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大地蛰伏起来的时候,积雪覆盖之下却有一种潜在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就像是清晰的马蹄声穿过森林,震动泥土——当年迈的骑士帕拉斯率领着他手下的骑士在寒风瑟瑟之中第一次踏上这座位于敏泰领境内的小山丘时——他并不知道关于这一场点燃在托尼格尔境内的战火已经通过不为人知的渠道传递到了众多公爵、领主的书桌上。
在敏感的时期一粒火星都会引爆局面,每个人都认为公主殿下在铤而走险,但没人想到的是这位银发的小姑娘现在也只能苦笑着接受布兰多的‘好意’。
那么让德内尔伯爵将何去何从,这就未免不让人感到意味深长了。
但没有人会关注一颗棋子的命运。
只有格里菲因公主拿到关于帕拉斯开始向冷杉领进军的情报时,忍不住用两支指头捻起那张羊皮纸抖了一下,轻轻一笑着对身边的欧弗韦尔说:“欧弗韦尔卿,你看谁会赢?”
欧弗韦尔微微躬身:“理智告诉我让德内尔伯爵赢定了,但直觉告诉我不一定。”
“如果赢了呢?”
“那么让德内尔伯爵就更不敢轻举妄动。”
“输了呢?”
“安列克也会倾向于让让德内尔至少保持中立,这正合那个老家伙的意——”
“也就是总而言之,对我们百利无一害?”
“如果公主殿下能够认识到,让德内尔伯爵绝不会和我们是一路人这一点的话”
“可惜马卡罗和利伍兹老师看不到这一点。”银发的少女一只手托住自己的雪腮,叹了口气。
欧弗韦尔没有轻易回答,在他看来狡狐与利伍兹大师并非是不能看到这一点,而是出于自己的考虑;或许在他们看来让德内尔伯爵至少比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更可靠,马卡罗的意思其实是并不希望这位公主殿下与那个年轻人打过多交道,狼爵士能很敏锐地感到这这一点。
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否则会造成王党内部的猜忌,不过他相信这位聪慧的公主殿下也能看出来。
“你说,”格里菲因纤细的睫毛微微一抬,她盯着这位近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出于所谓对王室天生的好感?”
少女又摇了摇头,她的出身让她先天对这种没有利益联系的好感不信任:“恐怕未必。”
“在臣下看来,是出于冒险家的野心——”
“野心么?”
格里菲因公主眨了眨眼睛。
但此时此刻站在寒风中的老骑士帕拉斯显然并不知道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公主正评价着双方的命运,老骑士用满是老茧褶皱的手掀起面罩,在冰冷的空气中呵出一口白气,看着白雾茫茫的远山。
山下是遭到袭击之后的营地——
这已经是这周以来第六次袭击了。
袭击者是穴居人,还是穴居人。
老人额头上的周围几乎挤到了一块儿,苍老的面容更像是一块虬结的树皮。他身后骑士们的身影陆续从森林中走出来,他们大多也神色凝重。
他们本来以为敏泰地区起伏的丘陵环境比不上他们常年战斗的格拉哈尔山险恶,而作为敌人的暴民也不如山民神出鬼没,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更多的人是把这即将到来的战争看做一次放松的机会。
可没想到还没遇上难民,就遇上了更棘手的家伙。
“这些该死的穴居人暴动了吗”有人愤愤不平地骂道。穴居人袭击的目标各式各样,并不仅限于军事目标,有时候粮仓与庄园都在它们的狩猎范围之内。
虽然让德内尔方面大军尚未云集,但这些神出鬼没的袭击已经让领地内人心惶惶。袭击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帕拉斯担心因此而耽误大军集结的时间。
尤其是最近又发展到了山民们聚集的营地,这就是第二个受到袭击的营地。
穴居人在森林中速度奇快,它们展开攻击时山民们还没做好防范的准备,结果让这些怪物从北侧突入,杀伤了不少人之后又迅速撤离了。
森林中地形复杂,骑兵又无法展开,无从追踪,更是雪上加霜。
“损失了多少人?”
“不多,死了十几个,不过伤的不少。”
“这一周以来总共损失了多少。”
“近百人,”那骑士回答道:“这还不算有战斗的损失。”
“为什么会有战斗的损失?”帕拉斯回过头问,离开战还早,无论是粮草和其他物资的动员速度都远远慢于预期,山民集结的速度也快不起来——至今到齐的不足十之一二。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他从未下过任何命令,怎么会有战损。
“是因为有一支山民私下集结,准备予以报复还击,结果进入敏泰领之后被伏击,只回来了一两个人。”那骑士答道。
“这帮蠢货,”老骑士骂道:“那么总共有多少损失,从第一次袭击到现在?”
骑士们互相看了一眼,才有一个答道。
“超过三百人。”
“不过两周——”帕拉斯摇摇头,其实这个损失他还可以接受。因为如果不主动进攻的话,他自己确实很难拿这些东西有什么办法。
不过在他看来这是对方的最后挣扎。
这两个月以来帕拉斯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从冷杉城陆续逃回来的那些贵族私兵给他带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方说他知道布兰多手下有穴居人,数量大概有好几百,甚至上千也不一定。
几百穴居人,一千多雇佣兵,帕拉斯觉得自己如果稳扎稳打,那么稳操胜算。敏泰爵士那个老家伙犯的错误他绝对不会犯第二次——事实上这位老骑士知道依照自己的性格,恐怕连第一次都不会犯。
他的手摩挲了一下金属剑柄,听说卡格利斯也被那些暴民俘虏,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很担心自己那个学生。
帕拉斯原计划大概还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那怕是在这段时间内这些山民再丢掉一千条人命,或者甚至三分之一都退出战斗序列他也不在乎。
可这个老骑士明白,在战场上,数字不是这么计算的。
因为如果他预测当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会对于士气是一个致命打击,甚至让停留在这一地区的山民陷入混乱也不一定。
他看出对方是在给自己施压,试图逼迫自己提前与之决战。
但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那些被伏击的山民就很好地说明了问题。帕拉斯明白自己绝不能冲动,可另一方面那些喋喋不休的山民首领也让他头痛万分。
那些人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周以来森林中的穴居人甚至深入腹地烧毁了帕拉斯境内的一处粮仓——这让他怀疑沙夫伦德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漏子,因为穴居人只有通过那个方向才能插入到帕拉斯境内。
可是沙夫伦德的探子回报一切正常,他为此还派了第二批探子,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这只能让这个老骑士大骂奥金斯负责的沙夫伦德地区简直就是一个什么人都可以渗透的筛子。
不过他也没想过,如果不是这个筛子,他自己的人也未必渗透得进去。
帕拉斯摸了摸自己的剑,最终还是按下心中的冲动,他摇摇头道:“我们回去。”
“大人,”骑士们有些不解:“这就算了,那些穴居人怎么办?”
“让山民们收缩防御,改变物资调配的路线,粮仓选择的地点也要重新规划。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只有提高警惕才行——”
“可这样太耽误时间,不如我们直接打过去干掉它们好了”
“如果你这么想,那你的敌人就开心了,”帕拉斯冷冷地答道:“玛达拉的亡灵,山民,甚至粮食与其他物资都还没有到位如果你们再丢了帕拉斯领,那么让德内尔大人的脸往什么地方放——”
“我们手上有好几千人,领地内山民的军队也逐渐接近两千,”骑士说道:“对方就算加上穴居人,也不使我们的对手罢?”
“敏泰爵士那个老傻蛋也是你们这么想的,他的下场你们看到了?”
“可是我们这么做的话,会影响集结的时间的,大人。”
“那也好,最好是拖到春晓之月——在冬天出兵,不是个好兆头——”帕拉斯骑士摇摇头——虽然这种零星的骚扰无伤大雅,但也无异于在他脸上打耳光,偏偏他还没有办法还击。
他是个谨慎的人,对方好像就正看准了这一点。
不过帕拉斯现在唯一的自信是,他绝对不会因为怒火中烧而晕了头,而作出提前出兵这样的决定。这个老骑士认为自己看准了对方是困兽犹斗,那么他就要稳扎稳打,一点点地困死对方,不给对方一点破局的机会。
现在的耻辱,将来他慢慢找回来。
“拖到春晓之月?那么久,伯爵大人不会怪罪下来吗?三个月,玛莎在上,那需要多少粮食?”
“大人,你这么干伯爵大人会杀了我们的”
“正好相反,”帕拉斯看了自己这些老部下一眼:“我们拖得越久越好,你们要看远一些,战场不只局限于托尼格尔——总之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大人都不会来找你们麻烦。”
“有些东西,并不只是消耗的金钱可以衡量的,”老骑士虽然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但阅历丰富足以使他看透这看似平静的局面下背后的波澜:“当然如果我们能干得漂亮,伯爵大人就更高枕无忧了——”
“那是自然。”骑士们纷纷附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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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幕 托尼格尔与年轻的领主(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一幕托尼格尔与年轻的领主(第一更)
帕拉斯以为自己看穿了布兰多的目的。
但这个老骑士永远也不会明白,在这片森林的对面,是一位什么样的存在在和他作战。就像是布兰多熟悉埃鲁因的每一位领主——无论他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无论他是权势滔天,还是贫困潦倒。
他熟悉这些人就像是熟悉他自己的指纹一样。
从繁花与夏叶之年这一年起,一直到第二纪初,他几乎和大大小小每一位埃鲁因的领主打过交道。
如果帕拉斯知道布兰多可以一口叫出自己几十年前不为人知的小名,那么他或许会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选择。
但历史没有如果——
当布兰多在冷杉城属于他的书房当中第一时间拿到关于那个老骑士退回了帕拉斯的消息之后,忍不住笑了笑,将那份来自于‘渡鸦’手上的情报丢回了书桌上。
渡鸦是他对一线巫师斥候的称呼,因为那些人常常使用渡鸦来传递信息,因此这种外号也在军中不胫而走。
“可惜。”弗恩也看过了那份报告,这位前骑兵队长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那个老家伙果真谨慎,否则只要他一头脑发热,这场战争我们就赢了一半了——”
“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弗恩大团长。”安蒂缇娜站在布兰多身边,她看了这位大团长一眼,冷冷地答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布兰多手下的第一幕僚小姐在他这个集团之中的威望与日俱增,虽然她是斥责的口气,可这个时候说出来也并未让弗恩感到有什么不对,仿佛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弗恩反而笑了一下:“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他这一退,接下来我们可就要面对一场苦战。”
“那也未必。”布兰多却轻声答道。
他很清楚那位老骑士谨慎、但骨子里血液中又流淌着不屈的性格,就像他很了解对方喜欢什么的作战方式,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一样。
这份所谓的情报,不过是他安排的一个小小的陷阱。
无论对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听年轻的领主这么说,安蒂缇娜在后面看了他一眼,她从那天塔吉卜离城起就知道这个计划,布兰多的安排曾经让她感到匪夷所思——那不像是战术,简直像是预测。
可这会儿,这预测成真了。
这位幕僚小姐也有些傻眼,她看着布兰多的背影,发了呆。
“未必?”弗恩不解。
“帕拉斯爵士年轻时毕业于王立士官学院,又参加过十一月战争,正是那种最一本正经的学院派士官。”布兰多答道:“你们知道吗,在王立士官学院的正墙上用克鲁兹语写着这样一句话——”
“‘对于战争的双方来说,战争的手段就是达成目的,并阻止对方达成目的。’”
“这句话是埃鲁因军事思想的指导核心,被所有科班出身的军官们奉为经典。”
弗恩点头,连同一旁的克伦希亚与梅蒂莎都跟着点了点头。弗恩出身军营,对这句话并不陌生,但克伦希亚却是几十年野路子的经验,有些道理是共通的,因此他只要结合自己的经验一看就能看出这句话中蕴含的真理——
至于梅蒂莎,这位公主将军对于战争的理解自不必多做解释。
“所以帕拉斯也是一样,”安蒂缇娜这会儿回过神来,在一旁小声问:“对吗,领主大人?”
“是的。”
布兰多继续说道:“所以我让穴居人出动全族之力去骚扰、掠夺以及侵袭帕拉斯地区,就是告诉这位老先生这样一个信息。”
“我们正困兽犹斗,急于在让德内尔伯爵大军集结之前寻求一个破局的机会。”
“那不正是我们的处境吗?”弗恩问。
“是啊,”布兰多点点头:“可是有这么愚蠢的敌人吗?会将他的真实情况告诉你,好让你去完成一次‘criticalstrike’?”
布兰多坐无坐像地斜靠在高背椅上,完全没有一个领主该有的样子,这让安蒂缇娜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芙罗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
不过年轻人看起来心情却不错,脱口而出就是游戏术语。
“criticalstrike?”
“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布兰多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叫做致命一击。”
弗恩这才点点头。
“所以这是逆向思维,”梅蒂莎小声说:“我们要求战,他自然不能让我们如愿。可反过来说——按照料敌从严的思维,敌人不可能会那么直白地将弱点暴露在你的面前,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目的。”
“除非这是一个陷阱。”弗恩接口道。
“这个陷阱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信息?”克伦希亚问。
“敌人希望拖延时间。”弗恩再回答,他显然已经代入了帕拉斯爵士的思维角度。
“那么破坏这个目的的方法,就是尽快出兵——”
“但要这是一个双重陷阱呢?”讨论很快变得激烈起来。
“所以无论如何,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安蒂缇娜从这个思维回路中抽出心神,她冷静地答道:“要么按兵不动直到大军集结之后,要么立刻出兵,快刀斩乱麻——”
但梅蒂莎却摇了摇头。
“军事上的推演不只是那么简单,这毕竟不是在猜拳,仅仅依靠分析对方的心理——”这位银精灵小公主答道:“有些东西是掩饰不了的,兵力,物资,士气以及天候与地理的因素,再加上可能的援军。”
“两个选择,加上这些情报,就足够帕拉斯爵士作出选择了。”
“还要加上性格的因素。”布兰多补充道。
“那么大人所谓安排的陷阱在什么地方?”经过梅蒂莎的提醒,弗恩又回过神来,他不解地看着布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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