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蒂缇娜看他这个可悲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堂堂埃鲁因的廷臣,竟然在表现出这么一副小心翼翼、摇尾乞怜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王党领袖的样子?
这就是这个人毕生的追求?
果真是求仁得仁。
“大人,出了点问题,”马卡罗当然明白对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但故意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向一旁回答道:“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她是托尼格尔伯爵的情妇,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我没料到你是这样的小人,马卡罗,”安蒂缇娜看着这个叛徒,冷冷地开口道:“你背叛公主殿下,还污蔑我与领主大人之间的关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肮脏龌龊么,你竟还有脸叫她公主殿下。”
马卡罗刚要开口反讽,却听萨德尔男巫没好气地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忽然伸出手,一道闪电从指尖迸发而出,打在安蒂缇娜胸膛上。安蒂缇娜惨叫一声,只感到自己向后撞上了一堵书架,背心处钻心的疼痛传来,书架已经倾覆在她身上,书本重重地落下来,将她掩埋在下面。
鲜血立刻从各处涌了出来,嘴巴里一股腥咸的味道,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觉得自己几乎要昏过去。但这时她听到萨德尔男巫的声音在外面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马卡罗。”
“大、大人……”马卡罗强忍住不安,辩解道:“……我不太明白。”
“人是我手下去抓的,但东西是给你我的,莫非你以为我的手下胆敢欺骗我?”萨德尔男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阴沉的面孔就像是一团孕育着风暴的乌云:“现在我们把人抓了过来,你告诉我她不是那位公主殿下?”
“大人……我明白了……”马卡罗咽了一口唾沫,绞尽脑汁才明白问题出在那里:“能给我看看吗?”
萨德尔男巫冷哼一声,扬手抛来一枚宝石,那正是班西亚人抓捕安蒂缇娜时,所用来验证她血统的戈林宝石。
马卡罗默默地接过宝石,仔细观察起来——这枚宝石本来是狮心圣剑的一部分,它被第一代铸造剑者镶嵌在圣剑的配重锤上,作为埃鲁因王权的象征。
后来在巴尔塔之战中,宝石从剑上遗失,骑士们在一年之后才重新寻回它;在那之后先君埃克用它来铸成了一顶王冠,这顶王冠一直是西法赫家族的至宝。
而西法赫王朝覆灭之后,这顶象征着王权的桂冠也自然而然来到科尔科瓦家族手上,它最后一位主人是奥伯古七世,在这位昏聩的老国王临死之前,他将王冠委托给王党保管——而事实上,这顶王冠一直以来都保管在马卡罗和欧弗韦尔两个人手上。
马卡罗仔细看着这枚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宝石,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发誓这枚宝石肯定是真正的戈林宝石,可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呢?
好一阵子,这个叛徒才捧着宝石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的神色,萨德尔男巫便明白这又是白费时间:“你想说是我搞错了?”
“大人,我……”马卡罗这下冷汗真下来了,他在埃鲁因可能还算个人物,可在萨萨尔德人面前,这点儿身份根本不值一提。
他正准备找个说辞来解释一番,但正是这个时候,一声沙哑的冷笑从倾覆的书架下面传来:“……男巫先生,你何必让他继续欺骗你下去呢?”
马卡罗下意识地回过头。
他看到‘哗’一声,书架竟被一双柔弱的双臂推开来。
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女从下面吃力地爬了起来,书本和杂物像是下雨一样从她身上落了下去,但最终这个少女竟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少女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目光最终落在了萨德尔男巫身上。
“大人,她……”马卡罗意识到不好,赶忙开口道。
但萨德尔男巫面无表情,连脸上的余怒都消去了:“让她说下去。”
马卡罗只得乖乖闭嘴,但神色十分恼怒。
“把宝石给我,”安蒂缇娜却不打算放过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叛徒:“戈林宝石是埃鲁因的圣物,岂能交给你这种走狗叛徒。”
“你想干什么?”马卡罗心中微微感到有些不妙。
安蒂缇娜根本不回答他,只看向一旁的萨德尔男巫。
“给她。”萨德尔男巫果然答道。
“大人,小心她可能会弄坏这枚宝石……”
“给她。”萨德尔男巫加重了语气。
马卡罗无奈,只得乖乖照办。
他号称兰托尼兰的狡狐,但再狡猾的狐狸在真正的狮子面前也不敢造次,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在这里却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安蒂缇娜接过宝石,刚刚还显得普普通通的戈林宝石一接触到她的手,便立刻绽放出毫光来。
而当这枚宝石染上她的血时,更时忽然之间大放光明——宝石中心仿佛亮起了一团火焰,它缓慢地向外扩张,最后竟变得明亮无暇,向着四面八方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少女双手捧起宝石,犹如举起了一个太阳。
耀眼的光芒射向四面八方,让马卡罗根本不敢直视,纵使是不远处的萨德尔男巫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马卡罗整个儿傻了,他用手挡住眼睛大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但萨德尔男巫却显得沉稳得多,他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蒂缇娜。
安蒂缇娜放下宝石,仿佛是随她心意一般,宝石的光芒也随她的动作而渐渐消退了。
她抬起头来,与萨德尔男巫的目光直视,神色显得十分平静地说道:“你找的人根本不可靠,他甚至不了解戈林宝石的真正含义,竟试图用这枚宝石去寻找格里菲因公主,真是可笑之极。”
说完这句话,安蒂缇娜便闭上了嘴。
只默默地等待着。
但心中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在赌博,但只要稍微猜错一个可能性,她可能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所幸,她似乎没有在关键的问题上犯错。
“别挑拨离间,”萨德尔只冷冷地说道:“无论你知道一些什么,小姑娘,但只有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你才可以活下去。”
“我的意思是,“安蒂缇娜不为所动,同样冷淡地答道:”你们根本就找错了人,科尔科瓦家族虽然今天统治着埃鲁因,但他们终究只是篡位者而已。”
这时候马卡罗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听了这句话,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近乎不存在的可能性:“等等,你……你是说……“
安蒂缇娜有些厌恶地看了这个人一眼,她伸手从自己脖子下方拽出一根项链来,那失去了坠饰的项链,在她手中轻轻晃动着——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认得它么,狡狐先生?”
“西法赫之心!”马卡罗几乎是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西法赫王室的直系继承人!?”
“稍等一下,”男巫忽然不耐烦地打断两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她也是一个王室的继承人,你的意思是科尔科瓦王室不只有两个继承人,但这和我得到的情报不符。”
“大人,并非如此。”马卡罗反应过来,不敢怠慢赶忙把埃鲁因的历史简略地讲述了一遍,这才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这个王国会有两支王室血脉的存在。
他从灰山之战讲到王朝的更替,以及科尔科瓦家族的崛起,萨德尔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伸手一比道:“好了,我对这些喋喋不休的琐事不感兴趣,也不关心这个小地方究竟诞生过几位国王——事实上这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一个问题而已,那就是这个小姑娘究竟符不符合要求?”
马卡罗愣了一下。
他随即有些尴尬地答道:“……大人,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的话,我想应当是符合的。狮心圣剑本来就是由先君埃克所持,而先君埃克其实正是西法赫家族的先祖……这个女人是埃尔坎三世的直系后代,相比起来今天的西法赫家族而言,这一支其实才更具有继承的合法性。”
“说重点,”萨德尔说道:“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找来那位公主殿下,很有可能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马卡罗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大人,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作为银色联邦的巫师领袖之一,萨德尔岂会受他语言所蒙蔽,闻言冷笑道:“这么说来,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的歪打正着了?”
马卡罗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后半句话自然也再说不出口。
不过萨德尔摇了摇头,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小题大做,他明白真正可靠的人又岂会轻易背弃自己的信念;只有这些小人,才会因为一丁点利益而投靠他们,但没有这些蠢货,萨萨尔德人又的走狗又从何而来呢?
他心中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但却并不表露出来,只重新看向安蒂缇娜,上下打量了这个小姑娘一番。
他并不在乎对方究竟是谁,不过区区一个凡人的王…储而已,这种身份在萨萨尔德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只要对方可以使用那把剑就可以了。
想及此,萨德尔才用巫师特有的慢条斯理的口气开口说道:“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小姑娘,现在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来历了。”
安蒂缇娜看着屋内的这两人,沉默了片刻。
当马卡罗讲述埃鲁因的历史时,她心中充满了厌恶——这个古老王国的历史对于一些人来说是荣耀的源泉,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待价而沽的晋身之阶而已。
这些人所践踏的,不仅仅是自己信念与理想,还有他人的流血与牺牲。
或许他们甚至根本配不上这个称谓。
但已经走到一步,纵使是她也只能坚持下去。
安蒂缇娜有些珍惜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项链,轻声答道:“按照王室的系谱,我的本名应当是莫里娅…埃塔琳娜…德…西法赫,我的祖先正是西法赫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埃尔坎三世。”
“灰山之战后,我父亲的祖父带着他们逃离了西法赫,随后我们这一支便在南境定居,我父亲的祖父育有一儿一女,女儿的那一支在血杖入侵卡拉苏时失去了联系,而我们便是另一支的后人;在动乱的年代之后我们一直在让德内尔至戈兰—埃尔森一带定居,勉力维持着贵族的身份,直到我父亲那一代家道中落为止……”
“但虽然几已失去了贵族的身份,可按照我们一族所立下的誓言,我终究不能抛弃自己古老的姓氏,哪怕今天我名为安蒂缇娜,但另一个名字同样要随我一生。”
萨德尔男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不错的故事,”他说道:“我相信你会感谢自己的坦率的,否则在几分钟之前我就要把你变成一段焦炭了,这个世界上终归只有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人才能活下来,那怕萨萨尔德人也是一样。”
这位布加人的巫师首领拍了手,拍修长苍白的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心情显得有些不错:“听完了你的故事,接下来该听听我们的故事了,希望这个故事能够给你带来一些启示。”
他抬起手来,吟唱了一顿古老神秘的咒文。
空气中交叠出几道阴影,光与影互相编织,最后竟形成一柄长剑。
萨德尔男巫站了起来,用手指示着那把剑道:“我想你应该认识这把剑,安蒂缇娜小姐——不,应该说莫里娅公主殿下。”
安蒂缇娜当然认识那把剑。
因为那曾是埃鲁因的象征。
也是西法赫家族的象征。
那是狮心圣剑。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幕 一线希望 III
萨德尔男巫一招手,狮心圣剑便从空中落下,落在他手上。他竖起剑身,仔细观赏了一番——午后的阳光正穿过百叶窗之间的间隙,形成一条狭长的光带,正好落在剑刃上。
明晃晃的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看了片刻,萨德尔男巫才开口:“这把剑就是狮心王埃克生前的佩剑,传说这是一把象征着理想的剑,它会选择那些怀有同样崇高信念的人为主;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剑乃是由圣剑奥德菲斯的碎片所铸,剑身中长眠着圣剑的灵魂,它的第一任主人乃是炎眷骑士的首席,也是后来先君埃克的祖先——”
“大约七个世纪以前,这把剑从克鲁兹人手上遗失,来到这片南方的蛮荒土地上;但并不如历史中所描述的那样,是先君埃克从克鲁兹人手上窃走了这把圣剑,那还不如说是炎之王临死之前留下的一道遗诏,埃鲁因的建立,风精灵的插手,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个更加巨大的秘密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剑刃,将狮心圣剑平放回书桌上:“而这把剑,就是通往那个秘密的钥匙。”
说罢,萨德尔男巫抬起头来,看着安蒂缇娜。他目光如剑,但安蒂缇娜却只微微皱着眉头,脸上丝毫不动声色。
她心中是另一番景象——
她依稀还能记起那一年夏夜的景象,巫后座的光芒璀璨,笼罩于南方的天空之上。
一条明亮的光带横亘在整个夜晚的中央,繁星如织,万亿的星光从天穹之上倒垂而下,仿佛照进记忆最深的那一抹光彩。那是自己家中的院落,和远处粼粼如光的布拉格斯河水。
“爸爸,那把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内松子爵微笑着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所以安妮,你要快快长大。”
“为什么呢?”
内松子爵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再揉了揉自己女儿的脑袋,后者有些小小地恚怒地拨开自己父亲的大手。
“安妮。”内松子爵想起一件事来。
“嗯?”
“还记得我昨天告诉你的话吗?”
“嗯,我记着呢,祖父说过我们是埃尔坎三世的子孙,是西法赫家族的传人,我的真名叫莫里娅…埃塔琳娜…德…西法赫。”
内松子爵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你一定要记住,虽然这个名字可能你一生也不会用上,然而我们体内所流淌的先君埃克的血,却决定了我们对于这个王国所负有的责任——“
“责任?”
“那就是有一天,当埃鲁因需要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要勇敢。”
“我会勇敢的,”小女孩的眼睛一闪一闪,“爸爸。”
“好,”内松子爵哈哈一笑:“走吧,妈妈在叫我们了……对了,等有时间,我带你们去郊区的别墅去玩。”
“真的?”
“当然,说话算话!”
可明明都没有说话算话——
安蒂缇娜咬了咬嘴唇,在她的记忆当中在那之后不久,家中便变卖了家产,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而那个承诺,也再也没有了实现的余地。
她等了很久很久,父亲失踪了,母亲以泪洗面,一日日消瘦下去,而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才有另外一个男人带她实现了那个愿望。
可幼时记忆之中的院落,早已不复存在。
萨德尔男巫在一旁狐疑地看着少女娜脸上复杂的神色,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安蒂缇娜黑漆漆的眸子里再复清澈,渐渐变得坚定。
她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关于这把剑的记忆,大人。”
“那是什么?”
“大人,你应该明白,这把剑对于西法赫家族的后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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