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吗?
当年她年仅六岁,成天在董家受同年龄的董珍珍欺负,冷家夫妇无力阻止,只能暗中替她申请提早入学,让她进入学校,好躲开董珍珍;下课后,则将她带在身边。
但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永远。
三年后,冷家夫妇的女儿前来接两老回家养老,带着不舍,却又无能为力与董家抗衡的情况之下,冷家夫妇黯然地离开了她的生命。
提起冷嫂,确实唤起她的感情,但更多的是对董老的怨恨。
他原可以放了她,让她在冷家夫妇的照拂下过着有父有母的快乐生活,但他却斩断她唯一的机会,将她推入孤独无依的生活里。
冷静,你要静下心来,静下心,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
冷嫂轻柔的话语,依旧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仿佛不久前她还在耳边重复地说着、重复地说着。
言犹在耳,但她却不再是那个相信童话的女孩了。
年龄的增长只是不断提醒她,唯有依靠自己,生活才能持续下去;就像她已习惯用冷漠面对眼前的董老一般。
有些事,总是习惯了就让人不再害怕。
这算是她的生活哲理吧!冷静的嘴边扬起一抹冷笑。
“冷静!”董老不悦地开口,他无法忍受被自己踩在脚底的养女忽视。
“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冷静无奈地道。
眼前的情况只让她觉得好笑,要董老对自己轻视的养女低头,那就像要他的老命一般。现在坐在她面前试图表现温情的董老,只让人觉得虚伪得可笑。
那就像是狼对手中的白兔说,它把小白兔放进口中,只是怕小白兔冻着了。
狼开口说的话,有谁相信?
“你这是什么态度!”董老忿怒地伸手指着她,作戏般的装出被逆子气坏的慈父般表情。“我好歹也养了你十年,你居然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要知道……”
冷静敢发誓自己在董老眼中看到一抹释然,显然他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温情作风。可是跟温情戏比起来,眼前的慈父又陌生得让她无法领教。
冷静暗叹口气,选择静默以对。
半晌,董老终于从自己酝酿的悲惨情事中回过神。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的养父,在你还没满十八岁以前,你的人生就是由我掌控。我要你嫁给韩炜。”
不!
冷静的回绝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硬生生止住——
“只要你嫁给韩炜,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自由。”董老缓缓地从口中吐出这几句话。
他的语气就像魔鬼开口要人出卖灵魂般,说的是诱人的果实,结果却是让人付出永远也享受不到甜美果实的更大代价。
冷静早已摸清魔鬼的真面目,又怎会轻易受诱?她的表情不变,等着董老说出下文。董老的表情有着笃定,有着料定她不会拒绝的笃定;而她,也确实想知道他的笃定何来。
董老露出令人心寒的笑容,表情有着捉到猎物的满足。
“这场婚姻是为了巩固董氏和韩氏企业的合作关系,等到两家公司的关系稳定了,这场婚姻也就结束。时间不会太久,最长不超过一年。”
冷静倏然瞠目。
一年?
一年就可以摆脱跟韩炜的婚姻关系?
一年就可以脱离董家人的残忍对待?
她紧握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就算只是想到一年后的情景,涌上心头的兴奋,仍让她维持多年的冷漠险些卸下——但多年的警觉,让她马上回过神。
董老的笑容,让她意会到他对自己的想法一目了然,但现在的她却不在乎被看透心思。
“你确定只要一年?”她再次开口确认。
“一年,也或许半年,看我们的计划进度。”
冷静紧张地舔了舔唇。
就算她知道董老的话中有太多的盲点,甚至对韩炜极为中意的董珍珍为何会同意由她下嫁,或是婚姻关系中会发生的种种问题,但这一切与一年后的自由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近在眼前的自由,让她的思绪极为混乱。
一年,只要一年!
“你!你如何保证时间不超过一年?”冷静从纠结的思绪中,拉出自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签下结婚证书当天,也会顺便签下离婚协议书,时间正好就是一年后,可是时间随时都可能提前。之所以订下一年的时间,只不过是为了预防任何一方不想结束婚姻关系。”
“如果我同意,你们就不能再来干扰我,我要完全的自由。”
“啧啧啧!冷静,这像是在对抚养你多年的父亲说的话吗?”董老的儿子董大伟开口嘲讽。
“如果你们不保证,我就不嫁。”
“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董老伸手阻止儿子的话语,眼睛一刻也未离开冷静脸上。“冷静,你要保证,我就给你保证,我们甚至可以签订契约,同意事后不再打扰你的生活。”
“好。只要你们愿意签契约,我就同意嫁给韩炜。”冷静沉着气要求。
董老眯起眼,看着眼前意志坚定的女孩,头一次意识到她已非当年那个只会窝在墙角任人欺负的小孤女了。
“我们同意签约。”
“我会如你所愿地嫁给韩炜。”还有得到自由。冷静大胆地露出笑容。
这是自冷家夫妇离开董家后,冷静在董家所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人都是自私的。
今天在大厅上,由董老的脸上,我看到了人的自私。因为关系到自己,所以不由得自私;因为人性的贪婪,所以本该自私;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所以自私是理所当然的。
人该是自私的。我也是自私的。
我自私,所以会同意董老的条件,答应嫁给韩炜,以求取一年后的自由。
我自私,所以放任自己投入婚姻,漠视所有可能影响他人的结果。
我自私,所以对陌生而充满疑惑的未来,假装视而不见。
我是如此自私,所以会暗自希望能一切、安好,所以会期盼未来这一年能平平顺顺地度过;期望韩炜,我未来一年里的丈夫,是个好相处、和善的人。
如果告诉别人,我对自己即将嫁的丈夫一无所知,是否会让人觉得好笑?
韩炜,韩氏企业的小开暨现任总裁。短短一句话,是我对他了解的全部。
我的丈夫——
我应该知道他的嗜好、他的兴趣;他或许喜欢看书,也或许他打球?
我应该知道他喜欢的颜色;或许是灰色,就像他今天穿的、衣服般,也或许是蓝色?
我应该知道他喜欢吃的食物,或许是面食,或许是日本料理?
我应该知道他是个喜欢夏天或是喜欢冬天的人……这些我应该都要知道,因为他是我的丈夫,要与我共度晨昏的另一半。
可是,这些我全都不知道。或许他根本不喜欢看书,或许他爱大红大紫,或许他成天吃牛排当三餐,或许他根本对天气没有任何感觉……
我根本不该答应嫁给韩纬。
但,为了寻求自由,我自私地将他拉进婚姻里,或许他只是礼貌性的同意?或许他在等我摇头拒绝?他一定在想,没有哪个女孩会如此草率地决定自己的婚姻。
他一定很后悔吧,明天他或许就会打电话来澄清他今晚所说的一切;也或许他会怨恨同意结婚的我。毕竟是源于我的同意,他才会陷入婚姻之中,才会被夺走一年的自由。
他一定会恨我吧!
失去自由是很痛苦的。心被层层枷锁束缚,却无力挣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痛不欲生呀!但源于我的自私,他却要被强迫地拉进婚姻里,感受这种让人宁愿死去也不愿承受的感觉……
因为我的自私,他就要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心如此向往自由啊!向往不被控制,不被怒骂的自由;向往能任意开口,而不必顾虑后果的自由;向往能自由来去,而不被监控的自由……心是如此向往自由,又怎么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两难啊,心被悬在天平的两端,而无法抉择。
或许,如果我努力当个好妻子、我努力让他快乐,这样的他,应该就不会痛苦了吧?这样的他,应该就会高高兴兴地度过一年的婚姻生活吧?
心是这样地想,但可否做得到呢?
冷静写于初遇韩炜当晚
今年的夏天,似乎匆匆地结束了。
第二章
这场婚姻,就像一出闹剧。
结婚当天,董珍珍像在宣告所有权般,又是警告、又是威胁地要冷静别高兴得太早,因为这场婚姻很快就会结束。
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冷静几乎想出口反驳她,但生性的冷淡让她选择静默。
董珍珍以为自己的威胁达到目的,高兴地甩头离去。
她该高兴吗?
望着董珍珍的背影,冷静只觉得茫然。
高兴什么呢?高兴自己嫁给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高兴自己嫁给一个英挺俊帅的男子?还是高兴这场只维持一年的婚姻……
这些值得她高兴吗?
或许她是该高兴,毕竟因为这桩婚姻,让她得以脱离董家的掌控。是的,她应该要高兴;为了一年后的自由,她是该高兴。
但为何心中会有淡淡的哀伤呢?
她的婚礼没有白纱、没有鲜花,甚至没有亲友的道贺,简单的一道结婚登记,就是她婚礼的全部。一对新人及两个证人商承、董珍珍,没有人带着笑意,只有户政事务所的小姐带着浓浓的祝福,说着几句真心的恭喜。
她大概是希望她的喜悦能传达到他们身上吧!
冷静摇着头苦笑。可惜在场没有人笑得出来,就算是敷衍的回笑,也吝惜给与。
一结束登记仪式,韩炜送她回到他的公寓后,便留下她和董珍珍,自己又赶回公司主持会议。
这就是她的丈夫,至今还未和她对上一句话的男人。
冷静低下头看着手指上的陌生戒指。
俗丽的大钻石,显示韩炜的大方,却也清楚地表现了他对她的感觉。
贪图富贵,是他对她的唯一想法吗?
她的嘴角扬起一道笑容,笑意却不曾传到眼中。
不管他如何对她,这是自己所选择的,不是吗?就让他们的婚姻维持这种方式吧,如此一年后离开,她也不需带有任何感觉。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一颗泪水悄悄滑落,静静地在她的手上漾开。
为什么要哭呢?
她该高兴的,她该为即将获得自由而喜悦的,所以这是快乐的泪水,这只是快乐的泪水。
她这么地说服自己,嘴角甚至露出快乐的笑容,但心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却十分清楚地告诉她,自己曾经希望借由婚姻来得到温暖的想法,已经无法实现。
再也无法实现……
商承垂头丧气地跟在韩炜身后,一路叹息地走进韩氏企业。而韩炜无所闻般,脚步没有一丝迟缓,直直地踏入总裁专属电梯。
一进到密闭的空间,看着韩炜不为所动的背影,商承忍不住又逸出一声叹息。
“唉!”重重的哀叹,在小小的电梯里回响。
始终没有反应的韩炜,终于回头看了一路哀叹的商承。
“我以为今天结婚的是我。”
商承遽然抬起头,看着终于回应的韩炜。
“少爷,这样丢下少夫人好吗?”
“哼!”韩炜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有什么差别?”
“至少……至少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陪在新娘身旁是——”
“你不是反对我娶冷静,怎么又要我陪她?”
“少爷,话不能这样说,你没看到少夫人一脸孤单的模样,看起来好可怜。”想到冷静孤独地置身在陌生的环境里,商承的同情心再度泛滥。
“我是没看到。我只看到她一脸冷冰冰的表情。”
“那……那是她假装的,她其实很狐单、很寂寞的。”商承急忙为冷静澄清。
韩炜定定地看着商承,半晌,他语带肯定地开口:
“说吧,你又做了什么?”
“什……什么?我没有,我没有啊!”商承脸上有着被逮到的慌张,结结巴巴地开口否认。
“商承!”韩炜骤然压低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警告。
商承咽了口口水,低头闪避韩炜的怒目。
“真的没有——”
“商承!”韩炜再次警告,语气也扬起怒意。
“当!”电梯门适时打开,救了商承一命。
商承松了口气,语气过度轻快地道:“少爷,顶楼到了。”
“正好。你跟我进办公室,好好地解释。”韩炜一语打散了商承自认的好运。
“少爷……”
韩炜低着头看着商承调查的有关冷静的资料。
短短不过数张的资料,写完她十七年的岁月。而多数皆在描写她在董家所受的不平等待遇。怒骂、责罚、轻视、忽略……
脑海中浮现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被带进陌生环境的瑟缩身影,而迎接她的却是充满鄙视及怒骂的董家人。
那时的她,肯定是无所适从吧!
韩炜翻动着几张照片,除了第一张孩童模样的冷静是露出甜美的笑容外,其余照片的她,皆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表情越发冰冷。最后一张,显然是在无意中拍摄——
她低头看着一名小女孩,表情有着无措及惊慌。
韩炜定定地看着照片许久,才移开视线,将注意力移到最后一张资料上。一张影印的法律契约,一张签有董老名字,言明不再过问冷静生活的契约。
这就是她同意结婚的原因?为的是一年后的自由?
韩炜目光深沉地将视线移回照片上,望着照片中表情无措的冷静,许久、许久……
“少爷……”商承苦着脸,看着面无表情的韩炜。
早知道就不要多事地去请人调查冷静的资料了,这会儿发现冷静一点阴谋也没有,却害得自己得面对少爷的怒火。
原是看了冷静的资料,觉得她身世可怜,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想不到……
唉!他这张嘴,总有一天会害死他。
“商承。”韩炜突然开口,表情若有所思。
“少爷?”
“我突然觉得你说得有理。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应该陪在新娘的身旁。”
“少爷!”商承惊喜地看着韩炜,嘴巴几乎笑得咧到耳边了。“你终于想开了!我就知道少爷不是那么狠心的人,新婚日嘛,新郎就该陪在新娘身边才对,这样的婚姻才会幸福。少爷幸福,我们做属下的也就幸福;我们做属下的幸福,也才会替韩氏赚更多钱,让大家都幸福。所以,你幸福,我们幸福,大家都幸福——”
“商承。”韩炜抑下回中的叹息,开口打断商承一个接着一个的幸福。
“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闭嘴!”
满室寂静,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下细细金光。细丝般的光亮,唤不醒沉睡的人儿,床上的人儿侧躺着身子,柔荑置于脸旁。清醒时冰冷的面容,此刻正因熟睡而露出淡淡的笑意,像个孩子般无邪。
韩炜伫立在床边,低头看着冷静微扬的嘴角。
这么高兴吗?是梦到什么呢?还是,因为离开了像是监牢的董家?
想是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吧。
韩炜伸出手,轻柔地抚上自己新婚妻子柔细的脸庞,动作温柔得像怕打断她入眠好梦。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像不引人注意的平凡女孩。
安静、不多话,身上的黑色洋装,让他想到参加丧礼所穿的丧服。一头黑发往后梳,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冷漠的表情像是泥塑娃娃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牵动,甚至在听到她的婚姻大事时,她也只是轻微地张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