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棠艰难地蹲下身子，把文件一一捡起，还整理了一下，其中一份文件掉出了一张便笺。
程海棠无意看看，却仿佛瞬间被人扣着了心脏。
便笺上有清秀的字迹，“我真的很想辞职，因为不想看到你们出双入对的模样；我却又不舍得辞职，那样的话，我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程海棠看看便笺，再看看从中调出来的文件。她的手有点颤抖，还是打开了那份文件。是市场部本年的第一季度工作总结。后面签署了一个同样清秀的名字：刘亚妮。
程海棠知道这个人，市场部的副经理，年轻而且漂亮，她们还聊过几句。
程海棠说服自己，也许这个刘亚妮正在进行办公室恋情，这个便笺便是给她的同事的，只是不小心夹在文件里面了。
但她也明白，这种事情出错的几率太小了。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便笺捏在了手里，坐在沙发里等顾中林出来。
顾中林的会快开了两个小时。他回到办公室时，程海棠已经把心里准备的话变换了千万次。
顾中林已经习惯了她在办公室出现。把文件往桌面一放，坐到她身边，“吃饭了吗？”
程海棠说：“刚才在楼下的餐厅吃了。”她在说谎。虽然怀孕让她变得很容易饿，但此刻，她竟一点也不觉得饿。
顾中林点点头：“等我一下，待会我去吃饭。要是你想吃，也再吃点。”
程海棠站起来，向他递出那张已经皱巴巴且汗湿的便笺。顾中林疑惑，但还是接过来，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
“我是从那个，市场部副经理，刘亚妮，那里拿到的。”程海棠艰难地讲完，“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解释。”
顾中林低头看看便笺，又看看她：“她给你的？”
“不是。”程海棠见到他的反应，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小腿有点发软，再次坐了下去，“不好意思，是我乱动你的东西，从她给你的文件夹里面看到的。你，之前还没有看过吧？”
顾中林抿抿唇：“这个人，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那样？”程海棠惨然一笑。
他站在她身前：“我和她，是在你之前的事情。”
程海棠点点头：“你的过去很丰富，我知道。大家都说，你不但有前妻，也有过很多女朋友。你前妻是这么说，你姐姐也是这么说。”
“不要说得我像是一个到处留情的浪荡之人。”顾中林叹口气，蹲在她小腿边，抬头看她：“离婚之后，我承认我没有停止交女朋友，一方面是因为欣然需要一个新妈妈，另一方面，我也需要有个人陪。只是，之前的那些人，最终没有和我走到一起而已。”
程海棠眼泪很安静地滑落到了颊边。
顾中林伸手要帮她擦，她转过了脸。
“包括，在我们相识的时候，我也告诉过你，在你之前，我也在相亲。”
“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不是。”顾中林叹口气，“只是我的确有这样的种种过去，我没有想过要欺骗你。”
程海棠擦掉眼泪，泪珠却掉得更凶：“我那时候，没想到我会那么在乎……你，那么在乎你的过去。”
“对不起。”顾中林想抱抱她，她再次避开。
“我觉得自己很傻，我有时会想，哪怕你有过好几段婚姻，哪怕你以前有好多好多女朋友，但是只要她们全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至少在你的世界消失，我就可以当她们不存在。可是，原来她们一直都没有离开，只是我不知道。”
“我和她们已经结束了。”
“那，这个刘亚妮呢？”
顾中林再皱眉：“我和她已经是过去了，但是她工作能力确实不错，所以，我不会因为分手而要她离开公司。”
“但现在看来，你们远远没有结束。”程海棠几乎是讥讽的，“她因为看到我而痛苦，她要你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我们分手后，她没再跟我说过这些。我不知道……”
程海棠马上打断了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否则你刚才的表情不会是那样！“
顾中林安抚她：“我承认，她的确曾经暗示过想要再在一起，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你明知她还对你余情未了，却还是把她留在公司？感觉很好吧，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女下属，对你情有独钟，这是多少人羡慕的！”
“这仅仅是你的想象。我让她继续留在公司，是因为我希望公私分明。”
程海棠站起来：“事实证明，女人在感情面前，从来不能公司分明！”
顾中林抓住她的手：“我会处理，你不要激动。”
程海棠紧紧盯着他：“你们，做过了吗？”
第29章 29
顾中林对于那个“做过了吗？”的问题，采取沉默的态度。
于是程海棠明白，那代表，他们已经发生过关系。
其实也不奇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现今的社会，这样的事情再稀松平常不过。尤其，她知道顾中林并不是一个缺乏欲望的人。
每当她想到这一点，牙根就咬得生痛。她甚至会想到，顾中林曾经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流连的唇和手，都同样在别的女人的身上游移。而且，那些女人的脸孔也是清晰的，要么是张璇，要么是刘亚妮。
程海棠觉得她快被自己的嫉妒心和痛苦吞没。顾中林一再强调那些都是过去，但他永远无法理解的是，女人的心，其实不单容不下现在，也容不下太多过去，尤其是，当那些过去还在现在的生活中积极参与的时候。
她在短短的时间里，从容光焕发变得憔悴又昏沉。
她再次陷入了和顾中林的尴尬相处模式。如果说之前的闹别扭仅仅是她个人捕风捉影的猜疑，那么现在两人都对事实隐隐有了回避。在顾父顾母面前，他们的对话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几句。顾中林还是对她还是关心，也许是因为孩子，但无论如何，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甜蜜接受。
她亦明白她处境尴尬。事实上顾中林并没有背叛她，在他们认识到结婚到现在，他都只有她一个。所以，她无法因为顾中林的过去，而向公婆或父母哭诉顾中林的变心。但她的心，却确确实实感到痛。
顾欣然向来是心思纤细的，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问：“海棠阿姨，你怎么了？”
她挤出笑容：“我很好啊。”
“你看上去很累，也很不开心。”
“是吗？”程海棠说，“可能是弟弟们太顽皮了，在肚子里面打架，所以我有点累。”
顾欣然信以为真：“等弟弟们出世后，你就不会不舒服了。”
“是啊。”程海棠揉揉自己的手。
顾中林向来不是把儿女情长放在第一位的人。但这段时间还是经常提前下班回家，放音乐给肚子里的宝宝听，端着炖汤要程海棠喝。程海棠当着大家的面，从来没有拒绝，私下却一副拒绝到底的模样。
肚子越来越大，程海棠自己洗不了澡，之前两人情到浓时，自然不介意彼此裸裎相见。但而今，她坚持自己洗，顾中林说：“跟我闹脾气，别跟孩子闹脾气，要是滑倒了怎么办？”
心里有着厚厚隔膜的程海棠，却如此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对方的眼神之下，尤其不自然。顾中林也不像以前那样对她百般挑逗，只是安安分分地帮她洗完，再把她扶到床上。
程海棠半夜经常抽筋，痛得咬着自己的手哭。顾中林朦朦胧胧地醒来，赶紧给她按摩。
程海棠看着顾中林的大手来回地按压，泪水不禁流下来。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行吗？”
顾中林没说话。
“顾中林，我告诉你，我真的挺后悔，后悔嫁给你。”
“后悔也没用了。”顾中林大力按摩着，语气听不出什么。
“你身边有那么多条件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就选了我呢？”程海棠哭着，“是不是感觉我特别傻，昏头昏脑的就嫁给你了？”
顾中林还是没出声。
程海棠继续自说自话：“我就想什么时候命运开始眷顾我了，20多年来没有遇到一个好男人，一下子找了个条件这么好的老公。是我太傻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多么好。”顾中林见她好些，下了床端来一杯温水，“但是，你也不能因为我以前有过一些女朋友，就认为我不好。”
“你现在知道我是多么小气的人了吧？”
顾中林躺下，看着程海棠坐在床上发呆。
“我们认识的时候，大家都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你不能要求我的历史完全清白，只等着你来涂第一笔。”
程海棠气昏了头：“至少我是。至少我没有那么多精彩的感情史。”
“那只能说，这是每个人对待爱情的不同态度。”顾中林也坐了起来，和她面对面，“我永远不能预见我将会和张璇离婚，我也不能预见我将会和那些交往过的女性分手。只是，最后我却离婚，和她们一一分手，这不代表我过去是一个玩弄爱情的混蛋。”
“那，你怎么解释张璇的态度，怎么解释刘亚妮的态度？或者，还有更多其他人的态度？”
“我不知道你怎么理解张璇的所谓态度。至于刘亚妮，我和她分手已经快三年了，她还对我有些想法，就代表我是犯错的那一方吗？”
程海棠觉得两人正式开始了婚姻中的第一场热战。“如果不是你态度暧昧，她怎么可能还对你不死心？”
“这就要同样身为女性的你去解释了，不要把所有事情怪罪在男人身上！”
顾中林有些恼怒，把头转过去，不看她。
程海棠深吸口气，肚子闷闷发痛：“我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你身边的女人。”
“你是不是希望我们今晚不睡觉，一直这样吵下去？”顾中林转脸看她。
“我不想和你吵。”
“我更加不想。”
“所以，不妨给我一个态度。”程海棠盯着他的背，“刘亚妮的事情，你怎么处理？”
“假如她有些什么想法，我会让她调岗或离职。”顾中林语气稍缓。
“那，张璇呢？”
顾中林紧盯着她：“关她什么事？”
“你还爱她吗？”
顾中林下了床，站在床前：“我不知道你是怀孕反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发现你现在简直不可理喻！”
“回避，等于默认吧？”
顾中林披上睡袍，向房门口走去。
程海棠看着他的背影：“我感觉到她还爱你，而你，也爱她！”
顾中林忽然狠狠地回头：“你不能要求我对一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完全无动于衷！”说完，开了门，又以不小的力度关上。
程海棠被门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眼泪反而收住了。
她惨然笑笑。
每段看似幸福的婚姻背后，其实都可能千疮百孔。
两个并不足够相爱的人，为了一些并不神圣的理由组成了一个家庭。哪怕后来，一方渐渐爱上了，也无法弥补之前的缺憾。
她爱顾中林，所以妒忌。或许顾中林也爱她，只是，还不够。
尤其，他亲口说出一个事实，天底下，男人女人，都难忘自己之前的爱人。
程海棠对自己说，程海棠，假如你也曾爱过，你同样不会轻易放得下的。你并不比顾中林高尚多少。只是，差别在于，顾中林有过去，而你没有而已。在现今的社会，谁的心上没有开了红玫瑰白玫瑰乃至紫玫瑰蓝玫瑰？
所以，她反而不敢怪中林。只能怪自己，太贪心，太苛求。
第30章 30
顾父顾母都不是糊涂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顾中林和程海棠之间奇怪的互动。
程海棠当然也能明白顾母的旁敲侧击或者探寻的目光，但是，眼下她真的什么也不想说，只是装傻。
自那个争执的夜晚过去，顾中林和她的对话已经接近零。每晚两人躺在同一张大床，却背对着对方，静默无言。程海棠婚前曾经预想过婚姻的相处模式，争吵，冷漠，或者破裂。只是当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心里无论如何是无法抑止那疼痛的。
或许，某种程度上，顾中林没有错。他只是比较诚实，把一些让人不太愉快的事实坦白地说出来而已。
所谓“无法对一个曾经爱过的女人无动于衷”，这个“曾经爱过”该怎么理解，这个“无动于衷”又怎么理解？
有时她想到这个问题，又很快制止自己，不让自己更深入地想下去。也许是鸵鸟心态，但起码不会那么痛。
如今她工作量锐减，和顾中林又处于零交流的状态，下午四点回到家，直到晚上入睡，中间几个小时实在百无聊赖。偶尔看看书，也因为心神不定，而草草翻几页便作罢。
家里本来是请钟点工的，顾母为了照顾好程海棠，专门请了一个全职的住家阿姨。程海棠连家务也不做了，整天整天的发呆。
唯一有点趣味的是，顾欣然放学回家，会边做作业，偶尔跟她聊聊天。
程海棠感觉自己的生活真是一塌糊涂。婚姻经营得不美满，个人生活也是了无生趣，日子异常难过。
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来。五月，她的生日也到了。顾家上下，竟无一个人知道她的生日。她一个人在楼上，坐在阳台发呆。程母黄昏打来电话，问生日怎么过。她鼻子一酸，眼泪便下来了。
程母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只问怎么了。程海棠便推脱说：“最近有些情绪化。”
程母问家里有没有给她过生日。程海棠故作轻松：“大家都忙，就不过什么生日了。”
结果程母还是私自打了电话给顾母。也不知道怎么说的，顾母赶紧上楼找到程海棠：“哎呀，海棠，今天是你生日，我们都不知道。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你看这。。。〃
程海棠勉强笑笑：“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没关系的。”
顾母说：“这可不行，我得安排一下。”她看看时间，“中林也是的，做人家老公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他应该快下班了。”
程海棠想制止，顾母却又很快下了楼。
程海棠想着顾母那句“老公”，有点心酸。从她和顾中林相识以来，顾中林虽不是极致浪漫，但也对她的感受体贴入微。这一次，她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忘了，还是根本就不打算为她再做些什么。
顾母下去一会儿又上了楼，见到程海棠还坐在房间里发呆，说：“我给中林打电话了，他待会回家接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你换件衣服，别整天坐着。”
程海棠心想，他毕竟还是有些举动的，总比借口说要加班，要好得多。
她不想扭捏作态，还是起身去了衣帽间。
衣帽间几乎是一般家庭主卧房那么大，挂满了衣服。顾中林衣服很多，大概是这样，才特意准备了一个衣帽间。程海棠衣服本来不多，主持节目的话，都穿赞助商提供的衣服，一下节目就还回去。后来结婚了，衣服便买得多了。尤其是孕妇装很多，自己母亲买了几套，顾母买了几套，顾中敏和文亭又送了几套，之前和顾中林出去逛街的时候，也买了几套，这样下来，一个月可以穿不重复的。
程海棠选了一件米色的孕妇裙，刚踮脚从衣架取下来，忽然眼前一暗，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程海棠眼前朦朦胧胧的。她眨眨眼，见到母亲，哑声叫了一声：“妈。”
程母摸摸她的头：“你吓死我了。接到你婆婆的电话，说你在家昏倒了。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时，几个人也围了上来。顾中林弯腰看看她：“头还晕吗？”
程海棠微微点头：“嗯。”
顾中林说：“我去叫医生进来看看。”
顾父顾母和程父也赶紧看她：“忍着点，我们叫医生来看你。”
顾母坐在病床前：“这让我怎么向你爸妈交代啊，好好一个人，在家里就忽然昏倒了。医生还说是营养不良，说出去不就是笑死人吗，竟然连个媳妇都照顾不好。”
程母叹口气：“别这样，以后让海棠多注意就行了。”
程海棠直觉地摸摸肚子：“孩子呢？”
“孩子没事！”顾母说，“我在楼下等你不见你上来，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刚好中林回来，上了楼才看见你。。。倒在地上。也怪我不注意啊，怎么就不上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