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年到底是年轻了。慕容非暗自想着。人活于世,又怎么可能不受节制呢?当时那人听着他的话,只是笑了笑……想来是早就知道这愿望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轻轻一吹,便碎落无痕罢。
可是终究体贴的什么也没说。
慕容非的心有些暖,于是他笑着开口叫了殿下——叫得顺了口,就懒得改,而那人也并不以为意。
“殿下,”慕容非道,“我想出去走走。”
“恩?”埋首的人下意识的恩了一声,又过一会才反应过来,“出去走走?”
“大约三五年。”慕容非微笑着。
“三五年……”那人重复一遍,却并未问理由,而是沉吟了片刻道,“定时收集江湖中的消息回来。”
慕容非静默半晌。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对方很好。可越是多接触一日,他就越觉对方更好一点……然后,就离不开了。
于是,慕容非的眼底染上了些笑意。为那句意料之中的回答。
然后,他道:
“好,殿下……”
殿下,我有两个愿望。
一愿幼时夭折,不知世事维艰;二愿权倾天下,享尽富贵荣华。
可惜时运不济,这两个愿望竟全是镜花水月。
然,我终究还能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朝一日,能有那么一个人,爱我、敬我、重我而愿放我自由。
若有,则我愿随他生生世世。
——不离不弃。
“殿下,等我回来。”
我回来后,定当与您……
生死相依。
……
姬辉白二三事之难离舍
姬辉白正在书房中作画,青一在旁边一件一件的拣着重要事情向他报告。
浓淡几笔勾勒出了一个轮廓,姬辉白看了一会,略微满意:“你说世子又进宫去找皇兄了?”
“是。”青一低了头道。
“下次看紧一点,皇兄日理万机,莫非还要替你们照顾孩子?”姬辉白平淡着说,又下了几笔。
青一面上罕见的有了几分迟疑:“小世子很喜欢陛下,陛下似乎也……”也喜欢小世子……
姬辉白的手顿了一顿。继而,他接着作画,只道:“她还在闹?”
虽然没有明言‘她’是谁,但青一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是那个诞下了世子,却被软禁在府中偏院的女子。
想到这里,青一略有些不解,还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既然连失了身还生了别人孩子的宁媛仪都能在这王府里安安稳稳的做着正妃,那正儿八经的生下世子的侧妃,但凡能安稳点,何愁没有百年尊荣?只可惜对方生下世子后不但没有韬光养晦,反而大肆闹腾,先是耍着把戏要姬辉白扶她为正妃,接着撞见姬辉白和姬容的事情后,还大哭大闹……
只尚幸没有闹到那头知道了,否则……
几乎可以预见对方的下场了。不过青一对某些不知世事的人素来无甚好感,便也直言:“还在闹,不过最近也消停了些,想来多少知道事情了。”
姬辉白点头:“再放她一段……”
姬辉白本来想说‘再放她一段时间,她便明白了所有’。可这么说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了姬容。姬容的话……其实是希望他和这两个妃子,能好好的相处罢?
只可惜……
姬辉白停了有一会。然后,他搁了笔,啜一口香茶,道:“算了,找人和她好好说明白。等她明白了,就让她出来……告诉她,只要她聪明一些,正妃迟早是她的。”
青一默默点头。
姬辉白则不再说话,只继续提了笔,开始接着画下去。依旧还是深深浅浅的墨,一笔一划,细细的勾出心中的人物……
青一始终安静的站在旁边。
直到有人悄悄进来。
警觉的回头,在看清楚来人后,青一顿时收回了本到喉咙的低斥,转而接过对方手中的孩子,悄然退下。
进来的人走向姬辉白,脚步虽轻,却并无刻意掩饰。
姬辉白以为是青一:“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就——”
低沉的声音自姬辉白身旁传来:“怎么不继续?皇弟的画技是越发精进了,再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我怕是赶不上了。”
姬容以指腹划过宣纸干净的边沿,微笑着道。
姬辉白的眉心松隆开了,他微笑的搁下了画笔,转身替姬容除下外披:“皇兄怎么过来了?”
由着对方动作,姬容呼出一口气,并未掩藏脸上些许的疲惫:“睿儿睡着了,恰巧处理奏章也处理的烦了,我就出来走走,顺便送他回来。”
“皇兄对睿儿真好。”姬辉白笑了笑。
“孩子总是可爱的,皇弟其实不妨多和睿儿相处。”确实有些累了,姬容也就没多想,只揉揉额角,一边坐下一边随口说道。
姬辉白走到姬容身后,伸手替姬容按着额角,力道适中。
姬容闭了眼,低低的呻吟一声,却是因为舒服。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似有若无的熏香在房内升腾缠绵。
姬容几乎快要陷入了沉睡。
也正是这时,有声音传来,远远近近的,飘忽不定:“皇兄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这个不甚重要念头在姬容脑海里游荡似的过了一遍,便被姬容驱逐了出去。
可那声音并没有放弃:“皇兄是不是真的喜欢孩子,若真的喜欢……”
酣睡正好的时候被人打扰,姬容顿时有些不悦了。神智依旧昏昏沉沉的,他闭着眼皱眉,半抱怨道:“喜欢什么,那只是……”
说到后来,姬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只是什么?”声音锲而不舍。
“只是皇弟的孩子……”姬容喃喃着。
姬辉白揉着姬容额角的手停了下来。
姬容并未察觉,因为此时,他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姬辉白定定的注视了姬容的睡颜一会,方才回想姬容最后的一句话:因为是皇弟的孩子。
因为是他的孩子,所以才特别喜欢,所以才特别宠爱?
姬辉白想着。他不是不知道姬容希望他和自己的妃子处的好一点,和自己的孩子处的好一点……他不是不知道,姬容希望他能获得更多的幸福,就算并非是从姬容身上。
——或者说,姬容是不希望他只从他身上获得幸福。
是因为害怕有朝一日会伤害到他么?姬辉白这么想着。
也不是没有见过更有风采的人,也不是没有被那些人钦慕爱恋过……
甚至有人质问,是不是非姬容不行,是不是姬容当真那么好?——好到让你愿意就这样不要妻不要子的陪着一个男人……陪着自己的兄弟?
是不是姬容当真那么好?姬辉白其实也问过自己。然后他想:
或许是吧,也或者不是……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就看重了他,而他也恰巧没有让他失望,因此,他便不放手了,只看着,想着,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便再不想放手了。
也再不能放手了。
“皇兄。”姬辉白轻声念着。
皇兄,这一座偌大的园子里,你总希望我去看更多美丽的耀眼的花,去喜欢更多甘甜的美味的花蜜。可再多那样的花,也终究经不了一个冬日的摧残,又怎及得那株被他注视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的挺拔坚韧的参天大树?
他不喜欢的,便是再娇柔美好,也终究如那过眼云烟。
他喜欢的,哪怕是伤痕处处丑陋不堪,也一定能牵扯的心疼。
所以……
“所以,”姬辉白微笑着,仿佛冰雪稍融,大地春回,“皇兄,我终究只喜欢那株看着长大了的树,喜欢那个哪怕只是树干上的一道伤痕,也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大树。”
纳妃记(一)
炎国 太子府
耶律熙正在花园的凉亭里歇着,一手揉着一位明妍女子,任由对方用素手剥了葡萄皮喂自己,一手则随意翻着面前的折子看旁国的消息,身前更有文士恭敬的站着为其解说:
“叶国最近是越来越乱了,政令一日三遍,边境盗匪丛生,若再无能人出来主持局面,只怕是会自此衰微。”文士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唏嘘,但也仅只是淡淡。
耶律熙不甚在意,吃了个美人喂的甜葡萄,便笑道:“也不晓得原本的叶帝到底给了那女人什么东西,竟让那女人至此还搅得起风云。可女人到底是女人,便纵有些小手段,莫非还知政令明军事?”
言罢,耶律熙微微摇头,道:“叶国暂且搁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捞好处还得再等等。”
文士小心的应是,随即眼尖的看见耶律熙翻到了分析羽国形势的折子,不由笑道:“羽国那边,前段时间被贬责的长皇子又起来了,还出人意料的重新封了凤王,倒让好些人震动了一番。”
早已知晓,甚至可说是亲生经历过了,耶律熙回想起一些令人愉悦的事情,不由笑了笑:“好了,还有呢?”
“还有的话……”文士想了想,“大概就是凤王终于打算选妃了吧。”
耶律熙有了一瞬间的怔然。
正掐一颗圆滚滚水灵灵的葡萄送到耶律熙唇边,却久不见对方张口,那依偎着耶律熙的佳人不由轻皱眉心,唤道:“殿下?”
耶律熙回过了神。
就势吃了唇边甜的有些腻人的葡萄,耶律熙面上慢慢浮现了一丝微笑:“嗯,他要选妃了?——也差不多了,他的皇弟都有了两个孩子,他却连个能摆上台面的女人都没有。”
耳听着耶律熙一口一个‘他’,文士心下只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也正是此时,那原本只乖巧剥水果皮的女子掩唇轻笑:
“殿下真关心那位凤王。”
耶律熙看了身伴女子一眼,也不开口。
而那文士却一下子恍然——方才殿下那口吻,不正是关系亲密之人才会说的么!
一念至此,那文士顿时笑起来:“因是大事,所以羽国那边暂时只有风声而并未宣告出来……殿下可是先准备几样礼物?毕竟是路途遥遥,早些出发也是好的。”
姬容纳妃,他准备礼物?
耶律熙心中一个酸泡泡无声无息的破了:“那依先生之见,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文士一时错愣:“这……依循礼制?”……不成么?
睨着面前的人,耶律熙要笑不笑:“本王同那凤王私交不错,若只是依循礼制,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怎么也不可能知道耶律熙和姬容的真正关系,文士听耶律熙说关系不错,便当了真,又想起素有传言说姬容的身体并不好,就道:“既然如此,殿下不若挑些珍贵的药材给过去?”
耶律熙眼也不抬:“珍贵的药材羽国没有?”
文士一怔,转瞬又建议:“那便加一颗炎国特有的火焰石,给羽国送去?”
“火焰石整个炎国满打满算也才几十颗,你倒是大方。”耶律熙哼笑一声。
看着耶律熙的神色,文士顿时明白了过来:“那依殿下的意思?”
耶律熙顿时含了笑:“你说,送几个清清白白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过去——怎么样?”
朋友大婚送女人……文士说不出话来。
耶律熙其实也不需要对方说话,挥了挥手便示意文士和自己旁边的女子退下。接着,待周围人都退得没了影之后,他才极小声极小声的咕哝了一句:
“大婚?真想过去……”
过去……
把那女人给勾引了。
耶律熙认真的如是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
番外无能的某只顿首。
另外,这章字数有点少,一来是因为今晚太晚了,二来是因为……那个今天还有吧,咳嗽。还有,这个番外是个大家都有戏份的小故事,所以更新速度应该会快点……尽量争取两天一更吧(当然我其实期望自己能日更的咳嗽)^^
纳妃记(二)
帝都城郊 骧山别院
姬容正在房间内翻着昨夜才从帝都那里送来的折子。虽说因为身体缘故静养不理事,但姬容还是习惯性的让王府里的谋士将比较紧要的东西整理了亲自过目,以便能时时掌握大局。
秋日的下午还算安静。
看了一会折子,姬容按按眉心,觉得有些口渴,便向外唤了一声茶。
外头的人很快应了。没多大工夫,一杯热腾腾的茶就递到了姬容面前。只是递茶的不是小厮也不是侍卫,而是……
而是姬辉白。
极短暂的惊讶过后,姬容顺手接过茶,眼中便泛起了薄薄的笑意:“这两日父皇不是领着皇室子弟在围猎么?皇弟怎么先回来了?”
“年年都那样,也没什么好留的。”悄然进来的姬辉白淡淡一笑,却并不先坐下,而是仔细的替姬容拉了盖在腿上的毯子,这才坐到了姬容旁边。
自然的抬起身,姬容在姬辉白唇边轻吻了一记后,方才抚了抚那光是看便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如缎黑发,笑道:“纵是无聊,皇弟其实也不妨多呆呆,也免得听那些老夫子念叨礼制,平白受气。”
唇边轻轻的碰触让姬辉白心中一动,话没有听见几分,回吻的欲望倒是十成十的注满了胸膛。只是姬容并不多做流连,此时也已退了开来。
不动声色的压下了心中的遗憾,姬辉白笑了笑:“那几个老学究么……反正没事他们也要搅上三分,倒也不差这次了。只是说到礼制……今日皇兄的别院外头,倒是有几分特别。”
姬容一怔:“前些日子宫里来人说要借园子开赏花会,我想着自己也不怎么出去,便答应了——怎么,有问题么?”
姬辉白静默一会,眉间渐渐泛起了一丝愠怒:“借皇兄静养的园子开赏花会?”
姬容倒是笑了笑,并不甚在意:“来来去去也就折腾那些事情,只是手段不太漂亮而已。”
姬辉白语气淡淡,但细听之下,却还是能分辨出几分的不悦:“确实不大漂亮。”
难得听见自己的皇弟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姬容不由搁下了刚刚拿起的折子,问:“怎么了?”
姬辉白开口:“皇兄今日没有出去,那大抵是不知道了——这别院里,眼下除了那些来赏花的小姐外,小厮和侍卫都已经遣得干干净净了。”
姬容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再开口:“小厮和侍卫都不在外面守着?……”
姬辉白微微点了头。
姬容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须臾,他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原来我身边的人也能被这么给叫走了。”
略一沉吟,他道:“旨意是父皇下来的罢?”
姬辉白颔首应是——除了羽帝的旨意,这偌大羽国,还真没有人能不惊动姬容的把人给尽数调走。
推开了面前的折子,姬容啜了一口茶:“那这次的赏花宴呢,是谁提议的?”
“慧妃。”姬辉白轻声道。
“这两三日进宫的罢,”姬容淡淡说道,“我记得年纪比我们还小一些?父皇倒是宠她。”
“小姑娘天真浪漫,父皇觉得新鲜吧。”姬辉白平淡开口。
“母后没有说什么?”姬容问。
姬辉白终于露了些笑意:“皇后娘娘什么也没说。”
姬容以指腹摩擦着白瓷杯沿:“她安排了人来?”
“好几个。”姬辉白应道。
姬容的脸上有了些笑意,只是没达到眼底:“母后这是被触怒了……羽国男女之妨纵然不算太严,但大家闺秀却总要有些矜持的,这么巴巴的贴上来……”
姬容微微顿了一下:“算是个什么事儿?”
“父皇大抵也不大知道具体事情。”姬辉白一边微笑,一边起身,点起香丢进旁边的四角鎏金貔貅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