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冷冷地答道。
克卢格脸色微微一变,但迅速恢复如常。这只老狐狸城府何其之深,硬生生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多谢公主殿下提醒。”
两方似乎都不愿意再多谈,一个错身之后,克卢格侯爵一行人匆匆离开。
倒是这位侯爵身后一个年轻人问道:“侯爵大人,她是什么意思?”
“这位王室之花,可不能小视,威尔玛。”克卢格侯爵阴着脸答道:“我们现在虽然形式一片大好,可她一样也没闲着。从朝野之外传来的消息看,这位公主殿下正在借着哈维尔教会之手四下筹钱,虽然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不过想必也会有所动作吧。”
克卢格侯爵回头看了一眼长廊落地拱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说道:“今天,她就是来给我们提醒来了。不过她能这么做,说明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是有所顾忌——”
“投鼠忌器啊。”
他叹了一口气,擦了擦手套上的那枚戒指。黑沉沉的戒指托盘上,一条衔尾蛇像是活过来一样盘踞在那儿,边沿折射着幽幽的青铜的光芒。
众人皆默然。
半精灵公主看着克卢格侯爵一行人离开,一语不发。她再回过头时,正好看到身穿浅金色长袍的贝宁格爵士从大厅某根柱子后面的阴影中走出来。
“如何?”少女等他走近,立刻问道。
年轻人一脸苦相地摇摇头:“不行啊,公主殿下。我还是没有见到陛下”
少女面上沉静下来。
“公主殿下?”
“今天晚上,我要回我的领地去一趟。你带上哈泽尔,和我一起。”少女盯着前方,平静地答道:“小心一些,不要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公主殿下,我们一点别的办法也想不了吗?”贝宁格一脸苦相地问,他是西法赫公爵的幼子,身份显赫至极。但自从一年前见过格里菲因公主一面之后,惊为天人,从此臣服于这位半精灵公主的魅力之下,甘愿为其鞍前马后效劳。
照理说贝宁格在王都逗留的时间早已超过一个游历的年轻贵族的预期,其父督促他回家继承领地的信一封紧似一封,不过这个年轻人还是在此地流连忘返。
左近明眼人都知道,牵住这个年轻人的心的,不过是那个埃鲁因王室的长公主而已。
格里菲因公主七月刚好年满十六,正是王室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奥伯古七世对她疼爱异常,宁愿她在身边在陪伴他这个父亲两年——何况奥伯古七世也明白,他的幼子哈泽尔生性懦弱,的确也需要这个姐姐帮扶。
不过这对贝宁格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内心明白他与这位公主没有什么可能,她多在奥伯古身边留一天,他就能多呆在这里一天。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自哀自怜,若他是西法赫公爵的长子,而不是幼子,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这会儿少女的话却让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公主殿下说她要回自己领地,这恐怕是一个巨大的转机。埃鲁因历史上王室嫡系成员回自己领地的情况并不多,但每一次,就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
贝宁格看着这位公主,心中对于那个未知的未来既期待又有一些畏惧,因而显得举棋不定。他觉得他们这一走,恐怕在埃鲁因掀起的就不仅仅是一场风雨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昏暗的烛光下,年仅十六岁的埃鲁因长公主坚定的目光与年轻人犹豫不定的表情映衬在一起,大厅中一时寂静。
“你在担心什么,贝宁格?”
“我有一些忧虑,陛下他……”年轻人一时不知应当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想法。
事实上自从六月之后,确切地说是玛达拉的使节抵达以来,除了宰相克卢格,奥伯古七世昔日崇信的内臣就再也没有一个见到过他一面。甚至就是连他的女儿与儿子,也被强制禁足,活动范围局限于王都之内。
怀疑奥伯古七世被软禁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这反倒没在贵族中引起什么反应。奥伯古七世自从任命克卢格为相之后,对他的宠信日益增长,克卢格一派在朝野上权倾一方早已是世人尽知的事实。
不过这一派人从不与地方有接触,这一点又深得奥伯古七世信任。由此一来王党也对他们听之任之,再说克卢格在施政、谋略上也确实无可挑剔,被誉为科尔科瓦王朝自安森十一时代以来最伟大的政治家。
有一些人甚至将他与名相、安森十一时代哈维尔教会的大主教普瓦相提并论。
只是情况在这一年四五月之后急转直下,克卢格似乎有意夺权,加上黑玫瑰战争如火如荼,一时间埃鲁因国内政局似乎有一些风雨飘摇的味道。
但虽然怀疑与猜忌的情绪不但在贵族高层中蔓延。然而王党的核心人物欧弗韦尔与埃弗顿都正前往与玛达拉办理交割的途中,唯一剩下的三巨头中最有威望的哈维尔教会这一任大主教格力格斯也闭门不出。
于是王都的形式似乎显得更加晦涩昏暗。
但这个时候,这位埃鲁因的王长女却向他提出来要回到自己的领地。且不说他们能不能逃出这个大牢笼,可这位公主殿下就这么忍心丢下她的父王不管?
格里菲因公主与其父的关系之好,是世所公认的。贝宁格作为公主近臣,更是清楚这一点。
但半精灵少女面不改色,静静地答道:“以我父王的性格,是不会答应玛达拉这么荒谬的约定。虽然我还不明白克卢格那家伙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清楚,我们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首先,我要将我弟弟送出去,这是我的责任之一。我必须抢先一步,一切以王室的利益为重——若父王有什么差池,我想他会理解这一切。”
“公主殿下……”年轻人呆呆地看着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半精灵少女,似乎那不是十六岁,而是一个思想成熟的优秀政客。
格里菲因看了他一眼:“你放心,贝格宁,我也不是没有准备。借助我导师的人脉关系,我们一样可以下自己的棋——不要忘了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克卢格那个小人,他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我父王分毫。”
公主说着忽然住口,她正好看到那个一脸阴沉的玛达拉使节从门内走了出来。
这一刻,生者与死者,互视了一眼。
然后交错而过。
……
然而当埃鲁因王都风雨如晦,为接下来的乱局拉开序幕时,心里清楚这一点的布兰多却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布拉格斯白天鹅区的‘十字星’酒吧中。他一边向那个酒保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黄金之酒的消息,每过一段时间就去看挂在酒架上那个发条钟。
时针快指向十二点。
布兰多倒不指望人品爆发一晚上就把这个连续任务线索入手,然后轻松完成。他只不过一边等人,一边找东西打发时间而已。
而当外面教会钟声响了十二下,酒吧的门终于又推开了。
门外站着穿着一身深蓝色军服、长长的马尾扎在脑后、脸蛋有些微微泛红、用浅棕色、明亮的目光看着他的女孩子。
芙雷娅似乎已经是正式的骑士了,她穿着那种正儿八经的绶带与骑士束带,腰间佩戴者十字柄的教会颁发的长剑,套上一双擦拭得锃亮的马靴。
倒也像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骑士。
不过她关切的神色显然将她出卖了。她一进门左右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布兰多身上,吸了一口气立刻走过来问道:
“你们要走了?布兰多?”
“恩。”
芙雷娅沉默了。
……。。。
第六十一幕 布拉格斯的最后一夜(下)
芙雷娅沉默下来。
她像是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会,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浅棕色的眸子沉沉的像是一对棕色的宝石。少女骑士举起左手,犹豫了一下,才将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取下来:“布兰多,带上这个戒指,在外面,你比我更需要它。”
布兰多微微一怔,他看着那枚火球术戒指,璀璨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再看看芙雷娅,后者微微侧过脸去,说:“这枚戒指本来也是属于你的。我、我……只是,暂时借用而已,你忘了吗?”
这时那个之前一直在与他聊天的酒保站起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笑道:“伙计,看来你有点小麻烦,我先去忙,一会再来和你说关于那个酒杯的传说。”说完,对方拿起杯子就识趣地走到吧台的另一边,去和几个喝得烂醉的雇佣兵打交道了。
扎着长长的马尾的少女骑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下意识地闭上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布兰多却摇摇头笑了一下,只是他面上淡淡的微笑掩不住心中的暖意,他看着芙雷娅,再一次感到伙伴这个词在心里沉甸甸的分量。他本来只给芙雷娅留了一个口信,可没想到这个倔强的、来自布契乡下的姑娘在见到罗曼之后,执意要见他一面。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只是为了送一个戒指来,而是蕴含在这份举动下的关切。
芙雷娅这会儿却心乱如麻,她捏了捏拳头。当初一听到布兰多和其他人要离开的消息,她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即使是没头没脑地跑出来,也只要见大家一面——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子一样。
冷静下来,只感到脸上发烫。
她一直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她要一个人前往埃鲁因的王立骑兵学院,离开大家,尤其离开布兰多,她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布兰多对她说过那样的事吗?拥有保护小菲里斯,保护大家的力量。
芙雷娅感到自己心中充满了彷徨不安和对于不确定的未来的怀疑,布兰多就像是她前面救命的稻草一样,可事到临头,她又不敢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对方了。
女骑士盯着布兰多的衣角,发了一会怔。
布兰多当然看穿了她的想法,因为芙雷娅的想法就像是写在脸上一样。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接过戒指。女骑士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你、你接受了?”
“当然,女武神大人赠送的戒指,我怎么敢拒绝。”布兰多笑道。但他心知芙雷娅在王立骑士学院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他现在确实是多一分力量算一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仅仅为了让芙雷娅安心就收下这个戒指的。
“女武神?”
“在我的故乡,流传着一个关于女武神的故事。传说中的女武神英姿煞爽,她在战马上,一手持燕尾旗,一手持长剑,引导者她的人民走向胜利。守护着她的国家。”布兰多看着她,微微一笑,心中想的是另一个女武神的故事。
在沃恩德风雨如晦的第一纪末期,那个在战马上、身披银色甲胄,用熠熠生辉的浅棕色的眼睛看着她的每一位部下的女士。布兰多记得当初的背景应当是麦格尔堡灰暗的天空,银十字军团残破的旗帜无力地耷拉在长矛上——而那个女将军骑着她的爱马——银沙,她比许多战士都矮——也并不比现在的芙雷娅高出多少。
当时的她还一直留着那个从布契时代就扎在脑后的长长的马尾,战场上那让人感到亲切的棕色马尾长发,背后代表着一个可以依kao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安心,因为那是芙雷娅,埃鲁因的守护者、女武神。
当初的芙雷娅就那么低下头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驾着自己披着银色战袍的爱马缓缓从他们每一个人跟前走过。
天空落着小雨。
她唯一的部下不过是来自王立骑士学院的一百多名学院生,那里面有许多大贵族的子嗣,有一些甚至后来成为他们最棘手的敌人。可那个时候,他们都跟在那个女骑士背后,一片穿着白色的战袍骑士们跟着她一路出现在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眼中。
当沮丧、绝望与落魄笼罩在他们心头时,他们每一个玩家都失去了信心的时候。埃鲁因完了,这个破败的国家,根本不是强盛的玛达拉的对手。他们自怨自艾,摇头叹息自己怎么会选中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没有希望,没有明天,只有失败带来的屈辱。
但这些年轻的骑士们出现时,就像是有一道纯净的光,像是利剑一样缓缓分开了天空阴沉的乌云。
布兰多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情景——
女将军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士兵们,请回头,与我一起,我们去打败玛达拉——”
“请原谅我不能体会你们此时此刻的寒冷、饥饿、恐惧与痛苦,但我却可以从你们身上看到一种深深的落魄,这种落魄,我感同身受。因为此时此刻,我们的祖国,失败了,我们将后退,亡灵们就会席卷我们的故土。我们是失败者,不管如何狡辩。”
“我们无法选择这一切,这种沮丧让我们窒息,难道真的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吗?士兵们?不,请回头吧,但我们至少还有一个机会,让我带你们一起去重新战斗一次。”
“请相信我。”
她将手按在自己胸口。
“我会与你们并肩战斗。”
“我愿意为此负起一切责任。”
“跟上我,让我死在你们前面。让我用这个承诺,去换取男子汉的勇气——”
那是银色的百合花第一次闪耀在战场上,女武神的传奇,从此在埃鲁因谱写成一个令无数玩家感动的诗篇。说起这位埃鲁因的守护者,或许比起大多数npc来,玩家对这样一个名字的记忆更加深刻。
因为是她将他们从失败的命运中带出来,给他们荣耀,让埃鲁因这个名字成为一个骄傲。她是他们的旗帜,是埃鲁因玩家自豪的根源,他们愿意为她而战,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埃鲁因的战歌是由一个在论坛上并不出名的普通玩家谱写的,但却由无数人传唱着——
我们是骄傲的埃鲁因人。
即使失败,也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
我们的勇气,铭刻在我们的刀剑之上。
我们的信念,是守护我们的战旗。
埃鲁因人的血,流淌在通向向往的路上。
我们向往的——
是终有一日,银百合的旗帜重新扬起。
我们向往的——
是埃鲁因的信仰,永不断绝。
当我们死去,我们灵魂的声音依旧回荡。
回荡在这片土地上。
它述说着——
这是我们的故土
我们深爱的土地。
布兰多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他再抬起头时,却看到芙雷娅低着头小声对他说:“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和传说中的人物一样的事情,布兰多,我是一个很笨的女孩子,我只是想尽力而已。”
是啊!你的尽力,就是这个传奇的根源。
年轻人看着对方,他欣赏的正是这样认真的芙雷娅。那怕是一件小小的事情,这个来自布契乡下的少女也会竭尽全力去做到最好,或许她不知道自己有着怎么样的潜质,但终有一天,金子会从河底的泥沙中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他笑了笑:“你就把它当做一个梦想好了。”
芙雷娅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问:“是高地骑士的传说吗?”
布兰多点点头。
芙雷娅沉默而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吗,布兰多?”
“没有了,等等……”布兰多犹豫了一下,才叫住对方。他想了想,问道:“芙雷娅,你认为埃鲁因怎么样?”布兰多说这句话时,刻意放低了声音。事实上他的目光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