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地方会怕生,一会儿又是要陪她用午膳,要不就是看到了一只手镯很漂亮,立刻跑回来送给她,再不然便是假装体力不支,被人抬着送回落霞居来。
总之,他就是不肯好好的接手主爷的位子,而她,就成了他最重要的“借口”。
怪的是,萧家的人包括萧维在内,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却没有人拆穿他,反而任他这般胡来,他们似乎只要看到萧靖人在萧家,就个个心满意足。面且不知为何,萧家的人全都认为萧靖会乖乖回家是因为她,是以所有的人都待她有如无价之宝一般,捧在手襄百般呵呵、嘘寒问暖的,像是怕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宝贝二少爷便会再度逃家。
她不懂得靖力何老拿她当借口,好像真的有多么在乎她似的,弄得她倍受众人关注,不自在到了极点。
她更不懂的是,既然他家那么有权有势,他当初为何还要娶她?本以为他娶她是想借由联姻方式,让萧家的势力向水运发展,但后来的情势发展却证明并非如此;到了幽州之后,她更发现以萧家的实力,压根没那必要籍由联姻扩张版图,更用不着怕二叔逼婚。
那……他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拿她当“借口”吗?
战青百思不得其解,望着湖水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他这些日子来的呵护,她眼中不觉闪过一抹温柔。其实……她并非真的讨厌变成他名正言顺的“借口”,他那些作怪行为虽然胡闹,却让人觉得窝心不已。
事实上,他这样瞎闹,的确是让她没有多少时间去伤怀海的那一方……
唉,明明教自己别想的。
她轻咬着下唇,又是阵阵心酸,泪珠不觉在眼眶中打转。
远远的,就瞧见她望着湖水发愣,眼神幽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靖朝凉亭中的战青走来,见她面容泛着轻愁,他心下不禁有些不安,脚下也加快了些许。
“猜猜我是谁?”他压下心头忧虑,语音带笑,伸手便遮住她的眼,却感觉到掌心沾染了些湿意,他胸口微微一紧,只装做不知。
战青吓了一跳,但随即知这是地,连忙收起自个见感伤的情绪,伸手扳开他没规没矩的大手。
“别闹了。”她回首看他,不觉微蹙蛾眉,“你不是进城了吗?怎回来了?”
“我想你。”他微微一笑,轻声说着,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战青蓦然红了双颊,还是不习惯他最近三不五时冒出来的甜言蜜语。
见她红了脸,神情一扫方才抑郁,萧靖才稍稍松了口气,被她扳下的手反转轻握住她的柔荑,温柔的望着她,“怎不在屋里歇着?”她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望着那缓缓流动的湖水轻声回答:“屋里有些闷,这儿凉快些。”
她觉得闷?
萧靖忘怎的心又晃了一下,恰巧眼角余光于此时瞥见石凳旁的地上有着一双鸳鸯锈鞋,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的双脚缩到了裙下,只微微露出一丁点儿赤裸玉足。
她还是不喜欢穿鞋。
萧晴整颗心又缩了一缩,潜藏于心底的不安更加深了。
这一个月来,虽然她就在他的身边,但有大半的时间她总是在神游太虚,笑容难得出现在她脸上,就算昙花一现,也未必便是真正开心。
她变得十分安静,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虽然她嘴上没说,但他知道她仍是想念那夺人心魂的蔚蓝大海,想念海上的船只,想念海上的小岛,想念海龙战家的人一她从没一刻真正的忘掉过。
在她微笑时,他能在她眼中看到轻愁;在她说话时,他能感到她话中的失落。每每在两人言焰笑语间,以为她己稍稍忘却海上情仇,却总是在下一刹那,又发现她失魂落魄,就像现在一般……
看她郁郁不乐地望着湖水,萧靖心里头猛地一阵惶惺不安,牵握着她的手不觉用力了些,像是怕她突然间消失似地。
他伸出另一手环过她的胸前紧拥着她,俯身亲吻她的秀发,“用过午膳,陪我到附近走走,好吗?”
她昂首看向他的脸,不解的问:“你不用回商行吗?”
他嘴角轻扬,低首轻吻了下她的红唇才道:“不了。
有大哥在,我去不去没啥差别。“
“你……光天化日下的……”战青羞得捂住了小嘴,忍不住环顾四周。
“放心,没人的。”他笑笑,拉开她捂着小嘴的柔荑,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她心中一乱,觉得不妥想将手抽回来,他却不肯放,反而又低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香吻。
“萧靖——”她又羞又急的轻斥一声,乌黑大眼不住看向四方,生怕有仆人突然冒了出来。
“我看咱们饭也别吃了……”他笑着低声说,突然一把将她抱起,“先回房里睡个午觉再说。”
她闻言双颊立时火红如霞,“现在才刚午时而已……”
他对她眨眨眼,淘气的说:“所以才说是睡'午觉'呀!”
“你……”战青羞红了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你,是靖。”他笑容可掬的接口,“手攀紧点,你相公我可是体弱多病,没啥力气的。”
他这样叫体弱多病?
战青虽不信,但仍是听话的攀紧了他的脖子,眼看他就要走下凉亭,她忙红着脸提醒他道:“我的鞋……”
“别管它,我待会儿再叫小三子来拿。”他脚下不停的往落霞居走去,半点没停下来的意思。
叫小三子来拿,那不是告诉大家她是让他抱回房去的?她才不要!
战青红着脸要抗议,他早抱着她离开了凉亭,把她的抗议全当成耳边风,回落霞居睡午觉去!
总是在床第之间,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拥有她的热情、她的心神、她的全部。
他爱看她耳后渗出的细汗汇聚成珠,然后顺着她颈间柔顺的弧度滑下,直至那坚挺的双峰之中。欢愉后流下的汗水,是她为他火热的证明,所以他喜欢看她香汗淋漓的身子。
萧靖亲吻着她的裸肩,将她拥在怀中,低声问道:
“饿吗?要不要先起来吃点东西?”
“不要。”战青将脸埋在他颈肩,说话时仍有些微喘。和他这般亲密时那种战粟的震撼,从初次至今丝毫未减,身体对他的反应,总让她觉得有些可怕,那种完完全全失控的感觉,好像这副身子不是她的,只是被他操纵着的木偶娃娃。
见她不想吃,萧靖也不勉强她,反正要吃随时能让人送来,再说他现在也舍不得起来,光是这样拥她在怀中,他就很心满意足了。
窗外,阳光在树叶间闪烁,幽州的秋天,空气不冷不热,微风拂过让人昏昏欲睡……
战青气息渐缓,螓首倦累的枕在他臂膀上,却因觉得大白天不该躺在床上,是以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想爬起身来,却被他制止。
“先睡一会儿,晚点我会唤你起来的。”他亲亲她的额,要她安心睡。
“可是……”她的手攀在他肩上,想再说些什么。
“等会儿咱们去附近走走,你先好好歇歇。”
她秀眉微蹙,“我没答应……”
萧靖轻扳起她的下颚,眼中有着请求,“就当是陪我,好吗?”
战青抿着唇,望着他那双黑瞳,不由得心中一软,微微点了下头。
他俊秀的面容漾出一抹微笑,温柔的将她颊上的秀发撩到耳后,轻声哄道:“别想太多了,睡吧……”
她听话的合上眼,全身放松地依偎在他杯中,缓缓睡去。
午后,仍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萧靖唤了小三干来,要他去将战青的鞋拾回,跟着便牵着她穿过深深庭院,走出了庄院大门。
“萧靖。”她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吸引他的注意。
“嗯?”他扬眉转头看她。
“咱们要去哪里?”以往他出门时又是车又是马的,后头还跟着几名仆役,怎么今日不见大批人马,就只有小三子扛着一口麻袋在后头跟着。
“到附近私塾学堂,去拜访儿时教我念书的夫子。”
“私塾?”她瞪大了眼,一脸讶异。萧家不是很有钱吗?该是会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课的,怎会让他与一般孛生同上孛堂?
知道她的讶异所为何来,他笑了笑,眼中却透着无奈,“从小,家里的人什么事都要拿我和同龄的孩子比,也许是为了向外人炫耀咱们萧家有一个多么聪明的小孩,是以才让我上学堂。”
“你不喜欢?”发现他眼中的无奈,她轻问。
萧靖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不喜欢,但久了,大伙儿却比成了习惯,当时年纪小,不懂得退让,赢了有糖吃,又能得到长,辈们的称赞,所以总是毫不客气的展现自己的才能。”
“那又如何呢?”一阵秋风拂过,路边的黄色小花被风吹得打了两个转儿,复又挺直站起,战青眼角余光瞄着那朵小花,芳唇轻启,“聪明又不是罪过。”
“的确,但……”他握着她的手一紧,脚下虽未停,面容却有些僵硬,“事情发展到了后来,大哥却成了牺牲者。”
“怎么说?”“因为……我们是兄弟。”他声音嗄哑,眼前闪过孩童时的情景,仿佛又见到当年大哥既羞愤又难堪的表情。
突然之间,战青懂了。就是因为他俩是兄弟,是以一定会有人将两人相比,就像是她和小弟一般,几乎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人拿来做比较。
“你赢了他?”她轻问。
“无数次。”萧靖眼中有着后悔的神色,“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为了得到称赞的游戏,可对大哥来说,那却是他向长辈们证明能力的机会。后来当我发现想收敛时,却为时已晚,我虽无意却在众人面前伤了大哥的自尊,还沾沾自喜。”他喉咙一紧,哑着声音继续道:“但他并不怪我,反而还打算将当家的位子让给我这个没有良心的弟弟。”“所以你才装病,好顾全他的颜面?”战青想起先前曾采及的资料,这才恍然了解萧家商兄弟心理纠葛的前因后果。
“说好听点是如此,说实在点……”他笑了笑,自嘲的说:“我没那个心。”
“什么意思?”她不懈。
他脚步停了下来,伸手指着远处的小山丘道:“你放眼所及的地方,全都是萧家的土地,一直到越过那座山丘之后,都还是属于我们。”
战青瞅着他,知道他绝非炫耀,应是还有下文。
他淡淡的继续说明:“而这片土地,只不过是萧家众多产业中的一项而己。接下了当家的位子,意味着要担负着萧家商行手底下的人,以及生存在这广大土地上乡民的生计。大哥从小就被栽培为萧家的主爷,他才是真正对这片土地用心的人,我不是。”
“你不是?”
“对。”他微扬嘴角,确定的重申:“我不是。”
“那为何如今又……”她一脸疑惑。
他扯扯嘴角,迈步又向前行,“一直以来,大哥都活在我这个小弟的阴影之下,所有的人都说我比他有才能,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移。其实这几年下来,萧家在大哥的经营下,也是有声有色,他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却看不清,只一味的认为我回来当家才是最好……”
“所以你就干脆回来,却拿我当借口,哈事也不管,是吗?”难怪萧家上上下下这般纵容他胡来,想是也知道这两兄弟的心结。
他微微一笑当是默认,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其实他会放大哥逼回来,另一个原因便是为了娶她,不过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你没想过干脆好好接手,如你大哥所愿吗?”
“我说过,我没那个心,就算勉强去做,也未必会比大哥好多少。”他微微一笑,坦然以对。
这话在别人说来她可能不信,但从他口中道出,她却毫无理由的信了,相信他真的认为萧维才是萧家最适合的当家主爷,相信他真的未曾想过要去与他大哥争这人人称羡的位子。
战青低垂眼睑,思及他的情况,再想到自身处境,不觉轻声自嘲道:“老天爷其爱作弄人,想要的拼了命去争还事不到,不想要的地却硬要给……”
听了她的话,他紧握了下她的柔荑,却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带开话题道:“走吧,前面就是私塾了。”
到了目的地,战青有些惊讶于这间私塾规模之大。这儿不像一般私塾,竟有着五、六位夫子及数间学堂,来此读书的学子也是相当的多。
来到私塾后,小三子将那只麻袋摊开,滚出了一地金黄香橘,她才知原来那是要送这儿学子的水果。
在拜见过萧靖儿时执教的先生后,因萧靖与那位夫子久未见面,两人泡起茶谈将起来,她不想在那儿呆杵着,便借口想看看这附近的环境。
“我出去走走。”她趁萧靖歇口气喝茶时说。
见她神情忧闷,萧靖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也好,是以只温言道:“我让小三子陪你一起可好?”
“不用了,我只在附近走走。”她轻声婉拒。
“别走远了。”其实心里很想陪着她一起,但知道她想要独处,所以他只轻捏了下她的小手,柔声交代着。
战青嘴角牵出一抹浅笑,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她向对座的老夫子弯身福了一福,才转身告退。
目送着她转身缓步行了出去,一直到她拐了个弯,看不见她的背影,萧靖才收回视线。
“不错的姑娘。”老夫子赞美道。
“是。”萧靖微微一笑。
“可是她不快乐。”老夫子将看到的说出来,对这从小便十分聪明的学生点出事实。
萧靖面容一僵,握着陶杯的手紧了一紧,他拄视着杯中冒着白烟的褐色茶水,半晌才带着苦涩缓缓开口:“我知道。”
秋意,随着自由的凉风,染红了树捎的林叶。
缓步远离了学堂的几间屋子,没科到林间竟传来学子念书之声,战青这才发现有一位夫子带着十数名学子整齐的坐在草堆上,手拿着书册朗声诵读……战青不想打扰他们,本欲回身退走,却在听清他们口中的文句后,心中微微一恸,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蓼寥者莪,匪签伊篙;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寥寥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她心头一紧,不禁伸手握住了胸口的玉诀,想起了爹爹……
想起幼时爹爹让她坐在肩头上,想起爹爹如何教她操帆结绳,想起爹爹粗糙布满厚茧的大手,想起爹爹一年又一年渐增的白发及皱纹,和那越来越莆出现的疲倦神情。
“井之罄矣,维罂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估,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她将玉抉握得更紧,忆起爹爹去世盾自己所承受的那些磨难,以及令人难堪的谣言。顿失爹爹,她比谁都还要痛苦,可又有谁能懂得?
胸中的哀痛涌了上来,泪珠不觉在眼眶中打转。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顺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吴天罔极……”
在失去亲爹之后,她才知道爹爹为了抚育儿女在肩上扛了多大的包袱。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天塌了,所有的担子全落在她头上,她那时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的不知惜福。
迥荡在林同的琅琅诵读声好似在责备着她,责备她在爹爹生前与他呕气,责备她不顾抚育之恩与爹爹争吵。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答,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之前她总一味的争取自己想要的,任性的伤害了爹爹的心,而且在爹爹死后,还不懂得收敛,只知道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盲目的以为这样傲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