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应是。很快,一把沉沉的黑色长弓便被送到姬容手上。
握住弓身,姬容稍稍闭眼,随即睁开,微动嘴唇。
张弓,搭箭,而后——
一抹银芒倏然亮起,箭如流星,势若奔雷,直至耶律熙心口!
半空之中岂有借力之处?匆忙之间,耶律熙只得强提一口真气,生生向右挪了几寸,同时勉力持剑砍向银芒,但长剑与箭身方一相触,耶律熙便被反震的力道弄得差点握不住箭。来不及惊异姬容骇人的内力,耶律熙便觉一阵撕裂神经的痛楚自肩膀处传来,却是被长箭生生贯穿了肩头。
卡在耶律熙肩头,长箭余力未消,还带着耶律熙倒飞一段距离,直至到了炎国那一队骑兵中间方才停下。
姬容收了弓箭。再不看对面一眼,只对已经赶上来的沈先生说:“回转河洛吧——那里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沈先生点点头,转身吩咐其他侍卫。
炎国那边,被利箭生生穿透肩膀的耶律熙按住伤口,痛的直皱眉。
“莫邪王!”炎国领队的老将早已下马,正焦急的指挥旁边的士兵替耶律熙做紧急的处理。
吸一口气,耶律熙摆了摆手。他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车队,唇边渐渐露出些微笑容。
‘还当日一剑’么……凤王,我们迟早会再见的。待那时……
待那时,你我便可分庭抗礼了!
河洛城外,虽积聚多日的大水已经退去,但残留在城墙道路上的泥浆、随处可见的乞讨卖身人群,却都述说着昔时的惨景。
姬容下了马车,开始缓步行走。
明白姬容此刻的心情,沈先生并不多话,只安静的陪在姬容身边,直至侍卫通报前头有人来求见凤王。
沈先生看向姬容。
静静呆了片刻,姬容才可有可无点头:“让他上来吧。”
命令被传达,前头的侍卫分开了一人通行的道路。
须臾,一个着素衣骑白马的身影出现在姬容视线中。
姬容突然怔住,旁边的沈先生也是一呆。
来人的马渐渐慢了下来。
姬容张了张嘴。
楚……
停在姬容十步开外,来人利落的下了马。
“……飞?”姬容的唇不觉微微颤了一下。
来人看着姬容,连眼神都是暖的。他面带笑意,笑若春花,皎皎似骄阳。
他道:
“在下慕容非,见过凤王。”
第二十三章 浊江
距离姬容见到慕容非,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半个月中,由帝都运来的各种物资也断断续续的来到河洛。表面上,姬容并没有做什么变动,只沿用之前的尚书稳妥而保守的方法,按户籍由当地知州发放。而私底下……
“啪!”猛地将密报合上,沈先生素来沉静的脸上泛起显而易见的怒色,“他们简直无法无天了!浊江年年水患,朝廷拨了这么多款下来,用在灾民上的,到底有多少?!”
靠在椅背上,姬容没有说话,墨色的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
之前,他自请出京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耶律熙和姬辉白,但更多的,或者说真正的理由却是这个——盘桓在浊江之上的一个巨大蛀虫!
为什么治理浊江的官员屡屡落马?
为什么明知道之前的官员落了马,之后的上任的人却依旧沿用之前的老办法?
又为什么——为什么那伙人竟敢如此猖獗?!
“凤王,”怒气既已宣泄完毕,沈先生也冷静下来了,“您如何得知这件事的?这账面上真正做得天衣无缝。”
姬容没有回答,他的神思飘得远了些,他想起自己前世刚登基时,那一场尽管快速镇压下来,却依旧让羽国伤了元气的叛乱。那时候,叛乱的粮草银钱,却是由浊江这里负责了大半——由浊江的……
“启禀凤王,慕容府二公子慕容非求见。”外头突然传来了侍卫的通报声。
沈先生第一时间收好了密报。接着,他对姬容说:“凤王,您已经让人挡了好几次,依小人之见,倒不如让那位慕容公子进来,也好……”
沈先生说得含蓄,却是在隐隐提醒姬容。
微一抿唇,姬容点头,示意外面的人将慕容非放去大厅。
此次姬容来河洛是奉了皇旨领钦差的身份,虽没有一路敲锣打鼓的招摇,文书却是早早就发到了各州各县,故此,河洛虽是刚被大水淹过,却依旧早早为姬容准备了一套华宅,至于华到什么程度……就姬容的眼光来看,除了一些有违礼制的东西没有之外,这里纵不及帝都的凤王府,却也是不输其他普通的皇子府了。
姬容来到大厅的时候,慕容非正自端详着摆在案几上的一个松鹤呈祥白玉瓶。
姬容的脚步缓了缓,慕容非却已经听见声音转过身,单膝跪地:“小人参见凤王,凤王千岁。”
自上首坐下,姬容淡淡开口:“慕容公子不必多礼。”
待慕容非站起,姬容示意慕容非坐下,随后又让下人上了茶,这才道:“前些日子本王有些事要处理,怠慢慕容公子了。”
并不矫情,慕容非坐下,随后笑道:“小人明知道凤王日理万机,却还是三番两次来打扰……却是小人的错了。”
姬容没有说话,他看着慕容非脸上的笑容。
那是真正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在那一张脸上,这种笑容在他记忆中只有一次,模糊得宛若梦境。而——
姬容看着面前自然无矫饰的笑容。在心中轻轻念道:
而……而也确实,只是梦境。
“凤王?”慕容非的面上有了些困惑。
“慕容公子找本王可有什么要事?”不再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之中,姬容问。
沉吟片刻,慕容非开口,却是邀请:“凤王可有时间同小人一起出去走走?”
姬容没有拒绝。
既然是私下的邀请,姬容便也换了寻常衣服,只带两个隐藏暗处的侍卫,同慕容非一起出去。
慕容非要姬容去的地方,是浊江河边。
大水还没有全退,尤其是浊江边,浑浊的河水更是浸没小腿,成百上千的人围在河堤边,一次又一次的加固河岸。黄褐的水中,有人不小心滑了一跤,却立刻爬起,连脸上的水斗没有擦,便将又一车泥土垒上河堤……没有了高高地势上歌舞升平的粉饰,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的刺心。
姬容深吸了一口气。
凉风自西北边吹来,掠起站在姬容身侧慕容非的黑发。
慕容非脸上的笑容略略收敛了些,他轻声道:“除了第一天决堤的时候,他们后来每一天都在这里,从早做到晚的加固河堤……凤王带来的那些东西,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而后……却始终无法拿到全部吗?姬容看了慕容非一眼:“慕容公子想说什么?”
慕容非摇摇头:“小人只是带凤王走走罢了。”
言罢,慕容非便真的领着姬容向前走去,似乎要证实他所言的‘只是走走’。
姬容不再说话。
慕容非也不再拘于一个浊江,开始和姬容介绍河洛城内的各种有趣的地方,甚至连哪里的东西好吃他都能如数家珍。
姬容渐渐听得有些入神了,正是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天空。
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姬容微微皱眉,原来却是有个孩子顽皮掉进水中,在岸上的母亲正极力拜托别人去救的事。
人群中一阵骚动,两个瘦小精干的汉子越出人群,淌了水,向孩子的方向挪去。
姬容没有多看,慕容非也只略略扫了一眼便继续言笑晏晏的同姬容说河洛中有趣的事。
然而此刻,事情却又有了变化!只听“哗啦”一声,从浊江上游涌下了一大股一大股的河水,眼看着水势便要再高起来。
似乎知道些什么,水中的孩子蓦的大哭起来,岸上的母亲也几乎瘫倒。
那下去救人的两个汉子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转回了岸上,另一个却是咬咬牙,继续向孩子的方向挪去。
看到这里,姬容垂于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却是动了救人的念头。
但就在姬容手指刚刚一颤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慕容非却猛然握住了姬容的手。
那是一只干燥有力的手,还带着点冰凉。
姬容几乎想立刻把手抽出来,而慕容非也已经意识到不妥。
放开手,慕容非侧退一步,嘴里虽是歉意,眼中却似乎能流转出淡淡的笑意:“是小人僭越,还请凤王降罪。”
姬容唇角微微一抽,慕容非却已经含笑的说了下去:“凤王千金之躯,这等小事,还是由小人代劳吧。”
言罢,慕容非足尖一点,斜斜的掠了出去,转瞬便来到河中拧起落水的孩子。抓住孩子后,他也并不停,只在河中浮于水面的枯木上点一下算作借力,便又拧着人回到了岸上。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解了面前这危险的一局。
去河中救人的汉子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岸上,瘫坐在地的母亲蓦的哭出了声,揉着孩子不住的说些什么,还有些人走向慕容非身边,显然打算道谢,而慕容非却是再不看他们一眼,只笑吟吟的同姬容继续说着之前的话题。
这一切,姬容都看在眼里。
并不多做什么表示,姬容也只淡淡的听着慕容非的话,直至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街头跑向慕容非。
同样看见了那个人,慕容非的神色有了一刹那的冰冷,然而不过转瞬,他便又恢复之前笑意吟吟的模样,似乎方才的冰冷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小厮跑了上来,正是慕容府的人。
看了姬容一眼,小厮随后对着慕容非说了几句,也并不行礼,只将一个红色烫金,十分精致的帖子给了慕容非。
慕容非依旧淡淡笑着。
小厮再三叮嘱了之后,才转身离去。
待人离开,慕容转向姬容,笑容中的疏离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从开头就有的暖意——从慕容非第一次见到姬容,他便是这么笑着的——皎皎若骄阳,明明似皓月,仿佛人暖到人的心底。
“凤王,”慕容非开口,“这是慕容府的请帖,说是为凤王设了接风宴……凤王可愿拨冗前去看看?”
接过帖子,姬容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随即点头:“告诉他们,本王会去。”
慕容非唇边的笑容似乎更柔和了。
既然要去赴宴,姬容也不再同慕容非多逛下去,很快便回了自己的临时府邸。
府邸中,沈先生正在等姬容。
“凤王,这次的宴会,小人总觉得……”见姬容回来,沈先生迎了上去,眼中有些不安。
“先生多虑了,宴会只可能是宴会,他们还没有那种胆子。”姬容淡淡开口。
沈先生皱皱眉,没有说话。能被姬容倚为左右手的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在见识到那些人所做的种种之后,他却总是无法放心。
毕竟,这次就算没做成什么,以后也可再慢慢梳理,而若是凤王在这里有什么差池……那他纵有一百个脑袋,也是断无生理的。
看了沈先生一眼,姬容道:“具体怎么做,本王已经同先生说过,先生再想想可有什么疏漏吧。”
话说到这份上,沈先生也不再坚持,行了礼便退下去。
夜,姬容来到慕容府。
这次的宴会,慕容世家自然是花了最大的心思,从迎接到上桌的菜色以及服侍的下人再至各种繁杂的规矩,就是姬容,也并没有挑出什么毛病。
只是……
只是,慕容非并没有出现在宴会之中。
联想起上午来报信小厮的态度,姬容若有所思。
慕容府中为他举行的宴会,姬容并没有呆在最后,但尽管如此,等他出来时,更钟还是已经敲过三响。
夜很凉,甫一走出慕容府的大门,姬容身边伺候的人便从马车上拿了外衣要替姬容披上。
而姬容的视线,却是停在另一个站在慕容府大门旁的人身上。
是慕容非。
见姬容出来,慕容非抬起头,如往常一般笑着,只是唇色有些淡淡的青,似乎已经站在这里,被冷风吹了许久。
“慕容公子?”姬容开口。
“凤王。”慕容非走近,正要行礼,身子却不知怎么的向姬容的方向歪了一歪。
姬容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了人。
同是男子,兼武功又不错,慕容非的身子自然并不单薄,就算仅仅是隔着衣服环住,姬容也能感觉到那些掩在衣服之下不容小觑的力道。
只是……只是,手上触碰的感觉却是冰凉,仿佛添了些柔软的味道,而距离自己鼻端极近的人呼出的浅浅热气,却是已经同他的呼吸混杂在了一起。
姬容手上突然用力,慕容非也顺势站了起来,只是唇间却有了一丝隐隐的暗沉,是血的颜色。
“小人冒犯凤王,还请凤王恕罪。”慕容非低声道,声音有些暗哑。
姬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径自上了马车。
月下,马车在长长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而那留在原地的男子,却始终站在冷冷的月色下,直至再看不见马车的影子。
第二十四章 计划、变化
“你亲眼看见了?”在慕容府的正厅之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问站在面前的小厮。
妇人样貌很美,只是那一双眼睛上挑的眼睛却不时闪过阴狠,让她的美色失了不少。
“是,小人看见慕容非和凤王谈了一会,似乎还站不稳向凤王倒了去。”小厮恭恭敬敬的说,只是在谈到慕容非时,话里话外都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
“站不稳?”妇人冷笑一声,“我只着人打了他几下,那个孽障……”
“贞娘。”旁边一直坐着不吭声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却是慕容家的家主。
斜睨了慕容家主一眼,妇人冷哼一声,神情间妒色更浓,“相公心疼了?那个孽畜——”
“他也是我的孩子……”慕容家主喃喃着开口。
慕容夫人蓦的笑了一声:“相公可是忘了?当年相公以那个孩子来慕容家为条件让妾身不动那淫妇,而今那淫妇活得好好的,相公却要来干涉妾身对那个孩子的管教……莫非,相公想再一次毁诺?”
最后一句,慕容夫人竟说得有些怨毒。
嘴唇微动,慕容家主没有再开口。正值盛年的他在这一时,竟疲惫一如垂暮老人!
没有再看慕容家主,慕容夫人理了理鬓边发丝,继续对面前的小厮说:“然后呢?”
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厮忙继续回答:“然后那慕容非就一直呆着,直到看不见凤王的车子才回屋。”
听到这句话,慕容夫人眼神闪烁,好一会才喃喃着说:“那个小畜生却是以为我已经老糊涂了,只道他自己作出一副倾慕之色便能让我放松……”
说到这里,慕容夫人神色阴冷下去:“那个小畜生不能留了,还有——”
“贞娘!”出声的还是慕容家主,此时,他的神色里已经有了哀恳。
慕容夫人并未心软,她冷冷的看了慕容家主一眼,道:“老爷,您也悠着点吧,那小畜生是一副豺狼心性,你纵是时时想着他,也保不定他什么时候把这个家族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卖了出去!”
言罢,慕容夫人继续对小厮吩咐:“那个小畜生过两天就给我料理了,还有,还有……”
她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夫人?!”小厮蓦的出声,看神色,却是惊骇已极。
旁边的慕容家主也是吓了一跳,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已经有了些严厉:“贞娘,你莫胡来,那是堂堂——”
“就是堂堂凤王才必须这么做!”慕容夫人冷冷接口,“若说有谁不能收买,第一个是皇帝,第二个却是眼下的凤王了!我便不信——”
慕容夫人咬了咬牙:“我便不信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