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自初老谋深算,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好。他倒也算当机立断,见始护狼狈离去,假意笑道:“既然有凌王爷在,净血阁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对属下一示意:“我们走!”
“留下冥魇!”卿尘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让她们带走冥魇。”话刚出口,突然想到从某种意义上说,冥魇是此次刺杀夜天凌的主要人物,夜天凌怎会援手救她?
夜天凌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净血阁道:“凤姑娘说话你们可听到?”
挟持冥魇的红衣人将冥魇一把拽至身前:“你倒是放箭试试看,看谁死的快些。”
夜天凌刀削般无情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笑意:“我说最后一遍,放下人。”
那红衣人拖着冥魇慢慢后退,夜天凌目光清寒,负手身后闲庭散步般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人喝道:“站住!再过来杀了她!”
夜天凌目若青锋,看似沉寂却冷冽摄人,暗流汹涌:“无非你们一同陪葬罢了,合算。”
那人被他看的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动荡的那一刹那,两人之间骤然爆起凌厉寒光,白练如雪,剑气催的阳光似乎霜冻,天地换颜。
一道耀目光华魅影一般自夜天凌手中斩向那人咽喉,光影之中,那人仓促后退,横剑身畔,骇然不敢上前。冥魇无力的身子已被夜天凌抬手接过,软软靠在他身上。
出剑、退敌、夺人,一切只在瞬间,直到夜天凌长剑回鞘,卿尘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自心底喝了一声彩。
净血阁其他人被夜天凌的剑气激起杀性,目露凶光。几人足下方动,却见一排长箭劲风激荡迎面飚来,连珠九箭擦身而过齐齐钉在他们身前,虽不曾伤人,却逼的他们无法展开身形。
“呵呵,抱歉,手痒了。不过你们最好不要动,刀剑无眼不是说笑的。”十一手持缠金长弓,满脸无害的笑容,飒爽的像那蓝天下的阳光一般。比起夜天凌的清冷无情,实在更叫人恨的牙根痒痒,无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铁箭杀气十足,无人敢妄动一分。
匡自初惊疑万分,盯着夜天凌手中之剑:“归离剑!你师父是谁?”
夜天凌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魇,将她打横抱起交到卿尘身边,丢下几个字:“你不配问。”
冥魇恍惚中看到一双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万里,却沉寂如同遥遥亘古便存在了的古井,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松,强撑着的心志终于溃散,昏昏然逐渐失去知觉。
匡自初隐忍心中杀气,抱拳道:“青山不改,他日相见在下定向凌王爷请教高明。”
夜天凌实在懒得和他继续答话,干脆不予理睬。只低头看了看冥魇,发觉她气息微弱内伤颇重,便将掌心贴在她后背缓缓以内力助她疗伤。卿尘取出鎏金丹喂冥魇服下,抬头看到夜天凌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对他道:“四哥,多谢你。”
夜天凌从上而下将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脸上,不由想起这两天四处寻不到她人影心底莫名焦虑,眉头一皱。却见卿尘眼底清澈波光漓漓盈着欣喜,一时又不忍出言斥责,只淡淡道:“没事便好。”
十一收了弓箭,带几名亲随过来和卿尘相见,正听到卿尘在问夜天凌:“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很头疼的对卿尘道:“小姐,今后若再失踪也给我们留些心理准备。四哥留在屏叠山寻你的近卫还没赶回来,这里又险些将京城方圆百里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今日偶尔发现始护偷入京都一路寻来,还不知找到什么时候去。刚从战场上回来,你倒是让我清闲几日也好。”
卿尘心底微微一动,方想到自己和谢经谢卫突然离去数日不归,夜天凌这边不明情况难免会以为自己遇险,懊恼自己思虑不周,没有及时通知他两人一声。不过心中歉疚,面上却不和十一服软,对他瞪瞪眼睛做个鬼脸,看着十一绝对无奈的样子,“扑哧”一笑。
十一手撑一棵大树,俯身皱眉:“真怕了你了。”摇头失笑。
此时冥执冥法等毒性已去了八九分,同冥天上前对夜天凌道:“冥衣楼承蒙凌王爷援手,不胜感激,请受我等一拜。”
夜天凌任他们行礼,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自卿尘身上移开,站起来。
卿尘心想不妙,这两面说起来是敌非友,看夜天凌神色沉峻,莫要再起了冲突。不过既然冥衣楼已经和突厥王族撕破了脸,事情应该也好解决,此后有她在,或者当可化敌为友。
谁知夜天凌只是随意看了冥天等人一眼,对卿尘道:“此间事了,该回京了。”
此时雪战在脚下一蹭,卿尘招呼一声,它“嗖”的跳上卿尘怀中,蹲在她胳膊间神色睥睨的看着众人,一对异瞳金光隐隐,神气非凡。
冥天又道:“恭喜凤主收服雪战,自即日起便是冥衣楼的主人,九护剑使誓死效忠,绝无懈怠。”
卿尘微笑,道:“有劳诸位。”看看夜天凌:“我还有些事情未了。”
夜天凌虽对卿尘和冥衣楼发生了什么事不甚了解,但也看出两者关系似乎变得非同一般,当着冥天等人不便多问,只简单道:“尚有何事?”
卿尘笑意一敛,神情肃淡,对冥天等道:“冥衣楼总坛非常之地,竟被敌人轻易突袭,你们可想过是何原因?”
冥天先行谢罪:“属下失职,请楼主责罚。”
卿尘摇头:“我不要责罚,我要的是彻底解决问题。”说话时目光自九位护剑使身上一一掠过,众人在她的注视中无不生出异样的感觉。夜天凌从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笑意自薄而锐利的唇边掠起,满是有趣的神情。
冥天在卿尘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终于自嘴中吐出两个字:“内奸。”
云破日出青山远
卿尘眸底波光一动:“冥天护剑使有什么想法?”
“查。”冥天就一个字。
“由何查起?”卿尘问。
“还请凤主示下。”冥天答。
明知冥天实际上是在考较自己能力而这考较也是合情合理,卿尘闻言还是恨不得踢他一脚,如果现在把面巾掀开,冥相信天脸上一定是一脸欠揍的笑容。
老狐狸!卿尘愤愤想道,面对一无所知的形势,自己绝对不能让他们看低了去。
“那么,我想先去看看魇切的尸身。”卿尘转身:“四哥,可愿一同?”
夜天凌点头,对十一道:“十一弟,整肃三军,稍后返京。”
十一道:“好,我在谷外等你们。”又对冥天笑说:“四周净血阁那些死人,我负责杀,你们自己埋,大家公平合作。”
冥天正色道:“多谢十一皇子。”十一一耸肩,转身离开。
夜天凌便陪卿尘同去,前面早有冥衣楼部属带路。
魇部分堂,魇切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覆盖了一层白布。
冥魇伤虽未愈,但坚持前来,此时上前轻轻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原本没有感情的眼中涌出森寒的杀意。
一刀毙命,自脖颈处横切而过割断颈动脉,当时大量喷射的鲜血布满魇切周身。
卿尘暗暗抽了口气,虽然以前解剖课时也亲手动过尸体,但有这么多血的“活生生”的尸体还是首次见到。
夜天凌征战沙场,比这更凄烈的情形也司空见惯,自然无动于衷。冥天等人出身江湖,亦不把生死当回事。卿尘压抑心中少许不安,不动声色的俯身下去,仔细看察魇切伤口。
“是刀伤。”冥魇低低的说。
“嗯。”卿尘应道:“你有刀吗?”
冥魇一愣,卿尘伸手:“有的话借我一用。”
冥魇手腕轻轻一动,一柄细巧的薄刀落入掌中,刀身犹如蝉翼,微微泛着妖艳的血色,是一把杀人的好利器。
卿尘放了雪战下地,雪战对着尸体嗅了嗅,发出呜呜低吼。卿尘接过那刀,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堂外等我,不得吩咐勿要入内,冥法护剑使请留下。”
除了谢经谢卫,冥魇等都是神色一冷,却是冥天说道:“遵凤主令。”领头退出魇部分堂,冥法板着张扑克脸一丝不苟的,立在原地。
夜天凌自然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卿尘。
卿尘对他举了举冥魇的刀:“有手套多好,我要验尸了。你不会觉得恶心吧?”
被夜天凌不满的眼光一扫,卿尘无辜的挑起俏眉:“干嘛凶巴巴的,那你不帮忙?”
夜天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深冷峻肃,实际上和十一一样,拿卿尘也很无奈。在她身边蹲下,见卿尘对魇切尸身咧了咧嘴,将薄刀小心的沿他颈中伤口插入,伤口和刀似乎吻合。卿尘一边看伤口,一边对冥法道:“我来查凶手,你从旁看,到时候也好有个见证。”
冥法注视卿尘一举一动,点了下头。
卿尘将刀左右动了动,皱起眉头,又细细的研究了一下伤口情况,方收起刀来,然后认真的在魇切周身寻找蛛丝马迹,突然发现魇切右手紧握。人虽已死去多时,但尸体还未完全僵硬,卿尘想了想终于抬手去动。
此时身旁一只手将她挡住,是夜天凌阻止了她。卿尘不解的收回手,却见夜天凌代替了她将魇切握起的手指慢慢拨开。立刻,有样东西落入他俩眼中,夜天凌拾起来托在掌心掂了掂,那东西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沉沉的。冥法看到此物,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瞳孔猛的一收,但也没有出声。
“金的?”卿尘问。
“嗯。”夜天凌淡淡道,随手撕了角衣襟将东西包起来,递给卿尘。
卿尘接过来,心里很是庆幸自己不必直接用手接触尸体以及这从死人手里现场取来的证物,也不知夜天凌是真有心如此体贴,还是不过无意为之。
夜天凌提起魇切右手,卿尘和冥法看到扭曲的手指处有几点淤青,该是死前重击了什么东西留下的。
冥法伸手将魇切睁大的眼睛轻轻合拢,夜天凌站起来,随手将白布蒙上:“没什么了。”
“嗯。”卿尘若有所思,对他俩道:“再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好。”夜天凌没有反对。
卿尘出门前又示意雪战在魇切尸体上嗅了一圈,和夜天凌及冥法一起来到事发的第一现场,山谷南边不算太茂密的丛林中。沿途看到信部钦部所属在处理善后事宜,粗略估计一下,死伤不在少数。
很遗憾,发现魇切尸体的现场已经被清理过,卿尘皱眉:“只能大概看看是否还有意外收获了。”
三人在四周细细看察,雪战跟着他们在草木嗅来嗅去。过了一会儿,卿尘和夜天凌对视一眼,彼此摇头一无所获。
此时却听到雪战对卿尘发出一声叫唤,站在雪战身旁的冥法回头,突然长叹一声,盯着脚下不远处。
两人过去一看,一片树叶的阴影处有样金色的东西,和方才在魇切手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冥法上前拣起那东西:“不想他真的做出此等事情。”语意中尽是惋惜。
卿尘接过那物,对冥法道:“回去吧,一会儿还要有劳护剑使。”
冥法低头道:“凤主放心。”
卿尘知虽寻到凶手,但要处置本是兄弟之人谁也不会太欢喜,便道:“若是你们不忍动手,不如看凌王爷愿不愿帮忙到底。”
冥法看了夜天凌一眼:“清除叛徒是法部份内职责,凌王爷今日已多有照拂,不敢再加劳动。”
卿尘点头道:“那便小心。”
回到分堂,冥魇等早已等得焦躁,从卿尘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端倪,更别说夜天凌和冥法脸上一成不变的模样。
谢卫一见卿尘,便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卿尘扫视众人一周:“大概知道凶手,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她对九位护剑使淡淡一笑,指着不旁边一张桌子道:“诸位可否将自己的兵器放于此桌之上?”
冥天之下,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兵器离身,对于江湖中刀头舔血之人来说,是为一大忌。几人和卿尘对视片刻,谢卫上前一步,将自己随身长剑放到那张桌子上。谢经在腰间一弹,一柄软剑出现手中,放在谢卫剑旁。接着冥法亦将自己的宽刃剑和他两人的剑并列桌上。
余下七人,除了冥天从来不用兵器之外,冥钦是一条银鞭,冥熙是一把金算盘,冥信是一对峨嵋刺,冥执是一道索魂钩。冥魇则是那对贴身薄刀,一把在她自己手中,一把还在卿尘处,卿尘自袖中取出,一同放于桌上。
卿尘看着各样兵器,说道:“抱歉,我将凶手锁定在几位护剑使中,只因能助净血阁几百人顺利进入冥衣楼总坛并不被他人察觉,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认为只有楼中高层人物才能轻易做到。所以诸位,得罪了。”她停顿一下,看大家并无异议,继续分析道:“我刚刚验察魇切尸身,发现致命的是他颈中刀伤。这道伤口左浅右深,凶手若不是左撇子,那必定是自魇切身后下手,才会造成此种情形。而从伤口划痕的走势来看,我进一步断定此人是从魇切身后袭击他的。方才路上你们说过,魇切在冥衣楼中算得上是佼佼好手,那么能悄无声息自身后置他于死地,若非武功高出他数倍便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请问冥天护剑使,诸位之中,谁能最令魇切毫无戒心?”
冥天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却看了冥魇一眼,冥魇脸色一变。
卿尘顺着冥天的目光看向冥魇,接着道:“而且自伤口的开裂程度可以判断,凶器是一把极其薄而锋利的短刀。”
话说到此,冥钦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冥魇,你……”
冥魇心中陡然一股怒气,脱口而出道:“凤主是何意思?魇切是我部下,九人之中只有我用刀,难道凤主的意思是我杀了魇切?”由于激动,她因受伤而比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柳眉倒竖银牙碎咬,看起来倒别有一种另样的美。
卿尘微微一笑:“魇护剑使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证据,我话还没有说完。”她抱着雪战走到桌前,说道:“大家都知道雪战是难得的灵兽,我方才已让它在魇切身边闻了气味,不如我们看看它对谁的兵器有反应如何?”雪战从卿尘手中跃至桌上,先在冥魇的双刀上嗅了一下,立刻发出叫声。卿尘拿起冥魇的刀道:“这把刀方才我用来动过魇切的伤口。”
雪战继续将桌上兵器一一辨认,到了冥法的剑时,又抬头对卿尘示意。卿尘说道:“冥法同我一起检验尸体,自然也留下了气味。”
谢经的软剑,冥钦的银鞭,冥信的峨嵋刺,冥执的索魂钩,谢卫的长剑,雪战依次走过,最后在冥熙的金算盘处停下,再次对卿尘发出了低吼声。
卿尘走上前去,随手拨弄那金算盘:“咦?熙护剑使,你这算盘可不太准啊,少了两粒珠子,怎么算账呢?那两粒算珠哪里去了?”
冥熙唇上两撇小胡子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回凤主,前些日子不慎丢了。”
卿尘点头:“这样啊。”回头对夜天凌笑道:“凌王爷贵为皇子,府中定不缺金银,不如我替熙护剑使讨个人情,请王爷赏赐两粒金珠如何?”
夜天凌剑眉一动,张开左手,两粒澄黄的算珠随着他挑动的手指上上下下,淡淡说道:“冥衣楼财大气粗,一个死去的主事手中都握有此物,山野之中也可拣拾黄金,何用我凌王府费劲?”
众护剑使闻言色变,冥魇厉声喝道:“冥熙!”
冥熙却不慌不忙,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对卿尘道:“凤主,属下对冥衣楼忠心一片,与魇切情同兄弟,岂会做下如此事情?这两粒算珠丢失已久……”说罢话锋一转:“何况……有人既随凤主验尸,想必趁人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