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堂
“镇远侯的事,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解释?”高坐在主位上的皇帝一上朝便冷冷开口,明显被镇远侯的消息气得不轻。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能混到位列朝班,这些大臣自然没有一个是蠢人,又岂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开口触皇帝的霉头?
而面对满朝寂静的羽国皇帝,却是越发愤怒:“恩?你们一个个都被鹦鹉叼了舌头,不会说话了是吧?沈尚书,这事归你管吧?——帝都之中竟然还有人能猖獗至此,今日是镇远侯,明日是不是就该轮到朕了?!”
“圣上息怒!”被点了名的沈尚书几步出列,跪在地上,“臣已经着令他们去查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的!”
“不日是几日?”羽国皇帝哼了一声。
“这……”支吾着,沈尚书一时说不出话来。
懒得再看跪在地上的沈尚书一眼,羽国皇帝拣了另一个重要的事说:“昨日边关传来加急战报,说是炎国有异动……各位爱卿可有什么看法?”
若是此时楚飞能在朝堂之上,定然会讶异万分——连羽国皇帝都是昨日才得到边关异动的情报,而慕容振庭却是早已说破……这说明了什么?
然而,楚飞并不在朝堂之上。
于是,朝堂在微微骚动过后便平静的开始讨论这个情报。
听着底下一个又一个建议,羽国皇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似乎打定主意让底下的人争执出个高低来。
直至他看见站在自己左右侧,若有所思的姬容。
“容儿,你在想些什么?”羽国皇帝开了口。
帝王既开了金口,底下的人当然不会再出声。很快,朝堂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被羽国皇帝问到的姬容出了列,先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儿臣只是在思考这次炎国由谁领兵。”
“皇儿以为会是谁?”羽国皇帝笑了笑。
“炎国素来重文轻武,对武将已经压抑到一个境界了,边关守将更是常年轮替。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说是沈顺告病——沈顺本该是这次替换将领,他一告病将领便出了空缺,而炎国之前几位稍有名望的将军多半已经告老,其他说得出名号的也有别的地方要防守……再加上近些日子我们在炎国宫廷的探子传来的一系列情报,儿臣以为——”
“以为什么?”面上的笑容越发满意,羽国皇帝问。
眼中掠过一抹冷光,姬容道:“此次赶赴边关的,当是炎国皇子!”
“哈哈!好!”蓦的大笑起来,羽国皇帝道,“皇儿说的不错,这次来边关的,确实是他们的皇子——皇六子,耶律熙!”
虽能推断出来的是炎国皇室中人,但姬容到底无法确定具体是谁。故此,乍一听见耶律熙的名字从羽国皇帝嘴里冒出来,姬容的脸色还是倏然阴沉了下去。
“皇儿?”许是姬容的脸色太过难看,羽国皇帝不由关心了一句。
“……儿臣无事。”一下子回过神来,姬容摇了摇头,再次行了一礼,这才退回原来的位置。
朝议继续进行,只是接下去的事不论重要性还是震惊度都不及开头的两件,故此,很快,朝议便在平淡之中结束了。
“皇兄。”下朝之后,姬辉白叫住了姬容。
“皇弟有什么事?”停住脚步,姬容问。
“皇兄可是打算去边关?”没有转弯,姬辉白直接问。
姬容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弟。”
唇边同样有了些笑意,姬辉白说:“臣弟只是猜测……皇兄可去看过八皇弟了?”
最后一句,却是因为姬辉白远远的看见了姬振羽的身影。
姬容点点头:“八弟似乎有什么心事。”
看着朝这里走来的姬振羽,姬辉白沉吟片刻,方才道:“八皇弟素来喜爱军略……皇兄可是打算带着八皇弟一起去边关?”
“我是有向父皇请旨的打算,怎么了?”姬容问。
姬辉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皇兄若当真这么打算,还是凡事多注意一些的好。”
“辉白?”姬容的神色中有了些关心,“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看着姬容的神情,姬辉白不觉想起了昨晚。
昨晚,他告诉他‘大凶’,他却只笑‘世上无过不去的坎’。
而今日……
心底微微一动,姬辉白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并不强烈……皇兄只记得多加注意便好。”
言罢,姬辉白见姬振羽走得近了,便向姬容点点头,先行离去。
没有再问什么,姬容站在原地,只待姬振羽走近后才开口:“今日早朝,父皇说了边关的事,皇弟可有什么打算?”
似乎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姬振羽听见姬容的声音,怔了一怔,才停下问:
“皇兄的意思是……”
姬容微微皱眉:“皇弟素来喜欢军略阵仗……这次可想去边关?”
“边关?”姬振羽喃喃了一句,却没有再说什么。
等了一会还不见回答,姬容不由再问了一句:“振羽?”
“臣弟……可否不去?”没有看姬容,姬振羽只低声道。
这一句话,姬振羽说的声音委实太低,姬容一时竟没有听清:“皇弟?”
身子倏然一震,姬振羽抬起头。面对姬容,他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多谢皇兄。臣弟自然……是要去的。”
第三十八章 顾青泽
“皇儿有什么想法?”和姬容一起站在小楼上,萧皇后指着御花园中一群各色女子,微笑着问姬容。
在回府途中被萧皇后派人请了来的姬容只扫了御花园一眼,便无可无不可的道:“母后可有中意的?”
这句话的意思却是让萧皇后自己选了。
萧皇后当然听得明白。抿唇一笑,她道:“底下的姑娘出身虽不一定高贵到哪里去,但各个的品性本宫却是都亲自注意过了,想来还是值得一看的。”
“母后做事,儿臣当然放心。”姬容淡淡开口。
许是姬容实在太过冷淡,萧皇后不由沉默。片刻,她缓缓道:“皇儿可是有喜欢的女子?若是有,只要相貌品性过得去,倒不妨带回来让我和你父皇看看。”
姬容微微一怔:“女子?儿臣并不曾有喜欢的女子。”
“那么,喜欢的人呢?”萧皇后轻声问。
姬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萧皇后已经微笑:“下去看看吧,皇儿。底下倒有几个姑娘有些意思。”
言罢,萧皇后不再停留,带了人便离开阁楼。
沉默的行了礼之后,姬容站在栏杆旁往下看。
栏杆下,花红柳绿,争妍斗艳。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片刻,姬容才把视线移到站在旁边的一个没有跟萧皇后一起离去的嬷嬷身上。
“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回凤王,”那嬷嬷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后,才将双手捧着的锦盒恭恭敬敬的递给姬容,“娘娘交代了,凤王若是看重了哪个姑娘,不妨将锦盒中的东西交给她。”
接过锦盒,姬容随意点了点头。
又行了一礼,那嬷嬷这才转身离开。
在嬷嬷离开之后,姬容打开了锦盒。
锦盒中,放着一块通体火红、全无杂色的玉佩——萧皇后的传家之物。
甫一看见玉佩,姬容身子一颤,几乎将手中的东西摔到了地下。
这一刻,几乎被他遗忘的往事蜂拥而至,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当初他亦是接过这个玉佩,然后,将它给了另一个人。而——
小楼外,属于少女的谈笑声隐隐约约,清脆动人。
捏着锦盒的手不由紧了紧,姬容有了些恍惚。
而……物是人非了罢。
御花园中,姬容到底没有进去。倒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委实没有了心情。只是有些时候,往往是你不想要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在一条姬容特地挑的偏僻小径上,一位穿着华服的女子迎面走了上来。
“您是……凤王?”看见姬容,女子明显一愣,面上随即有了些喜色。
不欲多说什么,姬容只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但那女子却没有识相的让开,而是停在原地,按捺激动的开口:“我从父亲那里听说炎国那边有了异动,不知——”
姬容心中忽然一动,再仔细看了看女子,他道:“你父亲是……”
女子一笑,眼中分明闪烁着骄傲:“回凤王,家父顾曲言。”
验证了脑海中的记忆,姬容应了一声,神色倒柔和不少:“原来是青泽小姐。”
顾青泽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青泽见过凤王。”
点了点头,姬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率先走向一旁的凉亭:“青泽小姐这次进宫可有什么事情?”
尽管此刻的顾青泽一身华服,又是摆明了要去御花园,但姬容还是多问了一句——只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她是——
脸上有些泛红,顾青泽道:“是因为边关的事。家父不肯多告诉我边关的事,我又急着想知道,恰好此时皇后娘娘的帖子下来了,我就想着到宫中说不定能……”
姬容神色一动。
微微一怔,顾青泽随即醒悟,忙到:“娘娘倒不曾强求,就是我自己心急,这才央了父亲混进来……其实按理来说,娘娘这次要求不低,我却是不合格的。”
说到后来,顾青泽有些讪讪。
对面前这个直率的女子印象不差,姬容点头,道:“青泽小姐想知道什么?”
“凤王的意思是——”眼前蓦的一亮,顾青泽道。
“说来倒不是什么大事。”姬容笑道。
呼吸略急促了些,顾青泽也不转弯,直接道:“炎国可是想打战?”
姬容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想打战?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打战?
一瞬间,好几个问题在顾青泽的脑海里转悠,就等着她问出去。
然后最后,顾青泽深吸一口气,只道:“凤王可否让青泽去边关?”
姬容一时没有说话。
顾青泽有些急了,她上前一步,道:“父亲那里,青泽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同意。至于其他——只要能去边关,一概没有问题!”
沉吟片刻,姬容道:“青泽小姐为何喜欢边关?”
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把顾青泽的话当做少女无知的幼稚,姬容只问了顾青泽这么一个问题。盖因前世——前世,顾青泽是在羽国破亡之际,从战死的父亲手中接过军权,并且坚持到最后,宁死不退的一个。
似乎早已被质疑习惯,当顾青泽听到姬容这么认真的问题时倒不由呆了一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道:“大约是……母亲吧?”
“青泽小姐的母亲?”姬容略微惊讶。
“是啊。”抿唇一笑,顾青泽道,“大家见我这么喜欢男子的弓马玩意,大多以为我是因为有一个将军做父亲……其实是母亲。”
这么说着,顾青泽坐到了石凳上,漂亮精致的面容因回忆而越见柔和的光彩:“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很粘人,动不动就哭着要找爹爹,但爹爹却又总常年不在……有一次,我哭闹得狠了,母亲大约无法,就一边拍着我,一边告诉我爹爹所做的事,她说我的爹爹……”
姬容淡笑着接口:“顾将军确实为羽国付出良多,离家十年镇守苦寒边关,年近三旬才得了青泽小姐这么一个女儿,称得上崇高了。”
顾青泽微带骄傲的笑着,她一字一顿的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母亲说,爹爹只是在做每一个羽国人都该做的事——每一个羽国人,都有责任守护羽国——守护羽国的每一个百姓,每一寸土地!”
这一段话,顾青泽说得珍而重之,掷地有声。
这一段话,顾青泽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姬容没有说话。
顾青泽却是自顾自一笑,虽生得明眸皓齿,却自有另一番英挺洒脱:“自那以后,我就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也当如此。”
说罢,顾青泽稍顿一下。她看着姬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凤王没什么说的么?”
“说?”姬容喃喃了一句。
他确实该说的,不论是为了前世那仅仅书在纸张里的面对优厚劝降条件,却只笑言‘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而后横刀自刎,以身殉城的剪影,还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虽还稚嫩,却怀着一腔赤诚,满心报国的活生生的人。
“……谢谢。”姬容轻声道。
“凤王?”顾青泽一呆。
姬容已经微笑起来,他道:“我当然要说……本王承诺,若是你能证明你不输他人,那么——那么,本王愿开羽国先例,让女子入朝。”
顾青泽愣愣的看着姬容,半天说不出话来。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饶是向来随性的顾青泽,也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
昏呼呼的,她踏前一步:“凤——啊!”
后面的一声惊呼,却是因为顾青泽一时没站稳,拐到了脚所发出来的。
看着跌倒在地的顾青泽,姬容也是一呆。
从出生开始,他的身边便围了各种各样的女子,这些女子其他方面可能不一定如何,但若说到仪态,那绝对是一个比一个顶尖。故此,生活在连最普通的侍女都是行动无风,钗环不摇的环境下的姬容,又哪里见过一个连走路都会跌倒的女子?
故此,姬容愣是顿了好一会才出声:“青泽小姐……”
因脚踝上的刺痛一下子清醒过来的顾青泽顿时红了脸,她略带尴尬的说:“那个……其实我这是第一次换这种曳地衣服,那个,不太……习惯。”
惊讶慢慢褪去,看着还站不起身的顾青泽,姬容面上不由泛起了些笑意,上前一步,他弯下腰,伸手搀住顾青泽,道:
“脚上很痛么?”
对姬容的动作不以为意,顾青泽只按了按脚踝,道:“好像真的扭到了。”
“那么——”姬容开口,但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皇兄?”
手上一顿,姬容看向旁边:“皇弟?”
出声的正是姬辉白。
从远处走进,姬辉白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顾青泽,微微一笑:“这位小姐是?……”
“家父顾曲言。”顾青泽开口,既本身都算跪在地上了,她也就稍稍低头算作行礼,“见过瑾王。”
“原来是顾小姐。”姬辉白道,“顾小姐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不若由本王遣侍女送小姐下去休息?”
压根没有觉出什么异常,顾青泽只是不好意思的点头:“麻烦瑾王了,我……扭到了脚。”
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姬辉白随即点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
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在姬辉白说话之后,姬容便放开了顾青泽的手臂,退后一步。
两个被点名的宫女小心的搀着顾青泽离开,姬辉白这才转头看向姬容。
视线在姬容空荡荡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姬辉白道:“皇兄……没有带下人?”
“只是出来走走,不耐烦那么多人跟着。”姬容道。
“原来如此。”姬辉白点点头。
“皇弟呢?皇弟来这里有什么事?”姬容问。
“臣弟只是……只是去一个地方。”姬辉白轻声道。
姬辉白所说的地方,其实是一座半废弃了的小楼。
小楼不大,位置也很偏僻,匾额彩绘已经褪色,院子也是杂草丛生,看得出有一段时间没有被人打理过了。
然而——
然而,小楼里头,却没有多少灰尘。
顺着吱呀的木梯上了二楼,姬容看着没什么灰尘的家具,略带些诧异。
看出姬容的疑惑,跟在姬容身边的姬辉白微笑道:“臣弟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让人来这里打扫……还是,皇兄已经忘记此处了?”
伸