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尘起身站在他身边和他并立,衣袂飘然,长发凌空:“不要小看女人,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凡的女人。”
夜天凌道:“女人和男人,想要的之物不同。”
卿尘想起慈安宫中和十一的闲聊,随口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夜天凌扭头和她对视,卿尘看着他的眼睛道:“可以选择不回答,不过回答就要实话。”
夜天凌自山巅将目光投向无边江山,稍后,伸出一只手,缓缓的在两人眼前无尽处划了一个半圈,手指的最终处,落在了京城中心若隐若现的紫禁城。
卿尘随着他的手俯视过去,随后一笑:“那么,四哥,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依然没有多问,夜天凌像以前一样答应了她:“好。”只有一句话,只有一个字,已足够。
下山时,夜天凌突然对卿尘道:“殷采倩年少娇气,你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卿尘笑道:“要怪也怪你,怪她干嘛?”
夜天凌眉头动了动,不说话。卿尘故意说道:“还不都是你惹的,十一没和你说过吗?我很没面子啊。你不稀罕的话以后一定提前和太后说明,免得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你看,我到现在还被人家笑呢。”
这是他俩人第一次直接提起此事,夜天凌听了卿尘的话却依然不语。卿尘奇怪,回头看他,夜天凌在身后俯视她清淡面容,幽深的瞳孔似是变幻着深浅,带着令人迷惑的神采。
卿尘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扭头低声嘟哝了一句:“真是没有绅士风度,这样子我怎么还嫁的出去?”
环在她身旁的双臂却微微一紧,听到夜天凌在头顶淡淡道:“谁说我不稀罕了?”
卿尘诧异的抬头,却见他早已将目光投向前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四周充斥了某种奇异的气氛,夜天凌的身上清淡的气息,温暖的呼吸,包容的体温,臂膀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无比,卿尘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紧贴着自己微微跳动,血脉在缓缓的流动。
卿尘虽然很想反驳一句“如果稀罕那就更该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四面楼。
路漫漫其修远兮
卿尘要夜天凌将她在后门放下,请他从正门而入到小兰亭喝茶,自己则偷偷溜回以前的房间,换了男装才出来,先去找莫不平。
莫不平以客人的身份住在客房,他似乎早已料到卿尘会来,见到她也没有太大惊讶,将她迎进房中:“属下见过凤主。”
卿尘虚扶了一下不要他行礼,道:“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如今满城都在谈说此事,属下亦听说了。”
卿尘淡淡道:“虽然会有很多人保太子,但怕是难保得住,四王爷现在小兰亭,你不妨去见见他吧。”
“哦?”莫不平道:“凤主的意思是……”
卿尘道:“如果他是,那最好,如果不是,便也是。”
莫不平很快领会到卿尘话中之意,老眼之中精光一闪:“凤主。”
卿尘神色清明:“他若不是,那先帝早已断了血脉,除非冥衣楼就此罢手退身江湖,否则便只能择良木而栖,辅佐自己的明主。”
莫不平道:“凤主是为冥衣楼选了主子。”
卿尘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须眯起眼睛:“凤主好眼力,天朝这半壁江山本就是四王爷打下的。”
卿尘眼中淡淡坚定光彩:“他是先帝的血脉。”
莫不平亦道:“自然是,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尘一笑,和莫不平说话还真是省心,庆幸没有遇到个榆木脑袋冥顽不灵,大讲精忠报君的道理。不过事实确如她所说,冥衣楼所寻找的那缕血脉,夜天凌是唯一一个存在着可能性的人,是与不是,对于面临着危机的冥衣楼都是最好的选择。而对于她自己,却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
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莫不平有些感慨的道:“天星移换,朝局变更,个人自有宿命,早已天定。”
卿尘突然想起件事,问道:“莫先生可知有种移魂禁术,能驱人魂魄,穿梭古今?”
莫不平道:“移魂禁术?这个似是听说过,但却不知具体。”见卿尘失望的“哦”了一声,又道:“凤主何故问起这个?”
卿尘摇头:“随便问问。”原还指望莫不平能知道一二,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便也说了句:“各有天命。”
莫不平却道:“老夫观人无数,却偏偏看不透凤主。凤主此时依旧不愿告知生辰八字?”
卿尘笑道:“不是我不肯,而是知道没用。莫先生相术独步天下,莫怪我轻看,其实事出有因。”
莫不平亦笑道:“星相面术其实也不过世人夸大罢了,老夫若什么都看得出,还成仙去了,何苦在冥衣楼混迹。”
卿尘失笑:“我还真想莫先生告诉我谁是真命天子,也省得麻烦经营。”
莫不平望着窗外楚堰江,悠然说道:“真假天命,说不得还要看凤主。”
“哦?”卿尘颇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动,一切尽在人事。”
卿尘手按窗沿,看远远的天色阴沉了下来,风中隐约带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让四王爷久等了。”
同莫不平去了小兰亭,推门进去,夜天凌站在屋中看她以前写的那幅《兰亭序》,闻声扭头,见卿尘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再一见莫不平,显然有些意外:“莫先生?”
莫不平微笑道:“老臣见过四爷。”
墨兰画兰一旁见到卿尘,当真喜出望外,抢过来施礼:“公子,你可回来了。”
卿尘对她俩人呵呵一笑,风流倜傥当真像个翩翩公子哥,对莫不平和夜天凌道:“你们慢谈,我去见见谢家兄弟。”说罢左拥右抱,将墨兰和画兰带了出去。
除了四面楼原有的人,墨兰画兰这些姐妹多是卿尘收留的孤女,对她极是亲近。卿尘听着她们一路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些日子的事情,笑道:“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情,我去见见两位谢爷。”
墨兰画兰答应着去了,卿尘便去谢经谢卫那边,他兄弟俩人见了卿尘,亦俯身施礼,卿尘无奈说道:“凭空多这些礼数,以后省了不好?说正事,冥衣楼目前的状况,所余的资金尚有多少?”
谢经估算了一下,道:“大约只余了三万两左右。”
卿尘低头想了会儿:“你通知老客新客,若是愿将银钱提前存入四面楼的,来此吃住只要记账便可,存八百两可做一千两用,一千两可做一千二百两用,我们先以此法借贷周转。自今日起我的那份获益全部用于冥衣楼运作,但是莫要委屈了牧原堂这边。”
谢经道:“这如何使得?”
卿尘道:“无须多说,这不过权宜之计而已。当务之急有两件事,要执钦部和部马上去做。”
谢经道:“请凤主吩咐。”
卿尘道:“有种叫‘离心奈何草’毒药,只有汝阳南宫家有种植,要冥执亲自去一趟汝阳,我想知道近段时间什么人从南宫家得到了这种药,还有,这些人中谁和凤鸾飞接触过。”
“凤鸾飞?”谢卫奇怪的道:“凤家三小姐,这不是凤主的妹妹吗?”
“算是吧。”卿尘无所谓的道:“第二件事,就是要冥钦挑选一批人,男女皆可,人必须精灵而且最重要是忠诚,训练得当后我会慢慢安排他们进宫进府,以后或许会需要。”
谢经和谢卫一一答应下来,分别去准备行事。
卿尘到前厅打了个转,和素娘她们招呼一下,便去寻云骋。云骋正在后院和风驰玩的不亦乐乎,见到卿尘欢喜轻嘶奔上前来,风驰便也跟着缓步踱来。卿尘搂着云骋亲热一番,一手一边自后门出去带了它们就近闲跑。走了一会儿,抬头见阴云层层,衣衫挡不住寒意,丝丝的已飘起冷雨。突然间风驰摆脱了她的手,扭头跑走,卿尘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的注视她,清俊面色虽然淡然无波,但那眼中阴郁低沉,隐隐暗云涌动,比这天色更多了几分阴沉,显然他在极力隐抑着什么。
卿尘知道莫不平已将事情说于他听,他若此时心平气和面带笑容的出来,那才叫见鬼。方要说话,夜天凌伸手抓过风驰缰绳,纵身上马,径自往东快驰而去。
卿尘心中一紧,叫道:“四哥!”翻上马背:“云骋,快!”
云骋久未有机会畅快奔驰,此时方蹄奔去,立刻远远追上风驰,不多会儿便和风驰并驾齐驱。卿尘见夜天凌神情锐利,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条直线,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的伴他沿楚堰江打马狂奔。
冬雨迎面扑在脸上,刀锋一般冰冷,却使人异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过了多久,夜天凌终于在江边停住。卿尘亦缓缓策马立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看着悠悠江水东流。楚堰江自此筑堰分流,引水入城,便是金水河。金水河环绕的紫禁城,是夜天凌出生长大的地方。
雨骤风急,激起江水层层。过了许久,夜天凌开口说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将我送至皇祖母处后不闻不问。这二十几年,她即便在慈安宫见到我,也冷冷淡淡,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其实她对父皇也一样冷淡,尽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为她单独修建了莲池宫,她却从来没在人前笑过。我只当她不愿顺从父皇,亦厌弃我,更怪她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两朝君王,还要生我下来。我亦冷淡她,疏远她,从来不肯踏进莲池宫,连她病了也不去看……”说到这里,闭目仰面让雨水倾淋脸上,长叹一声。
卿尘在他身旁轻轻说道:“她是一个母亲,母亲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越是疏远你,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其他,天帝也会因此格外疼爱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实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时候很傻,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即便舍弃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她何苦。她可知我宁愿年年带兵在外疆场厮杀,也不愿在这宫中看别人承欢膝下,她可知我样样都要比别人强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她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难道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连轼父之仇都束手无策!”
卿尘淡淡说道:“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你了解真相,不想让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天帝面前出类拔萃,做个好儿子,好王爷,平安一生。我虽没做过母亲,但可以想像到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护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罢了。”
夜天凌决然道:“我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
卿尘道:“你相信这一切?”
夜天凌嘴角露出冷冽的笑:“我会去分辨证实,直到所有都是事实为止。”
卿尘悠悠说道:“事实常常残酷,人人难得糊涂。”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自己是谁,岂不是可笑?”
卿尘道:“你自是你便罢了,何用多问。”这正是方才夜天凌对她说过的话。
夜天凌回身,见她浑身湿透跟在自己身边,长发被雨水打成一缕缕贴在脸颊,双眸却亦被雨水洗的清亮。心底蓦然的一紧:“回宫去吧。”
卿尘见他已然收拾心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望着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对了吗?”
夜天凌亦望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多谢你。”
卿尘对他微笑,宁愿清醒着痛苦的人,永远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东西,这是自己选择的生存,终其一生都无法放弃。
不管是对是错,这一步已然迈出,她相信,一定是对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
远远的紫禁城在冬日阴雨下笼罩了沉重的面纱,风雨飘摇中见证了多少古往今来,多少更迭变迁,如今等在眼前着的,又将是怎样一番岁月挣扎。
一朝选在君王侧
清晨时分,冬日的太阳起的比较迟,卿尘却早早睁开了眼睛,似乎慢慢的已经习惯了早起早睡,自己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人了呢。远方的天边浮出了淡青色的晨曦,寒气透过窗户渗了进来,房间里似乎冷冷流淌着清冷的泉水。卿尘紧紧的裹了下衣服,将窗子推开,天色尚朦胧,却已是早朝时分。帝宇宫中响过肃穆的钟声,比这朝阳更早揭开了天际的曙光。
每当在这样的晨光中看到紫禁城,卿尘心中总会浮起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里将上演着什么样的历史,但她却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就像夜天凌在山巅在自己面前指手江山时,她知道为什么。
驰骋万里,横扫南北,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这对于男人来说,绝不单纯是利欲的渴望,而是站在这个位置的他们,心本就在这浩瀚山河。就像女人,可以将一颗心投身于自己的爱情,无怨无悔。
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
只可惜,千万人中往往只有一人能登上巅峰,有这才智心胸的人,实在是少而又少。能真正理解这样男儿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如秦始皇的阿房,可以那样的爱他,却让自己的爱成为他的桎梏和心痛,两情相悦易,携手江山难。
她一直想见到这样一个人,如今,她见到了。
不安份并且太过冷静的的女人果然是无趣的。她回身目视倒映着隐隐身影的铜镜,曳地的宫装长裙广袖,勾勒出高挑的轮廓,带着几丝傲然和沉静。无奈的挑起眉毛,一点儿也不可爱呢,或许男人喜欢的都是女人的柔情似水倩语娇笑罢了。以上便是男人之所以为男人,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也说不定。
宫中没见到夜天凌,卿尘趁人不注意抓到十一,拉他问:“四哥今天怎样?”
十一奇怪的道:“什么怎样?好好上朝,下朝不见人影了,没怎样。”
卿尘“嗯”了一声,十一端详她脸色:“出什么事了?你昨天和四哥出宫去干嘛了?”
卿尘突然想,如果夜天凌是弘文仁皇帝的儿子,那么岂不和十一变成叔伯兄弟又和他的父皇是杀父仇人?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天帝轼兄夺位,但心中总是悬着的。于是道:“你还是……去问四哥吧。”
十一不解:“神神秘秘吞吞吐吐,你奇怪。”
卿尘笑:“我本来就奇怪,难道你第一天认识我?”
十一陪她边走边说:“我第一天认识你就被整治的够呛,又是烧火又是捉鱼,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卿尘见他说的一本正经满脸感慨的样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别忘了!”
十一摇头:“交友不慎。你大小姐开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就做了。”
卿尘看着他英气爽朗的神情,竟无由的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惧怕。对于十一,她有着并不亚于夜天凌的感情,就像是某种奇怪的宿命,在这个千年之前的时空中,唯有他们俩人能给自己安定的感觉。或者又如夜天湛,来自于某些羁绊,她虽然将自己和他刻意的分离开来,但那张脸,那唇边春风般的浅笑,那份滞留在她心底的温暖,却也当真无法抹煞。不知不觉的在自己心中,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
十一和夜天湛毕竟都是天帝亲子,夜天凌和他们,会不会因这恩怨纠缠,而同时失去更多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卿尘不由得怔住,她抓住十一问:“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十一微笑:“你说。”
卿尘摇头:“不是现在,我是说以后。”
十一见她问的认真,便也收起了嘻戏神态,说道:“我既答应了你,便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