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慕容非,姬容倒也没什么避忌:“皇弟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
能让姬容这么叫皇弟的也只有一位了,慕容非暗自想着,倒没有吃醋的感觉,想了想只道:“瑾王殿下是不是避忌……”
慕容非说得含蓄,但避忌后头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姬容隆起的眉间并未因此松开:“不像只是如此。”
不像只是如此?慕容非倒是想到了一件,只是这一件是断不能跟姬容说的——他还没有傻到认为自己在姬容心目中的地位可以和姬辉白相比。哦,两人都是姬容身边之人,所以姬容会公平?
——可公平是什么玩意?他慕容非倒是从不知晓。
于是,慕容非敛下眼,笑得温和:“当是瑾王殿下因初见殿下,心里有些激动的缘故罢。”
姬容没有说话。
有些事纵然慕容非不说,他又如何想不到?
——大半年的时间,皇帝百般的打压,会不会是姬辉白终于累了,终于倦了,终于,终于……
姬容觉得自己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闷得有些难受。只是……
只是,若他这一世真有什么人可以全心全意不做猜想的相信的话……那也便只有那位光站着便能站出一身夺目光辉的人了罢?
姬容在心中叹息一声,终于舒了眉心,却也决定抓住对方为孩子宴请宾客的机会,同他好好说个清楚。
皇子府离皇宫不算远,不大一会的功夫,马车就轱轱的驶进了后院。
虽然只是几步的距离,但慕容非还是为姬容披了外披,边到:“殿下一路赶着,也没好好休息,待会小人吩咐厨房为殿下准备些补气血的药?”
姬容点了头,边往书房走边道:“以后你自个决定吧。那家伙走了没有?”
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被姬容叫‘那家伙’,慕容非笑出了几分暧昧:“那位公子还在,可要叫来?”
姬容挑了眉,没好气道:“叫来。”
慕容非退下。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了声音:“殿下,小人送药来了。”
“放下。”姬容正看着书,一时也没注意,只下意识的回应了,待见到一双修长带着薄茧的手出现在面前是,他才恍然,一抬眼便见到了耶律熙含笑的脸。
今日的耶律熙穿了平常少见的红,颜色有些艳,但也衬得人英姿勃发。
“小人?”看见耶律熙,姬容心中的郁气去了一半——被闷气填上了。
“我这不是看着慕容非叫得欢快么。”耶律熙一笑,拉过椅子,施施然便坐了下去抽姬容手上的书本,“那家伙表面上软到泥地里去,可心里却有一根自己没发现骨头越来越硬——倒有几分意思。”
姬容任由对方抽了书,端起药碗只轻哼:“莫邪王什么时候喜欢背后语人是非了?”
耶律熙面上带笑,也不在意姬容话里那根软绵绵的钉子,只自顾自往姬容那边靠,一会抚抚鬓发一会揽揽腰肢一会儿还拉拉小手,端的是好不忙活。
被人这么弄着,就是姬容再有定力也受不了,索性放下了碗瞪耶律熙:“你做什么?”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若是姬容不理也就罢了,但姬容这么一反应,耶律熙倒是来了劲,索性再凑近些,一口咬上对方的耳朵,含混到:“你说呢?——皇长子不会是不知道这些罢?”
姬容当然明白,所以他略微咬牙,声音里带着紧绷……当然,这紧绷是因为什么,那就有待斟酌了:“耶律熙!”
见人真有些怒了,耶律熙一笑,也就放了手:“好罢,凤王既不喜欢——那我们就换些旁的?”
也并非真要拉下脸,耶律熙既放了手,姬容也就只再瞪对方一眼,便转头喝了药,道:“旁的什么?”
虽说是自己开的口,但姬容问了,耶律熙却反而不急了,而只伸手抚了姬容垂下的黑发,道:“面有郁色……你入宫碰见了什么?”
姬容皱了皱眉,没有开口,但也没有躲耶律熙的手。
看见对方不想说,耶律熙想了想,道:“是不是关于你那皇弟府中妃子有了孩子的事情?”
姬容沉默,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转淡:“莫邪王的消息倒是精通。”
耶律熙微愣,转瞬却失笑:“你想到哪去了?——这是你家皇帝自个敲锣打鼓昭告百官的。我若真有这样的本事,”耶律熙顿了顿,故意不怀好意的把姬容从头看到脚,再捧起对方一缕头发贴在唇边,“那必定要密谋把你给掳回我炎国,然后在深宫中锁你一辈子,当我——”
说到最后,耶律熙已经隐隐有些咬牙。
姬容倒是舒展眉心,微勾起唇角,道:“当什么?”
耶律熙看着姬容,越看越觉得心底柔软热乎,然后那些个宠婢娈童宫妃皇后是一概说不出来,只得叹一口气,含了笑道:“当半个国君,可好?”
姬容心下也是微动。被一个和自己同样身份同样能力的人这样对待,就是石头心也能融了,何况姬容的心其实比大多数人还软一些?
只是耶律熙的话他终究是不能同意,但也不忍拒绝,所以姬容转了话题,声音也不觉更温和了些:“好了,方才你说要我做什么?”
没听见对方的回答,说不失望是骗人的。但耶律熙也明白,这话就是换了姬容问,他也不会回答——倒不是不能敷衍,而是显然两人都觉得,既然必定不可能实现,也便没有必要再做些虚假的安慰。
“要做什么……”耶律熙一顿,随即扬眉笑道,“你这帝都未来的主人,不会吝啬带旁国的人游玩一回罢?”
姬容愣然,随即失笑:“自然——自然不会!”
“是微服吧?”耶律熙砸了咂嘴。
“只要我不想玩回来就被监禁。”姬容叹气。
耶律熙终于眉开眼笑:“那好,你换一身红色的常服,我们出去!”
这厢的耶律熙和姬容敲定行程,那边的慕容非也没有闲着——他在招待自己的朋友。
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的朋友,司徒凛。
泡茶、倒茶、喝茶,一系列动作慕容非做得优哉游哉,赏心悦目。
“我托你的事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慕容非开口。
“有眉目了,具体位置还要再探一探。”司徒凛回答,“不过你找武林中的神医还有那些道士和尚异人做什么?大夫的话,这皇宫大内,怎么也差不了;异人……”司徒凛苦了脸,“最大的异人可一直由羽国皇室掌控啊——那祭司殿。”
“也没有什么……有备无患而已。”慕容非略一沉吟,这么回答。
司徒凛也并不是真要知道,也就这么一问。倒是有些事情他更疑惑:“对了,现在你不用跟在皇长子身边?”
“殿下身边有别人。”慕容非回答的干脆。
但司徒凛却有些想岔了,看着慕容非的眼神顿时有些诡异起来,一副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慕容非略想一会便知道司徒凛心中所想:“殿下比大多数人都好伺候,但有些花样在他面前玩不起来。”
司徒凛略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担心:“那位长皇子将来肯定有一大堆女人,到时候你……”
“我怎么?”慕容非有些纳闷。
司徒凛搔搔脸颊:“你看开点……”
“我有什么看不开的?”慕容非几乎是错愣了。
司徒凛只拿眼睛瞅着慕容非。
慕容非失笑:“我有什么看不开的?——我跟着他,也不过是求着荣华富贵罢了,他来日想要多少人,总和我没有大关系……只要他念着我的几分情谊也就够了。况且眼下这位,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司徒凛心说若真不在意,你巴巴解释这么一大段干什么?但这些总不是他这个外人说得上的,也就顺着转了个话题:“依那位的身份,还有人要离开?”——也能离开?
当然,最后一句,司徒凛只是在心中想想。
“殿下不大爱强迫人。而那位,是和殿下一样的人。”慕容非笑了笑。
所以最终要分道扬镳。所以……
……所以,他才不在意?
不知怎么的,慕容非心中滑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一时竟是失神。
姬容当然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此时,他正和耶律熙一起站在帝都外城的西子湖畔。
西子湖位于帝都南面,湖面颇大,连通内外两城,平素里,不止是有闲有钱的平民会包床游湖,甚至连些官员夫人什么的,也多有下湖游览,一来二去,西子湖畔倒成了帝都外城最繁华的地方,只是因为朝廷有明确的游湖船只规定,因此湖面上的船只也不太多,倒还依旧清静。
携着耶律熙来到了湖边,姬容包下了一只船,又问了对方的意见,最后除了划船的老翁,又带了两个歌女上船。
湖面粼粼,阳光洒下,成了细碎的碎片,一片片闪烁动人光彩。
湖里的鱼也不怕人,一尾尾的绕着穿游动,摇头摆尾,好不灵动。
坐在船边,耶律熙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水,一边听歌女的丝竹声,半晌却笑道:“脂粉味太重了。”
言罢,耶律熙径自起身,走到船中央拿起小桌上的筷子,就对着上头的瓷杯敲打,却是唱起了《少年场行》:“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鬃。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
弹琵琶抚琴的两个歌女瞠目,一时不知接下去还是停下。
姬容听了一会,面上微微有了笑,挥手示意歌女停下,自己则自怀中取出一管笛子,试了试音,便和着耶律熙的节拍,吹奏起来。
眉目仿佛因光线而变得柔和,耶律熙唱着,越见豪迈:“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玉笛的声音并豪迈的歌声远远穿过城墙,飘到了位于内城里西子湖上的一艘船上。
船中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姬辉白,一位,却是向来不怎么出祭司殿的大祭司!
隔了面墙,笛声显得有些断续,但这并不妨碍姬辉白从笛声的些许习惯中听出吹笛之人。
——是姬容。
姬辉白微微合了手掌。
吹笛的是姬容,那唱歌的,又是?……
姬辉白眼中有了些许波动,但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而相对于姬辉白,坐在姬辉白对面的大祭司却是阴沉了一张脸,眼中的怒意深得几乎凝聚成实质了。
“师父……”是姬辉白先开的口。
大祭司却是冷哼一声:“你莫要再叫我师父——我还没有你这么能干的弟子!”
姬辉白默然不语。
大祭司神色越冷:“你受天眷顾,赐下这等殊荣,不知进取也罢,还竟做下这等荒唐举动——姬辉白,你对得起谁?!”
最后一句,大祭司说来已经有了些咬牙的味道。
姬辉白依旧沉默。
他对得起谁?他至少是对得起自己,还有……还有他的。
这么想着,姬辉白开口,声音略低:“师父可爱过人?”
大祭司挑了眉,神色间除了冰冷,便是不耐:“你竟看不透,世间所有执迷都是魔障。唯有一心领受神恩方是正道。”
姬辉白听罢,微微一笑:“那师父便定然不知道了——不知道若是真爱上一个人,那便是身处苦海,受尽煎熬,却也……”
姬辉白是笑着,但声音不知怎么的,却有了些苦涩的味道:“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大祭司笑了笑,他也听见了笛声,而后,他道,“你为对方弄得现在连祭司院都进不了了,可结果呢?你听——这样,甘之如饴?”
姬辉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甘之如饴?”大祭司冷笑两声,再不耐烦待下去,起身挥袖,却是连对方来送都不用,径自掠过湖面离去。
姬辉白一人坐在船舱内。
见大祭司已经离去,不放心的青一掀了帘子走进来:“殿下?”
姬辉白站起了身:“事情办完了,大祭司不会再管。”
看着姬辉白要往外走,青一皱了眉,却不敢拦,只道:“外面风大,殿下,我们先回去?”
姬辉白没有理会。径自走出船舱,他站在船头——风果然有些大,但笛声也跟着清楚了许多。
只是他来的似乎并不是时候,那笛声只在飘出了两个音,便再也听不见了。
姬辉白的身子极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一直跟在姬辉白身后的青一眼明手快的扶住了人。
光洁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细密的汗珠,姬辉白唇色微白,借着青一的力道站直身子,又在船头呆了一会,直至确定再听不见声音后,方才对扶着自己的青一低声说:
“好了……回去罢。”
这一边是停泊许久的船只开动,而那一边,姬容却已经和耶律熙开始相携逛起帝都的小巷来了。
似乎真的是兴致颇高,耶律熙跟着姬容,不止逛了帝都几个有特色的地方,还走街串巷的一一观察帝都最原味的地方和品尝最特色点心了。
如此一番折腾后,等姬容和耶律熙来到城外时,已经是金乌西沉了。
玩得心满意足的耶律熙笑道:“澜东的时候我见你喜欢寺庙——连那般的破庙都要去拜一拜。这最后一个地方,便定为寺庙,如何?”
既然是陪着玩,姬容当然没有意见,便也点头:“由你。”
“那就往这山上去吧——我之前打听过了,这山上有个寺庙挺有趣的。”耶律熙笑道。
姬容自不多话,随着耶律熙便往山上去。
帝都之外没有高山,但一路走走停停的,等姬容和耶律熙真正到了山顶的寺庙,也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天彻底暗下来了,耶律熙来到寺前,掏出银子递给僧人,便让他们暂且离开。
耶律熙的动作并没有瞒着姬容,姬容也知道对方大概有什么旁的打算,但眼下气氛确实不错,姬容也就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打量着周围。
眼前的寺庙很新,看上去像是没落成多久,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桌案上贡品摆的齐全,两根红烛灼灼的烧着,供奉着的,是笑容慈和的月老。或者是因为供了月老,又或者是因为落成不久的缘故,庙里的梁上还牵了几条红绸,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喜气。
初一看见月老,姬容一时有些好笑。但这也只是寻常情趣,姬容便也不准备说什么,只等着耶律熙。
此时,耶律熙已经打点好了僧人。走到姬容身边,他道:“拜一拜吧?”
姬容自是点头,正要去拿香,却被耶律熙拉住:“就这样拜吧。”
心中略微奇怪,但姬容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耶律熙一起跪到蒲团上。
只是就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忽有锣鼓唢呐声音响起。
姬容一怔。
耶律熙却在这时候伸手牵住姬容垂于身侧的手。
姬容下意识的侧头看了耶律熙。
耶律熙的脸晕染上了橙红的火光。而仿佛是因为这样的颜色,他的神色竟比任何一刻都更为柔和。
锣鼓唢呐的声音渐渐大了。就像是有人成亲时乐队所吹奏的——或者说就是。因为姬容此时已经隐约能听见有人在高唱了。
唱着拜堂时候说的话。
耶律熙握着姬容的手越发紧了。然后,他随着唱词一起下拜。
“一拜天地——”
姬容指尖轻轻一颤。而后,他微一犹豫,终究还是反握了对方的手。
那双手温暖而干燥。
“二拜高堂——”
耶律熙再拜。
姬容也跟着俯下了身。
“夫妻对拜——礼成——”
耶律熙握着姬容的手越发紧了,栓得人有些疼。依旧跪在地上,他转头冲姬容笑:“姬容,我们游湖,赏花,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