨房里有点冷鸡。”
玛丽莎终于坐直身子。“或许等一会儿我会想吃的。再陪我坐一会儿。我这一阵子真是吓坏了。”
“那你为什么不从飞机场给我打电话呢?你的车呢?不是存在机场的吗?”
“说来话长,”玛丽莎说。“我怕有人监视它。我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回了亚特兰大。”
拉尔夫扬起了眉毛。“你是要留在这儿过夜了?”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玛丽莎说。“并非我不请自来,实在是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要我开你去家里拿点用具吗?”拉尔夫问。
“谢谢。不过我不想在那儿露面,就跟我不愿取车一样。要是说今夜我还想去的地方,那只有CDC了。那儿有我一个小包裹,请塔德代存的。不过说实话,我想还是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连见律师也在内。我希望他有办法免我坐牢。”
“太严重了吧,”拉尔夫说。“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呢?”
玛丽莎拿起拉尔夫的手。“会告诉你的,我保证。等我再冷静一点。或许我是该吃点什么。”
“我去给你弄鸡好了。”他说。
“不必劳驾你。我知道厨房在哪儿。说不定我只想炒几个鸡蛋。”
“那好,我过一会儿就来。我得打个电话。”
玛丽莎拖着沉重的双腿穿过屋子,来到厨房。看着四面各种各样的器具,心想只做几个鸡蛋似乎是种浪费。可眼下她只想吃鸡蛋。她从冰箱取出蛋,又拿了面包,准备烤一下。这时候她想起没问拉尔夫是不是也要吃。她刚想喊,马上意识到他不会听见。
她放下鸡蛋,走到电话机前。这是最新式的,内部分机间也可通话。她试着按各个按钮,看能不能揣摸出它的用法。她一边试不同的号码组合,一边叫着“哈啰、哈啰”。一下碰巧了,她听见拉尔夫的声音。
“她不在旧金山了。”他说。“在我家。”
停顿。
“杰克逊,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有点歇斯底里。她只说有个包裹在CDC等她去取。好了,我不能再说了,得回到她身边去了。”
停顿。
“我会把她留在这里的,别担心。不过我要你尽快赶来。”
停顿。
“不,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儿。我敢保证。再见。”
玛丽莎抓紧了柜台台面,以防自己会晕倒。有如晴天霹雳,拉尔夫,这个她最信任的人,竟是他们一伙的!还有那个杰克逊,一定是她在拉尔夫家晚宴上见过的那位了。他就是医生行动大会的主席!他正来这儿。噢,上帝!
知道拉尔夫正来厨房,玛丽莎迫使自己继续做菜。在往平底锅沿上磕鸡蛋时,却把壳也一起打碎在锅里了。正当拉尔夫拿着酒进来时,她手中还有另一个鸡蛋。这一次她的手稍微灵巧了一点。鸡蛋下了锅。她把它们连壳搅在一起。
“闻着好香啊!”拉尔夫轻快地说。他放下给她的酒,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玛丽莎触电似地跳起来。
“噢,你还那么紧张啊!怎样才能让你镇静下来呢?”
玛丽莎没有开口。尽管她现在饥意全消,还是继续炒了鸡蛋,在烤面包上抹了黄油,又拿出果酱来。看着拉尔夫昂贵的丝织衬衫,沉甸甸的金链扣,带流苏的古西牌平底便鞋,她觉得有关他的一切都变得虚伪不堪,包括这座精心布置的屋子。它们都代表着一个富有的医生摆阔性的挥霍。就是这种医生,又在害怕新的竞争,害怕时代的变化,害怕医疗业不再是卖方市场。
无庸置疑,拉尔夫也是医生行动大会的成员,也就顺理成章地支持马卡姆议员。是拉尔夫,而不是塔德,无时不知她的行踪。玛丽莎一面盛鸡蛋,一边想,即使她能逃出这儿,也无处可去。她当然不再能用拉尔夫请的律师。一知道拉尔夫的真面目,她马上想起来为什么他推荐的那个律师的名字听来耳熟了。库柏,霍杰斯、麦奎林和汉克正是医生行动大会的服务代理人!
玛丽莎觉得自己落入了陷阱。对手有庞大的关系网。虽然她不清楚他们打入CDC有多深,但已确定这个集团跟那个控制着CDC财政来源的议员有关了。
玛丽莎思潮起伏。她真害怕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因而更刺心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唯一铁证,那支接种枪,却还躺在特级控制实验室的某个角落里。那里,她凭亲爱的痛苦经历得知,对手也有出入权!眼下她心里像水晶般一样清楚的唯有一点,那就是得赶在杰克逊,或许还有更多的暴徒赶到之前,离开拉尔夫的家。
她拿起叉子,眼前突然浮现出在旧金山那金发男子撞开浴室门的一幕。叉子当地掉在地上。她再次害怕自己会晕倒。
拉尔夫抓住她的胳膊肘,扶她到餐桌上,又把食物盛进盘子,端到她面前,催她快吃。
“你刚才还挺好的么,”他说。“如果你吃点东西下肚,一定会感觉更好。”他捡起叉子扔进水池,又另从抽屉里拿了一把。
玛丽莎把头埋进双手。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宝贵的时间正在消失。
“一点不饿吗?”拉尔夫问。
“是不太饿。”玛丽莎承认说。鸡蛋的气味催人欲吐。她浑身发抖。
“我楼上有镇静剂。给你来点,怎么样?”
“好,”玛丽莎说。
“马上就来,”拉尔夫说,搂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正是玛丽莎祈求的机会。等他一出门,玛丽莎就站起来抓电话。可是听不见拨号音。拉尔夫一定是把线路切断了,叫警察的希望落了空。她放下电话,在厨房里搜寻拉尔夫的汽车钥匙。找不到。下一步她去了相连的家庭娱乐室。那里有一个小花岗岩石瓮放在博古架上,里面有几把钥匙,但都不是汽车的。回到厨房,她走向通后门的小厅。那儿有一块软木记事牌,一张老式的学校用的课桌和一张梳妆台,‘另有一扇门通厕所。
她先查看课桌,掀起桌面翻了一遍。只有几把老式的房门钥匙。再看小梳妆台。抽屉里是一堆手套、领带和雨具。
“你找什么?”拉尔夫问,突然出现在身后。她心虚地直起身来,一边寻找借口。拉尔夫期待地望着她,右手握成拳,左手端一杯水。
“我想找一件毛衣,”玛丽莎说。
拉尔夫惊讶地看着她。这屋里如果有什么不对,那只能是太热了。毕竟是快到六月了。
“我把厨房的暖气开大一点好了,”他说,领她回到椅子上。他伸出右手。“接着。”他在玛丽莎手掌上放了一粒胶囊,象牙白夹着红色。
“戴尔曼①?”玛丽莎问。“不是说给我镇静剂吗?”
①是安眠药的成药名。
“这也能叫你安定下来,又能让你好好睡一觉。”拉尔夫解释说。
玛丽莎摇摇头,递回胶囊,说:“还是吃镇静剂吧。”
“瓦利蒙①怎么样?”
①是镇静剂的成药名。
“好吧。”玛丽莎说。
一听到他又上了楼梯,玛丽莎便奔向前门门厅。精致的大理石半圆桌上和中央的柜子里都没有钥匙。她又飞快地打开壁橱,捏了捏上衣的口袋。也没有。
她回到厨房,正好听见拉尔夫下楼来。
“喏,这就是了。”他说,在玛丽莎手心放下一粒蓝色药片。
“这是多大剂量的?”
“十毫克。”
“太多了一点吧?”
“你太紧张了,它不会像平常那样影响你的。”拉尔夫说,递过来一杯水。她接了,假装吃药,却暗暗让药片进了衣袋。
“现在让我们再试着吃点东西吧。”拉尔夫说。
玛丽莎勉强吃了几口,一边寻思如何在杰克逊到来之前逃脱。实在是食不下咽,她放下刀叉。
“还是不饿?”拉尔夫问。
玛丽莎摇摇头。
“那好,我们去起居室坐吧。”
她也乐意远离厨房的气味。不过一坐下,拉尔夫又鼓动她喝酒。
“我吃了瓦利蒙,不该喝酒的。”
“一点点没关系。”
“你不是要灌醉我吧,”玛丽莎说,强装笑脸。“那就让我来调吧。”
“我没意见,”拉尔夫说,双脚翘起搁在茶几上。“我要苏格兰威士忌。”
玛丽莎来到酒吧,给拉尔夫倒了四指苏格兰威士忌,然后瞅准他没注意,拿出药片掰成两半扔进酒里。可惜它们并不溶化。她又捞出来,用酒瓶底碾碎了再扔进去。
“要帮忙吗?”拉尔夫远远地问。
“不用,”她说,又给自己倒了一点点白兰地。“来了。”
拉尔夫接过酒,坐回沙发。
玛丽莎挨着他坐下,绞尽脑汁琢磨他会把钥匙放在哪儿。如果她贸然向他要,不知他会怎么想,那样太冒险。要是他看出自己知道了真情,恐怕会强留下她来。反过来,只要她能找到钥匙,就还有机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他大概把钥匙放在裤袋里了!不管多令人恶心,她还是依偎上他,挑逗地把手搁在他大腿上。是了,隔着薄薄的华达呢她可以感觉到钥匙。问题是怎样才能拿到手呢?
她咬着牙,仰起脸,引他来吻。等他用双手搂住自己腰时,她的手指滑入他的裤袋,屏住气,勾住钥匙圈,轻轻向外拉。钥匙叮地响了一声。她狂烈地吻起他来。感觉他真的动情了,她决定孤注一掷。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她默默地祈祷,抽出了钥匙,塞进自己的衣袋。
拉尔夫显然已把杰克逊要来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然就是以为做爱是叫玛丽莎安静下来的最好办法。不管怎么,是让他停止的时候了。
“亲爱的,”她说。“我不想扫你的兴,可是药性开始发作,我觉得非去睡不可了。”
“就睡这儿好了,我抱着你。”
“我倒是不在乎,可是待会儿你就得抱我上楼了。”玛丽莎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来。他殷勤地扶她上楼进了客房。
“你不想让我陪你吗?”他问。
“对不起,拉尔夫,我快要昏过去了。让我睡吧。”她强挤出一丝笑容。“等药性过了也不迟嘛。”为了不再多说,她和衣就上了床。
“要不要一件睡袍?”他仍不死心。
“不,不,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吧,需要就叫我,我在楼下。”
一等他关上门,玛丽莎就踮起脚走过去,听他下了前楼梯,就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她记得不错,外面是阳台。她竭力不弄出响声,滑入温暖的春夜。头顶是一碗倒扣的星斗。树木黑黢黢的只见轮廓,纹丝不动。远处,一只狗叫了几声。接着,她听见了汽车声。
她赶快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离地面的柏油车道约十五英尺高。跳不下去。阳台被一道矮栏围着,翻过去便是前廊的延檐。左边,前廊顶接着城堡;向右,它伸向屋子的转角。
她翻过栏杆,一寸一寸地爬向转角。可是前廊顶距拐角还有二十英尺便到头了。防火梯从三楼伸下来,可是够不着。转身爬回阳台,听见刚才的汽车转上了拉尔夫家的车道。
玛丽莎趴在屋檐上,心想车道上的人只要一抬头准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车灯透过树丛,扫过屋子正面,洒了她一身光斑,然后停在前门台阶边。听得见车门开了,有人说话了。似乎并不激动,显然还没看见她趴在屋檐上。拉尔夫来开了门。又是一阵嘁嘁嚓嚓的说话声,随后消失在屋里。
玛丽莎沿着屋顶爬回来,翻过栏杆上了阳台,又钻回客房,轻轻开了通走廊的门。一上走廊,又可以听见拉尔夫的声音了,不过听不清说些什么。她蹑手蹑脚走向后楼梯。
门厅里的灯照不到走廊的第二个拐角。玛丽莎不得不用手摸着墙走。过了几个黑着灯的卧室,转过最后一个弯,她看见了下面厨房的灯光。
到了楼梯口,她踌躇不前了。这幢老式房子里的声响让人迷惑。她还能听见说话声,不过又多了脚步声,只是分辨不出它们来自哪个方向。就在此时,她看见下面楼梯端柱上的一只手。
玛丽莎换了个方向朝上走去,到了二楼和三楼的当中,听见下面有一块楼板嘎叽作响。她犹豫了。心怦怦直跳。下面的脚步声无情地逼近。那人到了二楼,转上走廊奔前屋而去。她这才敢喘气。
她继续上楼,被每一点声响吓得心惊肉跳。顶楼佣人的住处关着门,但没上锁。
她悄无声息地穿过起居室到了卧室。她猜想防火梯就在外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窗户,她翻过去,落在单薄的铁格栅上。一向怕登高,这时只有鼓起勇气,站直身子,战战兢兢向下走。一步一阶,先右脚,再左脚。到得二楼,听见屋内激动的说话声、砰砰的摔门声。黑着的屋子也相继亮了灯。他们发觉她逃跑了。
玛丽莎一个劲地催促自己赶快。转过二楼的平台,被黑黢黢的一堆铁家伙堵住了去路。用手摸了摸,意识到那是最后一层楼梯被收了上来,以免被窃贼利用。她焦虑地试着找出放下的机关。这时她看见了身后的一个大砝码。
她轻轻地把一只脚放上第一级铁梯。铁梯发出一阵金属的叽嘎声。知道别无选择,玛丽莎把全身重量都移过去。轰隆一声巨响,铁梯射向地面。她跑了下去。
脚一沾地,她甩开双臂,直奔车库。屋里的人一定听见防火梯落地的声音,转眼就会追来。
她奔向车库边门,巴望它没有上锁。如愿以偿。可是当她推开门时,听见屋子的后门也打开了。她咬咬牙,步入车库的黑暗之中,把门关死,转身向前刚跨了一步,便撞上了拉尔夫的300SDL奔驰。她摸着门,拉开,滑人驾驶座,拿钥匙一阵乱插,好歹插进了点火器。转动了钥匙,仪表盘亮了,发动机却声息全无。这时她想起拉尔夫告诉过她,柴油发动机必须等一个橘黄色的灯亮过后才能发火。于是她把钥匙转回来,再向前转半圈。橘黄小灯亮了。玛丽莎等着。听见有人升起了车库正门,便把四扇车门全锁上了。
“快、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